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是不是,忘了我
奈何橋依舊是奈何橋,看着似乎沒有盡頭,行走着大大小小同樣茫然的靈魂。
殷冊帶他走到橋下邊一個角落,景致倒是不錯,剛好可以把奈何橋看個完全,白洛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他在橋上找到了葉離的身影,剛想上前,但是手還被殷冊拉着,輕輕往後帶了帶,對着他搖搖頭,示意不要過去。
白洛不知道為什麽殷冊不讓自己過去,只是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等回過念頭來之後,他看着自己被殷冊拉着的手腕,心底隐隐有些異樣的情緒飄過,快地抓不住,下意識想要逃開。
于是他死死盯着殷冊的手,似乎要盯出一朵花來,順便輕咳一聲,殷冊像是沒聽到。
又咳一聲,再咳一聲。
殷冊看着眼前這個與剛才的氣勢截然不同的少年,覺得很有意思,于是輕輕放開手,但是手指卻有意無意的從白洛的手背劃過,甚至觸碰到了手指,看着極速收回手放到自己背後的白洛,嘴角微微上揚說了句“抱歉。”
雖然語氣一點都沒有歉意,極其沒有歉意。
白洛內心對着殷冊做了個鬼臉,轉眼就看見橋上的魂魄先是躁動起來,密密麻麻晃的人腦袋疼,接着好像被什麽厚重的東西壓住了,紛紛彎下了腰,被鬼差一一縛住,一會兒就散了個精光。
白落下意識看向殷冊,就聽到殷冊說了聲“別出聲”。
葉離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般大的威壓了,更何況,這威壓還不似冥王,帶着很濃厚的佛家之氣。
這威壓震的自己有些難受,一抽一抽的疼,但還是勉強站直了身體,想着這從西天靈山回來的朔王果然不負盛名。
聽到腳步越來越近,葉離側過身低眉行禮“朔王殿下”。
肖珏看着眼前的人感到很意外,一個魂鬼,也不似陰差,在自己的威壓下竟也撐得住,倒是個厲害人物,于是應了聲。
聽到聲音後,葉離擡起臉來,看到肖珏的臉,忽然間就像被定了身,緊緊攥着拳頭,一動也不動,只是瞬間紅了的眼眶把他平日帶着的面具脫得一幹二淨。
葉離不可置信般睜大了雙眼,随後又猛的閉上再慢慢睜開,似乎确信了什麽一樣,只見他緊閉的唇慢慢張開,死死看着肖珏,一直重複低喃着兩個聽起來有些支離破碎的字,聽的很不分明。
肖珏知道眼前這個人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身上透出的悲傷到近乎絕望的感覺太厚重,壓抑的讓自己喘不過氣來,這樣子,似乎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或者,人?
但是很奇怪,看着面前的這人這幅模樣,心裏竟然覺得像堵了一塊頑石,不上不下,難受的緊,難受的他只想逃開,這感覺太陌生了了,讓自己亂了方寸。
肖珏狠狠皺了一下眉頭,越過葉離徑自往前走,然後他發覺自己的衣袖被狠狠抓住了,循着力度往下看過去。
葉離的手骨節分明,纖細修長,帶着戰栗攥地死緊,就像是瀕死的人抓住的唯一的希望,肖珏深深嘆了口氣,轉過身面對着葉離,就聽到他喊了一聲“阿征。”
聽到這個名字,肖珏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有些熟悉,朦朦胧胧,就像是丢失已久的東西忽的出現在你的腦海。
肖珏知道他似乎認錯了人,但就是開不了口說出“我不是阿征”這幾個字。
葉離看着眉頭緊鎖卻一句話也不說的肖珏,強裝着鎮定,開口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肖珏依舊一句話不說,只是嚴重的疑惑越發濃郁。
葉離看着眼前這個眉眼如初、氣勢凜冽的人,就好像當年一樣,連氣息都不差分毫,葉離知道,他就是楚征。
他對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閉着眼睛都能把他的全部描摹出來,不漏絲毫,他就是楚征,那個自己等了千年的答案,什麽都沒變,只是獨獨把自己忘了。
原來,那些愚蠢的自我慰籍,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千年等不到忘不了的那個人,在冥界,也是一方之主,執掌大權,一如當年。
只是自己之于他,仿佛變的更渺小了,如蝼蟻,如滄粟。
葉離忽然不想再等了,因為答案已經等到了。
自己似乎沒有氣力去和他解釋所有的一切,也不想知道他為何忘了自己,為何又成為了冥界的一方帝王,這其中緣由,太複雜了,而自己累了,何必勉強他想起一切陪着自己白白熬一場,忘了也好。
他原先以為,這奈何橋,只要死猶不肯,只要難渡癡人,那即便是忘川,又能奈人何,可現在才真正明白這忘川河的真正含義。
這忘川河,舍了百千年,抵死不過一句:逢面不識徒奈何。
這感覺就好像一場苦苦追尋的牌局,到最後翻開牌底,卻發現那張牌未必是心心念念的他,這執念,究竟算個什麽東西,葉離慢慢松開自己的手,忽的笑了一下,似是釋懷又似無望,最後只得清清冷冷對着肖珏說“是在下認錯人了,唐突了殿下,望殿下海涵。”
肖珏現在內心五味雜陳,他很想逃開,但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自己牢牢定在原地。
這感覺太陌生,太複雜,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肖珏覺得自己不能再多看這個人一眼,卻又好像移不開眼,這種不受控制的情緒太可怕了,于是撇開頭徑自往前走去。
也許是奈何橋今日太過寂靜,連平日的腳步聲都覺得格外清晰。
肖珏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隐在雲霧中,似乎總有個聲音告訴他: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于是他被這個心裏的聲音逼停了腳步。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衣袖翻飛的聲音,以及從奈何橋旁發出的聲嘶力竭的一聲“葉離!”。
肖珏猛的轉身劃開雲霧就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橋上一躍而下,底下就是暗藏洶湧的忘川。識海還沒接收完信息,身體就像受到感應般化為青光直沖了上去,踏着忘川一把抱住了墜落的人。
出掌打在河面上,在帶着經文的靈氣沖擊下,河中躁動的怨靈瞬間恢複平靜。
兩人落到橋上的時候,肖珏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顫抖的不像話,看着躺在自己懷裏,帶着一臉倦容沒有生氣的少年,只覺得自己千萬年沉寂的心被一雙手攥住了,一直用力,越攥越緊,越來越緊,最後連呼吸都成了負累。
肖珏深吸一口氣,聚力于掌心凝成一道靈氣點在少年的眉心中間,穩住魂魄,這才真正低眉望着他,眼前的人,好看的就像一副潑墨山水畫,這樣的人,似乎就應該狠狠保護着,不傷分毫。
肖珏從來沒有這麽慶幸過,慶幸自己停住了腳步,慶幸自己抱住了他,只是突然開始分不清到底是他救了這個少年還是救了自己。
肖珏把葉離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幸好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但他也發現,葉離右手死命抓着一塊不明狀的東西,即便是毫無意識的狀态,但泛白的指節也能看出這少年用了多大的力氣。
肖珏怕傷到他,不想用蠻力打開他的手,只好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慢慢輸入靈力。
葉離的氣息漸漸變的平穩,手也跟着慢慢松開,肖珏只聽到叮的一聲,循着聲音望去,是一塊純黑色的玉佩,看質地看光澤,就知道不是凡間的東西。
肖珏的視線被懷中的少年遮了一半,看不大分明,但一定對他很重要,于是用靈力做繩縛住玉佩,先給收着。
當肖珏看到掌心的玉佩時,心忽然狠狠震動了一下,他清晰的聽到腦海裏“砰”的一聲,緊接着眼前就走馬燈似的閃過很多片段,都看不分明,模模糊糊中卻好像都有一個清秀的人影,那感覺竟跟眼前的人有□□分相似。
肖珏覺得自己全身的感官都在慢慢弱化,但是每一個部位又都開始叫嚣,識海更是炸裂般空白一片。
這感覺太過難受,就像大火一寸一寸熬着你的心血,疼的緊,又說不出話來,疼的他只能緊緊抱住眼前的人,就好像只有他是自己的救贖,只想再靠近一點,再抱緊一點。
然後,他發覺自己像是花光所有氣力了,失去意識前把少年護在自己用靈氣籠成的保護罩內,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白洛在看到葉離跳下橋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腦子裏閃過太多畫面,可是最後開口只喊出一句“葉離。”白洛本能的向葉離跑去,奈何殷冊用手環住了他,掙脫不開。
白洛轉過頭去有些急切的抓着殷冊的袖子,眼眶通紅。
殷冊第一次看見白洛這般無措失控的模樣,為了穩住他只好把白洛按在自己胸膛,帶着自己都沒想象過的溫柔的語氣說“沒事的,肖珏不會讓葉離跳下去的。”
白洛聽完,轉身看見肖珏抱着葉離回到了橋上,繃緊的神經忽的松弛了下來,全部的力氣瞬間瓦解崩盤,往下倒去,被身後的殷冊穩穩接住。
晃過神來,白洛才真正明白,這人世間,最美好的詞,不是花好月圓,不是歡天喜地,而是虛驚一場。
白洛輕輕開口,用着給孩提講故事般的語氣,也不知道給自己聽還是給殷冊聽:“殷冊你知道嗎,我是凡人,我害怕着死亡,那是我的本能,但葉離沒有,也許對你們來說,他已經死了,但對于我來說不是。”
“他是我在冥界看到的第一個人,他有血有肉,似乎不該待在這裏,跳下去也許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對我來說,他跳下去的畫面我會記一輩子。”
殷冊聽着白洛叫着自己的名字,看着他似乎大劫過後的虛弱,只覺得渾身發疼,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隐隐疼到了骨子裏,而且胸口那地方酸的不像話。
殷冊第一次有自責之感,責怪自己沒把肖珏和葉離的事告訴眼前的人。
對自己來說,肖珏和葉離,就像是知道最後輸贏的一盤棋,這個過程誰搶先入局,誰點子如兵,誰又将了誰一軍,都不重要,因為命數已定。
但白洛不知道,他是局外人,同時也待在局中,情緒牽動混沌一片,不怪他。
殷冊覺得白洛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這狀态不能再持續下去,否則一定撐不住,于是他在白洛背後輕輕一點,白洛随即昏睡過去。
殷冊看着遠處倒在地上的兩個人,第一次知道一個頭兩個大是什麽意思,只好傳叫來岑也安置好葉離和肖珏,自己抱着白洛回了寝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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