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喻衍閉上眼睛, 他一只手扯上褚黎的衣袖,似乎帶着些祈求,“你下去。”

褚黎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沒有任何的反應。

“你下去!”喻衍的聲音驟然提高。

“我為什麽不能知道?”褚黎也有無限的好奇,他之所以跟來,一是為了他們的約定要跟着喻衍, 二便是他自己也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這關乎我的秘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你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了嗎?”

褚黎心中有百般的不願,到頭來這件事他竟連知道真相的權利都沒有。

“我說過的話自會兌現。”他轉過身,踏入了來時的路。

他到山鎮來,是為了喻衍, 因為遙在國都聽到了這裏關于喻衍姻緣廟的傳說,才不遠千萬裏的跋涉來到這片荒蕪之地。

魏漣, 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魏國的十七皇子,是他父皇和群臣列出的,需剿滅的三國餘孽名單中的名字之一。而衛展與他是舊識, 或許衛展也是那名單上的名字之一,亦或者是那名單上一人的後人。

他姓褚,天下人皆知的國姓,衛展要瞞着他或許正是因為如此。

他母妃說過, 世上罪人無數,殺人放火、坑蒙拐騙,無不罪大惡極,唯有因為滅國無家可歸,在世上沒有立足之地的人,最沒有罪。但這些人卻是掌權者最忌憚的,所以即使過了十幾年關于他們的通緝仍從沒有停過,即使他們死了,他們後代也無法安寧。

如果是這樣,他并不介意衛展的身份,更不會将這件事報告給他父皇,可是衛展顯然不放心他。

他一步步走入來時的積雪冰封之路,“山神的事情是你要查的,與我沒有幹系,我知不知道也沒有關系,我跟着來只是為了你我當初的約定。”

“這件事結束後,你只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即可。”

說完他便往山下走去,身形越來越遠,消失在了喻衍面前。

待他消失在視線中,秦先生大笑,“沒想到他竟會真的走了,喻衍不虧是喻衍,不僅将褚隼拿捏在手中,就連他兒子也對你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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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黎走了他便沒有什麽顧忌了,喻衍眼中危險堆積,驟然起身靠近秦先生,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你到底是什麽人?”

秦先生顯然不會武功,他的身體也比喻衍想象中要輕很多,輕易便被喻衍制住了。

“什麽人?”他臉色變也不變,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被喻衍扼住了脖子說話的聲音也沒有變。

他的雙手貼上喻衍的脖子,一點點往上,揭開了喻衍的面具,“我可是在這裏陪了你二十年。”

他掰開喻衍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只剩我們兩個人,不如好好談一談,我已在洞內泡好了茶,咱們可以慢慢談。”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會告訴你。”

喻衍只得随他入內,洞內還是那個樣子,除了那個在洞內的正中間的玉棺,一切擺設猶如平凡人家。

秦先生入座,紫色的紅砂壺與幾只茶杯擺在石桌上,他倒茶,袅袅熱氣升起,香氣撲鼻。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喻衍入座,如話家常,“這顆桃樹聚天地之精華,用它的花瓣泡茶于身體有益。”

喻衍坐在他對面,卻沒有喝茶。

“你怕我下藥?”他臉色才變了,皺着眉頭,很不開心。

“我不是來與你喝茶的。”喻衍連茶杯都沒有碰,他可不會忘記,魏漣讓他渾身癱軟的香就是他給的,如果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中招。

“唉,我只不過是想和你喝杯茶而已。”秦先生只得放下茶壺茶杯,無比惋惜,“你好不容易醒了,我還想終于可以與名震四國的喻衍暢談一番了,看來是暢談不成了。”

“我本來打算等你醒來的那一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的,沒想到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見不到你了。”

終于說到了他想知道的,喻衍聽他一字一句緩緩道來。

“這二十年,你一直都在這個玉棺中,是我一步步将你複活的,是我将你從那個喉嚨斷裂、鮮血流盡的喻衍,變成了現在鮮活的樣子。”

他情緒激動,緊緊握住喻衍的手,力氣大得就連喻衍也無法掙脫。

“你可知你的複活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看向喻衍的目光中閃着無盡的興奮,好像喻衍是值得他永遠驕傲的傑作。

“自記事起我便沉迷醫術,再難治的疑難雜症我都願意去嘗試。對我來說,花一個月、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去研究、去治好一個人,比什麽都快樂。”

“從一開始的懵懂無知,到後來再沒有任何病症可以難到我,到了某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只是治好已經沒有意思了。治好了又如何?人終究會死的。這時我便想,花可再開,樹可在綠,人是否也能起死回生?”

喻衍以為與魏漣相比他是理智的,現在看來他比魏漣更加瘋狂,瘋狂百倍。

“我一直在嘗試,可是沒有任何的頭緒,直到二十年前,”他的眼神飄遠,“那時,名震四國的喻衍的死訊傳遍天下。”

那時,他正陷入苦悶,試過了無數次都沒有絲毫的頭緒。

“我永遠忘不掉那一天。”

·

不足一月喻衍的死訊便傳遍四國,有人說他被魏軍埋骨漫天黃沙,有人說他被沙漠裏的狼啃食,只有那天在城牆上的将士才知道,他的屍體是被空中盤旋的巨鷹叼走,不知去向。

瘋狂的青年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肉|體,他從有要起死回生那一刻便想,他要起死回生的人一定要是一個大人物,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人物,喻衍滿足他一切的要求。

盡管喉嚨斷裂,盡管臉色青黑,但是仍然難掩他生前的風姿。

喻衍黑色的長發已經沒有了光澤,那雙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已經不會再睜開,就連曾萬人空巷也要一睹的容顏也掩去了光彩。

曾經風華絕代的人,此時安靜地沒了任何聲音。見過他的人會可惜、會難過再也無法見到他鮮活的容顏,沒有見過他的人會懊悔、會自責為什麽沒有早點見到過這樣風華絕代的人活着的時刻。

青年露出沉痛的表情,沉迷于一具屍體,“多麽可惜,這樣的身體、這樣的人,再也不會動、不會哭、不會笑了。那将是多麽可惜,又将會有多少人為此痛心。”

青年的手指撫上喻衍脖子上那猙獰的傷口,傷口翻折,因為血污傷口已經泛黑,屍體上都是死亡的氣息。

他扒開喻衍的衣服,喻衍身上道道傷口,劍傷、槍傷、箭傷,遍布身體,都是他在戰場上的證明。

他的手指觸摸着喻衍每一寸的皮膚、每一個傷口,身體顫抖,禁不住熱淚盈眶,“終于,我終于得到了這副身體。不虧是喻衍,每一處都這麽完美。”

“天下傳聞不假,可憐我沉迷醫術沒有在你活着的時候認識你,不過不怕,”他附到喻衍耳邊,如與活人輕語,“我一定會讓你重見天日,那時你我再香茶清酒,抵足而談。”

·

秦濟拿下他臉上用于易容的面具,露出那張永遠停滞在了青年時期的臉。

“我一次次地試藥,一次次的失敗,這次我以為又失敗了,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在我不在的時候你醒了。”他激動地打翻了面前的茶壺,看着喻衍的眼神仿佛看着世上最完美的藝術品,“幸虧你到了山鎮,如果有一點差錯,恐怕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顧不得清理身上的茶水便站了站了起來,走到喻衍跟前,冰冷的手指劃上喻衍的脖子,這裏曾經有一道割斷喻衍喉嚨的致命傷口,“我用藥把你身上的傷口全都消了,又試了無數次的藥,給你了如此完美的身體,而做這些只花了十年。”

“我以為只要把你的身體修複好,讓你永遠不會再受傷,你便會醒了。我在玉棺前等了數月,但最後你都沒有醒。”他嘆氣,滿眼都是失望和自責,“我找了很多原因,試了一次又一次藥,可你都沒醒。”

“這十年,我幾乎被磨的不存希望了,沒想到你突然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臉上滿是狂喜,看着在自己眼前的喻衍,好像喻衍已然一|絲|不|挂,任他打量,“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身體、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一切,別說易容,就算你削骨我也認得!”

“你出現在山鎮茶樓的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為了壓制自己的興奮盡了多大的努力嗎?!”

他拉着喻衍走到那個玉棺前,“二十年啊,就是在這裏,我每次對着的都是死了的你。我盼着你睜開雙眼,盼着與你交談,然而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動不動。”

他的手指上移,到了喻衍的臉上、眼上、眉上,他想觸摸喻衍身上的每一處,“從那時我就想,這樣的人如果活着該是多麽的完美,我想象你醒來的樣子,想象你說話的樣子,想象了無數次,但真正見到了才知道我的想象還太過狹隘。”

他極其興奮,甚至語無倫次,“你是特殊的,只有你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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