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傍晚,長街熱鬧漸散,月華如練,炫然流光溢滿天地間,亦滿了秦茉一身。

今夜青梅酒館客滿,吃過晚飯後,秦茉牽着小豌豆,帶了丫鬟慕兒,漫步至十餘丈外的卧仙橋邊賞月。

小豌豆肉嘟嘟的手到處亂摸,将拱橋雲形石欄杆蹭了個遍,又特地去揪狗尾巴草。

秦茉深知他在細致感受大千世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未加制止,只吩咐他別往嘴裏塞。

逗留了半柱香,秦茉正要與小豌豆往回走,忽見橋的另一端,一挺拔身姿緩緩登上了石階。

她心中蹦出一個詞——冤家路窄。

容非負手而行,穿的仍是素淡袍子,望向秦茉的剎那,他眸間騰起不豫之意,随即揚了揚嘴角:“秦姑娘。”

比起此前三次見面,這笑意明顯透着疏離。

“容公子在東苑住得可習慣?”秦茉淡聲發問。

“謝姑娘美成,一切皆好。”容非于她三尺外停步,又對小豌豆報以溫和微笑。

慕兒見二人聊上了,引小豌豆到橋邊,看河岸上孩子追逐嬉戲。

秦茉目視容非清隽的面容:“不知公子計劃在鎮裏呆多久?”

容非聽得出這話暗含驅逐之味,笑得歡暢:“怎麽了?姑娘希望我早日收拾包袱離開?”

秦茉眸色驟冷:“随口一問,公子多慮了。”

“每回遇見姑娘,剛好撞上不該看之事,姑娘厭惡我,理所當然。”

“公子何必自擾?”秦茉明眸轉動,心下悶笑,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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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時……不說也罷;次日,他先是窺見她捉蝴蝶,又看到賀祁出現在她書房內。就算她對賀祁無心,賀祁卻對她有意,不曉得在容非眼中,會演變成何等傷風敗俗之舉。

容非低哼:“實話實說罷了。”

“實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秦茉話一出口,當即心生懊悔。

她解釋做什麽?他信與不信,跟她何幹?

“實情自然不是我想的那樣。姑娘手段高明,早已超乎我的想象……譬如,我根本無法猜想,以你的身份,如何惹來中年男子夜間追逐……”

他恰到好處的淡漠,激起秦茉的怒意——這是在暗示什麽!

身處石橋之巅,與丫鬟、小豌豆離得近,秦茉不好發作,只得壓下嗓門:“說好當作沒發生的!”

容非踏出兩步,離她僅餘一尺距離,月色為他清朗的雙眸鍍上了冷冽之氣:“好吧,深夜獨自出沒,當作沒發生;你我之間的小碰撞,也當作沒發生。那賀家公子呢?姑娘該以何種理由,讓一切不曾發生?”

秦茉氣炸:“你!血口噴人!出爾反爾!好管閑事!”

“若我管的,并非閑事呢?”他豐神俊朗,眼神一凜。

就算不是閑事,也輪不到你來管!

秦茉檀唇翕動,張口欲駁,轉念一想,他誤會她勾搭別人,總好過牽扯出父親的過往和她的所為。

這一仗,先壓下。姓容的,來日方長,咱們走着瞧!

秦茉怒色退卻,換上溫和淺笑,嗓音重新變得綿軟:“容公子要管就管呗!只是要記得,在誰家、管誰的事,勿失了分寸!”

這挑釁之言從她粉嫩的唇瓣中吐出,字字慵懶,配以她盈盈眼波,教容非心跳驟停,呼吸不暢。

秦茉只道此言已足夠震懾住對方,朝他嫣然而笑,略一福身:“容公子,就此別過,改日再聊。”

兩岸與橋邊微弱的燈火,交織柔和夜月,灑在她繡有玉蘭花的粉白紗衫上,染上了她明媚的面容,笑意自唇角漾至眉梢,似讓人如置身暖春花開時。

一瞬間,容非如被這嬌豔笑靥攫取了心魂,待他回過神,秦茉已帶領丫鬟和小豌豆,輕移蓮步,迤迤然下了橋。

竟然試圖用美色|誘惑他!容非捏緊雙拳,沖她背影狠狠瞪了一眼,目光卻不由自主被她的婀娜體态吸住了。

此時,長寧河南岸匆忙走來一人,身穿灰色短褐,手提竹制食盒,遠遠見了秦茉,喊道:“秦姑娘!請留步!”

來者約莫二十四五歲,中等身材,臉型偏圓,生得濃眉大眼,膚色白淨,與容非擦肩而過時,各自狐疑打量對方。

“姚師傅,”秦茉笑問,“這回又有什麽好吃的?”

姚師傅讪笑道:“今日多做了些點心,眼下不忙,便捎些給你……和魏掌櫃嘗嘗。”他說話腔調南北混雜,聽得出不是本地人。

“姚叔叔!我也要吃!”小豌豆擡頭眯眼笑。

“成!叔叔特意為你備了幾塊小的!你回頭可要告訴我,哪款最好吃!”姚師傅滿臉笑容,彎下腰,伸手摸了摸小豌豆的腦袋,又将提盒交給丫鬟慕兒。

秦茉禮貌道謝,客套一番。姚師傅問起半月前他所做的點心味道如何,秦茉認真提了意見。

容非假裝在卧仙橋上看風景,實則全神貫注在竊聽二人對答,越聽越是不屑。

呵呵,秦家姑娘連個廚子也勾搭?細看此人,相貌堂堂,舉止文雅,無多少市井味兒,還有些眼熟……但這秦茉也太随便了吧?招惹長興酒樓的少東家賀祁還不夠?要多少男人圍着她轉?

長寧鎮這種小地方!果然民風粗犷!禮法全無!

容非再也看不下去,徑直從他們身旁走過,快步邁向秦家東苑。

秦茉能從容非的冷眼中感受他的蔑視,一笑置之。

“方才那位是……”姚師傅眼角餘光掃向容非的身影,眉目閃過一絲訝異。

“秦家院落的新租客。”秦茉輕描淡寫。

“新租客?”姚師傅若有所思,随後笑而道別。

驟風席卷,濃雲蔽月,秦茉怕小豌豆着涼,将他抱在懷中,快步回酒館。

夏夜天氣多變,人心亦如是。

酒館內的客人感受到風向突變,紛紛結帳,魚貫而出。

秦茉放下小豌豆,對急于清點賬目的魏紫笑道:“先緩一緩,點心得趁熱吃。”

“這……”魏紫轉目見了慕兒手上的食盒,水眸閃爍,“被逮着了?”

秦茉垂目暗笑。

有句話,她不能說。至少,現在還不能說。

她親手打開雙層提盒,上面一層為玫瑰山藥茯苓糕、黑芝麻凍與核桃酥,下面則是紅豆糯米團、艾汁軟餅和炸芋卷兒,色彩明麗,形狀各異,件件精致,顯然全是新鮮現做的。

如姚師傅所言,他專程為小豌豆做了小塊點心,每款各兩件,且捏成小動物的形狀。小豌豆興奮地爬上木椅,左右手開弓,以迅雷烈風之勢吃了個幹淨,滿意地捂着圓鼓鼓的小肚子。

魏紫連連搖頭,拭淨了雙手,拿起筷子,夾上一塊金黃色的核桃酥,細味後,會心一笑。

秦茉挑了炸芋卷兒,只覺酥中帶脆,入口即化,唇齒留香,贊道:“姚師傅手藝長進了不少。我記得他頭一次送點心來時,你吃得不太習慣。”

“嗯,他那時做的偏鹹。在長興酒樓呆了個把月,今非昔比。”魏紫又嘗了紅豆糯米團,眼底贊賞之意盡顯。

秦茉忽而記起,鎮上來的生面孔,除了容非、那些偶爾來酒館的江湖人、只吃面不喝酒的健壯男子以外,還有這姓姚的點心師傅。

只是姚師傅來得最早,且與她們結識的原因比較離奇,因而秦茉對其并無防範之心。

此前,秦茉不曾多心,自昨日聽聞,各路人馬彙聚于此,是為尋找“風影手”的藏寶圖,她做賊心虛,越發疑心這波人皆沖她而來,每個人都懷藏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逐一回想身邊逐步靠近的陌生人。

賀祁說是賀氏家族的大當家相中了秦家酒坊,可信嗎?江南那麽多馳名酒坊,為何偏會看上她家的?

姚師傅以夜間落水的形式現身,與秦茉叔叔三年前的死因極其契合,被路過的魏紫所救。而後,他偶爾會送些點心給秦茉與魏紫,作答謝救命之恩。接觸數次,秦茉看他氣度雍容,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哪有半點廚子的氣質?

至于容非,搬入東苑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但其言行隐藏詭秘,心思缜密,亦不似作畫賣畫為生的落魄畫師。

該不會……他們已看出了端倪?才以各種借口接近秦家人?

秦茉咀嚼點心,怔怔出神。

忽而一道驚雷從天兒降,吓得小豌豆摔下椅子。幸好魏紫手疾眼快,及時護住,不至于磕到腦袋。

小豌豆的嚎啕大哭聲震耳欲聾,掩蓋了滂沱夜雨,魏紫與丫鬟多番安慰,才勉強讓他止哭。

秦茉見道上行人躲避,狼狽不堪,便由着他們進來躲雨,又吩咐店小二沏壺熱茶,供大家暖暖身子。

暴雨瓢潑而下,彙入河中,湧向不知處。秦茉望向門外無盡頭幽暗,思潮翻湧。

暴風雨降臨長寧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捂緊小尾巴,耐心等待天晴。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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