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逶迤青山環繞,空茫水霧籠罩,長寧鎮的喧鬧如蒙了一層煙。
正午時分,青梅酒館內,飲酒聲、吆喝聲四起。
鎮上來客驟增,酒館生意翻倍,連大白天也坐滿了人。
用完午膳的秦茉,本想尋魏紫,見內裏人員混雜,不願露面,在後堂簾子後偷望了幾眼,傾聽江湖客談及去哪個山頭掘寶。其中,角落裏一身材魁梧青年引起她注意。
那人不到三十,身穿短褐,腳踏馬靴,雙目炯然,獨自端坐于角落。
之所以讓秦茉留心,是因他有着不俗的儀表風範,點了主食和下酒菜,要了半壺淡酒又沒喝,跟上回那個只吃面吃菜、不喝酒的外地男人甚為相似。
與魏紫閑聊時得悉,這兩位在酒館用膳卻幾乎不沾酒的客人,每日都來,但從不曾一同出現。秦茉懷疑,他們是一夥的,極有可能在輪流盯梢。
他們真把目光鎖定在秦家?秦茉膽寒,唯有藏身暗處觀察。
那魁梧青年吃了幾塊面餅,醬骨和滑鳅半點不剩,小飲兩口淡酒,放下筷子,環顧四周,到魏紫的櫃臺前結帳,不發一語,大步出門。
看上去……又好像沒什麽異常。
秦茉正想離開,忽聽一粗犷聲音念叨了一句:“這下麻煩大了!”
此言一出,熱鬧氣氛有些微凝滞,衆人紛紛側目而視。
那人渾然不知,自顧自話:“不單明威将軍要到江南,連杜指揮使也授命前來核查!”
“什麽?朝廷的人來了!咱們還有戲麽?”另一小夥子嚷嚷。
一虬髯大漢驚呼:“杜指揮使?青脊指揮使司的?杜莊主親臨?”
“不不不,是他的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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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餘人發出意味深長且暧昧的笑聲。
秦茉雖不問朝堂與江湖事,但“青脊”二字,教她心肝兒亂顫。
“青脊”乃當今聖上扶植的密探組織,最初負責秘密探聽消息、隐秘鏟除禍患,在秦茉出生那一年,正式由暗轉明,成立青脊指揮使司,從事偵察、逮捕、審問、收集軍情、策反敵将等要務,并直接向皇帝複命。
青脊的指揮使分為天地玄黃四等,分別持有玉、金、銀、銅四種不同材質的令牌。而目下酒館客人提及的杜指揮使,乃青脊創立以來最年輕的“地”字金牌指揮使,是名十五歲的小姑娘。
其出身江湖名門杜家莊,年紀輕輕,集兩大門派武學所長,辦事雷厲風行,短短一年內,立功無數,連升三級,名動天下,可謂前途無量。
秦茉之所以恐慌,并非因小杜指揮使威名顯赫,而是因為,她隐藏的最大秘密,與青脊有關。
江湖上的烏合之衆好唬弄,這位小杜指揮使則不好辦,外加明威将軍,萬一他們真要來,只怕長寧鎮從今往後不再長寧。
“唉!朝廷的人分成兩撥,咱們趕緊撤吧!省得惹事。”不少江湖人開始打起退堂鼓。
“你說……這寶藏威力如此之大,連今上也驚動了?”
“未必是沖‘風影手’來的,”一老者捋着胡須,笑容神秘,“江南最近還出了另一樁事。”
“說說說,還有啥消息?”人們見他一副秘而不宣的神情,催促道。
“衢州府的越王,多日不露面,外界相傳,他失蹤了!”
“啊?”
“說不定,孟将軍和小杜指揮使,是找王爺的。”老者低聲解釋。
聽到這一消息,秦茉如窺探到一絲亮光,她默默祈求,兩方勢力千裏離京到江南,與她父親無任何幹系。至于那位不知跑哪兒去的皇親國戚,請老天爺保佑他速速回歸衢州府吧!
見衆人吃飽喝足,大搖大擺離去,秦茉心下忐忑之意略減,轉而回主院。
午後天氣依舊陰沉沉的,四處薄霧缭繞,連院落裏挺立的青竹也蒙了層乳色。她從書齋窗口向外望,東苑閣子門窗緊閉,無燭無火。
秦茉暗忖,容非那家夥,出門了?
記起昨日在巷內的偶遇,她不由自主笑了。
那人氣急敗壞的模樣着實好玩。他不像懷有惡意,可她總覺得他不對勁。
說什麽來着?讓她自珍自愛?他以為自己是誰?
秦茉檀唇挑起三分輕蔑的笑,心思重歸賬目。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過道響起腳步聲。
“大姑娘,”慕兒敲門,“賀公子到訪,您看是……?”
賀祁又來了?正好,上次的事還沒了結。
“請他稍坐片刻,奉上好茶,我随後就到。”秦茉擱筆掩卷,起身理了理藕荷色綢紗,取出銅鏡,自覺儀表端莊,才洗淨了手下樓。
賀祁未按她的意思入內就座,他負手立在庭中,一身蒼色松鶴紋錦緞袍子,意态潇灑。
“賀公子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秦茉粲然一笑,做了“請”的手勢,示意讓他進廳小坐。
賀祁聽她言辭客氣,眸間湧起風雲:“咱們走走,我有話要與你單獨聊聊。”
秦茉頗覺為難。要知道,小鎮民風再淳樸,男女獨處,終究于理不合。
賀祁不等秦茉同意,昂首闊步向後院走去。秦茉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用作居住的主院,不過兩進院落,老樹蓮荷,乏善可陳,景致亦無甚特色。逛至竹叢後的小側門,賀祁推門而出,直接走向東苑。
此前接待族親、生意夥伴,秦茉多數會請他們到東苑的撷翠堂,賀祁也曾受邀游園,自是知悉此處面積大,環境清幽,景色宜人,是閑談的好場地。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秦茉不由得慌了神:“賀公子,東苑有客人,不方便。”
“看來,傳聞是真。”賀祁黑着一張俊臉,嗓音透着寒意。
“什麽傳聞?”
“聽說,”賀祁輕哼一聲,“你在東苑藏了個小白臉,與之交好,因而拒絕我。”
秦茉登時冒火:“哪來的混賬話!什麽藏不藏!不就是一外來租客麽?”
容非認定她與賀祁勾搭上了,賀祁則說她和容非關系不純,這兩人有病啊!她倒想讓他們互相認識,好還她清白。
她心中苦悶,暗覺倦意蔓延全身,一咬牙,自顧入了東苑。
花園內留守的小厮朝二人行禮,秦茉故意問道:“容公子在嗎?”
“小的今日不曾見過容公子,想必一大早出去了,至今未歸。”小厮畢恭畢敬回答。
賀祁掀了掀嘴角,默然不語,往幽深竹徑前行。
秦茉怕随他到無人處,惹人閑話,行至閣樓底下,駐足咬唇:“賀公子不妨直言。”
賀祁回頭注視,眼眸深深。
眼前女子無疑是生得極好的,但真正吸引他,是她柔弱外表下遮掩的硬氣。
秦家酒坊談不上家大業大,但近百年的根基,不容小觑。秦茉以及笄之齡從長輩手裏接過擔子,兩年下來穩得住,已在業界傳出美譽。
賀祁先前聽聞她的名頭時,嗤之以鼻,認定她以美色取悅于人,接觸過後,方知秦姑娘美色名不虛傳,但取悅……?要是真取悅他就好了。
淡淡霧霭中,她藕荷色的綢紗套着白色中衣,交疊成柔柔粉白色,大大掩蓋了她性格中的倔強,襯得她那張芙蓉秀面愈加娴靜溫柔。
賀祁咽了口唾沫,沉聲發問:“為何派人送我錢?”
“無功不受祿,上次的圍髻,我不能收,就當作是……你幫我選購的,這錢,我一定要還。”秦茉盡量弱化心中的反感,讓語氣誠懇些。
賀祁一貫帶笑的眼眸瞬即變得淩厲,冷冷地道:“不準還我錢。你若真要還,等于挑釁我的底線,聰慧如你,理當明白,有何後果。”
他素來待她處處順從,沒想到秦茉這姑娘柔中帶韌,以至于他無處着力。
他此前早聽聞鄰鎮的酒鋪老板對她有意,覺着那人條件不如自己,還曾洋洋自得,認為秦茉已是囊中物。
如今不光有點心師傅對她屢次示好,還傳出她心儀一名俊美畫師,賀祁心浮氣躁,不再僞飾他的霸道。
軟的不成,只好來硬的。
秦茉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強勢打了個措手不及,垂下眉眼,讷讷應道:“若公子執意如此,我只能把禮物歸還,請你見諒。”
賀祁哼哼冷笑:“秦姑娘,本公子已給了你足夠的耐性。今日我實話告訴你,秦家酒坊會是我的,而你,也是我的。”
秦茉有點懵,這是在鬧哪一出?
濃長睫毛輕顫,她錯愕擡眸,潤澤的兩瓣粉唇略略翕張,雪淨容顏于淡淡霧氣中給人造成一種錯覺——她柔善可欺。
賀祁如受蠱惑,步步進逼。
她于驚惶之際倒退了兩步,纖細的背已挨近院牆,一側為假山,另一側是竹叢,跟前男子咄咄逼人,她進退無路。
驀地,一只寬大的手掌從她臉側伸來,按向她身後白牆,強行将她困在方寸之間。
俊臉近在咫尺,棱角分明,他清淺的呼吸聲逐漸渾濁,瞬間燙紅了她兩頰。
這人……想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賀小祁:敬酒不吃,吃罰酒?
容小非咬牙切齒:學什麽霸總模式?滾一邊去!
【本章信息量有一丢丢大~提了三個即将登場的配角,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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