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夕陽沉下,彎月初升,沸騰許久的酒館有短暫靜谧,衆人視線随少年聚攏到容非、秦茉這邊。
“好姐姐,幫幫忙……再喝我就廢了。”少年對周遭變化猶自未覺,軟言相求,好看的眸子裏流淌着亮晶晶的誠懇。
秦茉最大的毛病——易心軟,因而她時常擺出強硬态勢,以拒絕誘惑。
第二個毛病,也算得上優點——她骨子裏,實則有幾分不為人知的俠氣。
自幼受父親教導,後從酒客談論中,吸納江湖人兩肋插刀的豪情義氣,她表面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卻懷藏助人的心胸,具備千杯不醉的能力,以及尋常人無法企及的靈巧手勁。
這些,她一直小心翼翼藏匿着。
前幾日,少年邀她至西苑,在鐵線牡丹花架下共飲共食,她已看得出少年不好酒。興許是最後,她面不改色,獨自将半數殘酒喝完,少年覺察她有異乎尋常的酒量,此時被人圍追堵截,決意請她撐一陣。
“別去。”容非趁少年未留意,垂臂到桌子底下,覆住秦茉的手。
他手掌溫度自手指流遍她全身,秦茉不由得想起下午,他以掌心貼向她的額頭,說了句“我、我沒發燒,你呢”那傻愣愣的場景。
這家夥!憑什麽對她動手動腳?他們不就有過一丁點肢體接觸麽?他以為少年随口亂叫他一聲“姐夫”,他就能上天?
偏不聽他的!反正,喝酒而已!她堂堂一酒坊東家,還怕了不成?
秦茉一甩手,杏眸豪光萬丈,檀唇一勾:“說!怎麽個喝法?”
清脆的嗓音透着自信,立時将少年從虛無缥缈狀拉回。他一躍而起,歡呼:“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燕鳴遠最仗義的好姐姐了!”
秦茉直到此際,才得悉這少年的名字叫“鳴遠”。
她離奇地與武林頂尖人物扯上幹系了?只因他租住她家院落?因她陪他應酬江湖客?
見喝高了的燕鳴遠,趔趔趄趄推搡着秦茉,對大夥兒朗聲介紹,說秦茉是他姐時,容非攥緊拳頭,心下嘀咕——名動天下的燕大俠,您兒子在外頭到處認姐姐,您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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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念又想,燕鳴遠喚秦茉“姐姐”,稱他為……姐夫,是否意味着燕鳴遠已瞧出他和秦茉之間的暗湧?同時也代表,這孩子對秦茉根本沒動心思?
憶及秦茉總盼着小豌豆快速長大,或許在她心中,渴望有個年齡相仿、才華出衆的貼心小弟,才會對燕鳴遠百般縱容?
想通了這一點,容非對燕鳴遠放下戒備,擡目注視已融入一群江湖人的秦茉。
眼前的她,那襲淡紫輕紗堪比藤蘿禦風,周旋于一衆灰啞短褐、粗眉大漢間,起初的怯懦退卻後,微揚柳眉間風發意氣,清眸流光篤定飒爽。
她柔和側顏逆着閃爍燭火,卷翹長睫、挺立鼻梁、櫻唇張合的弧度,煥發華彩,折射出疏狂俊逸的勃勃英氣。
她笑意清淺,素手舉杯,唇瓣染酒,豐潤欲滴,昂首飲盡杯中佳釀。
那纖長粉頸,如月下堆雪,優雅美好得讓容非有了研墨提筆的沖動。
數十人圍攏奉觞,談笑風生,秦茉連飲百杯,容色溫和如常,無懈無怠,足以彰顯何為“善飲而溫克”。
容非狹長雙目無片晌偏離那灑脫飛揚的女子,連腹中饑餓亦全然忘卻,眸底漾起無可名狀的驕傲與歡喜。
仿佛,她是他的。
此前,因父輩曾為親密無間的合作夥伴,他開始關注這容貌佚麗的神秘姑娘,外加她對血氣方剛的他欲拒還迎,勾得他寤寐思服,欲罷不能。
而此刻,容非方明白,真正吸引他的,從來不是她的豔絕容顏,也不是藏在歲月深處的淵源,是她由裏而外的氣韻風華,絕非簡單的“嬌媚”、“溫婉”、“靈動”、“妍麗”等詞語可一言蔽之。
她的魅力富有層次,藏而不露,大勇若怯,正因如此,她才備受不同經歷、不同層面的男子的熱切追捧。
這一刻,他徹徹底底,淪陷。
衆人喝得興高采烈,秦茉命店小二捧出桃仁老酒。此酒取長寧泉所釀,氣清味甘,回味悠長。醇酒傾瀉入白瓷大碗裏,燭光掩映下,色澤清透,酒質濃稠,如清流觸石,芳香四溢,引來一衆嘩然與雀躍。
當半數人飲得半醉,逐一落座後,秦茉驀然回首,遠望靜坐于角落的容非。
他青白長袍與如玉俊顏,成為暗處的唯一亮色,星眸如醉,彎如月牙的唇角噙着蜜糖似的甜。
四目相對的瞬間,雙方嘴邊弧度再度翹起。
秦茉烈酒入腹,臉色一如既往,卻被他的深邃眼光燙得臉頰緋霞起落。
逐漸地,他的眼神愈發添了狐惑,仿似冒出火星。
衆目睽睽下,他起身邁步向她行近,每一步都踏着淩厲的風。
秦茉心跳停頓,笑容收斂,呆然擡望他複雜的目光,冷不防被他硬拽到一側。
“跟我回去,”他劍眉凝聚寒意,擋在她身前,“不許再喝了。”
“憑什麽?”秦茉用力甩他的手,被他重新抓住不放。
他是她的誰?有何資格管束她?
容非不顧旁人的議論,略一低頭,附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再喝,衣服要成透明的了。”
秦茉垂目觑向前襟,只見酒漬暈染在輕薄夏裳上,使得絲綢中衣一大片處于半透狀,貼身穿的抹胸若隐若現。
大驚之下,她雙手抱住胸前,急道:“你、你不能看。”
容非心道,又不是沒看過。
只是這話,無論如何也不能當衆說出口。
“面向牆壁,別動,等我。”
轉頭見燕鳴遠興奮地坐在木桌上,與人争論不休,容非對魏紫道:“有勞魏掌櫃照顧燕少俠,容某有要事想跟姑娘商量。”
魏紫在旁早已留心二人的親昵舉止與眼神交換,驚覺姑娘聽他之言乖乖候立一旁,會心一笑:“好。”
容非作出客氣狀,護着滿臉緋紅的秦茉,于旁人豔羨注目中離開。
一前一後來到後巷,見四下無人,他拉她到燈火闌珊的角落,笨拙脫了外穿的半臂衫,罩在她身上,“主院還有男仆從,你……你這樣有失體統。”
秦茉被夜風一吹,酒意散退,再感受到他衣服上殘留的體溫,乍然生出被他擁抱的錯覺,如海棠盛放的嬌顏赧然垂下,悄聲細語:“謝容公子體貼。”
她延頸秀項,眼睫宛如鴉羽小扇,投落顫動的陰影。
美人如玉,紗衣招搖,惹人遐思。
容非微怔過後,為掩飾神思不屬,語帶抱怨:“姑娘家……得愛惜自己。”
他這話原是指豪飲傷身,偏生秦茉理解有偏差,誤會他指的是她與一幫大男人混在一起于禮不合,遂忿然答話:“我就一粗野村女,不識禮數。你看不慣,也是常理。”
“沒那意思,姑娘莫要曲解,”容非凝望淡薄月色下的她,“你終歸為女子,少喝點,免得讓人有機可乘。”
“我又沒醉。”
她貝齒咬唇,倔強的眸中清晰映着他的輪廓,只有他一人。
容非心念一動,深吸了口氣,踏前半步,眼眸深深,沉嗓柔柔。
“醉的人,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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