第32章 不哭
相片上有個器宇軒昂的男人,眉眼和溫凜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更加神采奕奕,面上寫滿了的幸福。他摟着的女人,細眉鳳眼,穿着那個時代款式最時髦的大衣,海藻般的長發披在肩頭,美得自信,目光裏卻透着溫文和內斂。
傅觀寧想,他們是一對璧人,他們的愛情結晶繼承了兩人的優點,也是完人一個。
溫培铎含着笑,絮絮說道:“泰然是我而立之年有的第一個孩子,很出息,不知道比他弟弟強多少倍。讀書時博學,工作了肯從底層開始打拼,憑借一己之力幹到高層,手下沒人不服他。他媳婦漂亮孝順,才幹出衆,別看身形單薄,談吐卻是飒爽,很有見地的。他們結婚那時候,場面不比你們婚禮小,還登了報紙,人人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
傅觀寧聽着,心中很是嘆惋,然而不敢貿然發言。照片裏那樣年輕那樣好的兩人不在了,其遭遇定然殘酷非常,他又怎麽能在除夕夜裏往一個孤獨的老人傷口上撒鹽呢?
所以他什麽都不問,單是安靜地聆聽溫培铎說過去的事。到最後,溫培铎又拿回了那張合影,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阖上眼說:“你回去吧。”
傅觀寧如夢方醒
:“啊……爺爺,溫凜都說讓我陪您一晚了,您就讓我多陪陪您吧。我也有很多事可以和您講講,再不然一起看看電視也好啊……”
溫培铎笑着一搖頭:“我要睡了。睡覺沒什麽好陪的。”
“可是明早我還可以……”
溫培铎截住了他的話,和藹的語氣裏是斬釘截鐵:“你回去吧,他是你的丈夫,你該陪着他。”
是該陪着他,傅觀寧苦笑,可是他自己已經尋到去處了,他不想要我。
“爺爺……”傅觀寧又喊了一聲。
溫培铎卻不再應,他的頭後仰過去,仿佛已經睡着,壁爐裏的火噼啪響了一聲,在他側臉上映出一個跳動的影。
傅觀寧只能懷着滿腹無奈,又坐車回去。
這時候還不算晚,路上尚有許多人趕回家團圓,要跨越半個A市就成了一樁辛苦事,萬幸邵助理之前以為他要留宿,先于樓下客房中睡了一覺,這才有精力将他載回家。
傅觀寧到家已經是淩晨,別墅裏燈都滅了,暖氣也歇着,邵助理剛走,保姆和管家全都趕回家過年了,這裏當真只剩他一個,比本家的宅邸更冷清。
Advertisement
傅觀寧被室溫凍得清醒,立刻打開暖氣,上樓換衣洗澡。洗完房間裏又熱了,可是他的倦意依然沒來,想打開手機找家姐聊聊天,突然想起她今天才辛苦完,找姐妹做spa放松去了,這時候估計已經睡着,沒睡着的話,手機大概也放在儲物櫃裏。
傅觀寧放下手機,委屈地癟了癟嘴,去到客廳裏看電視。這次用不着點選電影,只消看各個臺聯歡晚會的錄播便可。歌舞小品齊全,內容全是歡聲笑語的,他看了定然不會胡思亂想。
他沒開燈,支棱着身體坐在發光的電視機前,一如古典座鐘般紋絲不動,最初眼神是有些空洞,不過後來他把節目看進去了,沒覺得特別好笑,但也沒溜神,只是盯着畫面中奇怪的地方注意。
後來,他終于困了。厚厚的開司米毯子讓他想要就着沙發直接睡,應該不會感冒的,不過也無所謂感不感冒,此刻沒有人在乎他感冒,他自己好像也不太在乎。
他關掉電視,房間裏依然有細碎的光。他轉頭看向窗外,遠處煙花升起,炸開,星星點點的光散落向四面八方,落到他們房子的玻璃窗上。
有人和你并肩看嗎,溫凜?還是你同我一樣,只是站在窗前,安慰自己天涯共此時?
念頭才起,他就聽到玄關有了動靜,門撞在靜音墊上,依舊是很大的一聲響,緊接着,有什麽重物倒在地上。
傅觀寧吓得縮起脖子,他不敢開燈,踮着腳尖摸黑走,看見牆上長久亮着紅燈的警報器沒響,這才大着膽子走到廊上。
迎面一陣酒氣。他痛苦地皺了下眉頭,打開燈,就見到眼神發散的溫凜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他一般,眼珠轉動了,人卻沒什麽反應,是個喝麻木的模樣。
傅觀寧關上門,想要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拽了半天沒拽動,忽然灰心喪氣地跌坐到溫凜身邊,忍不住哭了,眼淚噴薄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溫凜的面頰上,是一場傷心的雨。
他的視界因此而模糊,模糊間有什麽東西伸過去,一點點擦掉他腮邊的眼淚。
“不能哭。”他聽見溫凜聲音低低說話,“今天過年,不能哭。”
對方的手指很輕柔地劃過他的臉頰,眼角,有種不厭其煩的堅持。他的眼睛像蒙霧的玻璃,擦一擦,終于清晰開來,看到的卻是一張毫無情緒的面孔。
看着這張臉,傅觀寧鼻子嗡了一聲,又哭了起來,哭出了聲,像個燒開的小水壺,可能覺得溫凜喝暈了,所以也不再顧及面子。
這一次,溫凜沒有再給他擦眼淚,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像個心事重重的人。
嘆過氣之後,溫凜忽然頑強地掙紮着爬起來,把他拉到懷裏抱住了,胳膊不怎麽用得上力,身體因為醉酒而一味地傾倒,把人抱得貼上了牆。
這舉動讓傅觀寧驚了一驚,住了片刻哭聲。在這短暫的寂靜裏,他聽到溫凜含糊地說:“你還是哭吧。”
他嗚咽了一下,抱住了溫凜的腰,把下半張臉埋在他肩頭,開始輕輕地啜泣。他感覺到有只手在摸他的後頸,很溫暖也很溫柔,他很貪戀地抱緊了溫凜,直到收了眼淚都沒有放手。
“為什麽?”他不解丈夫的每一句話,他更懷疑丈夫錯把他當成了別人。
“哭完了,就不哭了。”溫凜的語速十分緩慢,一如他手上的動作,“不再期待別人心疼自己,就不哭了……嗯。”
他說着,手就脫力一般地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