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要對我負責”, 負什麽責啊!

秦茉心跳紊亂,咬牙切齒,為掩飾被撩撥的羞赧, 立馬投入到酒坊的巡視中。

她當然明白, 他那句“重溫”, 純屬調情。可有那麽一瞬間, 她真有種微妙預感,倘若她半點也不推拒……在那無人後巷, 說不定就“重溫”了。

看來,不愛讓丫鬟随身,絕非好習慣,只會讓這道貌岸然的家夥有機可乘!

忙碌過後,她怒氣漸消, 後知後覺記起,與容非交談的那名中年男子, 眼神靈活而不露光華,手指修長、纖細、靈巧,離去時步伐輕捷異常,完全符合某一類人的特征。

——盜門。

更讓她心驚膽戰的是, 此人時隔大半個月, 仍在附近逗留,可見其目标堅定。

舊患未除,新疾又至,記起昨夜杜栖遲約見容非一事, 她煩上加煩。

秦茉細憶種種互動, 容非體貼入微,笑容如蜜, 應該是喜愛她的,至少親近之意已表現得非常明顯。他答應杜栖遲的邀約,估計出自民對官的順從?

念及外界相傳關于青脊殺人不眨眼的狠辣手段,秦茉渾身一哆嗦。她本想讓留守東苑的慕兒去打聽一番,但那丫頭膽子不大,若笨手笨腳被發現,豈不麻煩?

糾結半日,天色逐漸被濃墨暈染,戌時将過。

彎月徐徐擦過東苑閣樓的勾檐,清輝柔柔,彌漫于天地間,更顯夜靜如水。

秦茉在翠色裙裳外加一件黛色長紗衣,婀娜身姿披了一抹淡薄月光。她孤身一人,小心翼翼,從主院後門蹑手蹑腳行出。

憑着極佳的夜視能力、迅捷而輕靈的步伐,她調整呼吸,快速掠過後巷,臨近東苑,靜聽四下無人,放慢步子走向撷翠堂附近的外牆。

由于這一帶皆為她名下宅院,連守門的狗也是她所養,縱有一兩聲低吠,亦因嗅出她的氣息而伏下搖尾,未曾驚動旁人。

此地離撷翠堂隔了一堵牆、成片太湖石假山、一處丈餘寬的小蓮池,外加美樹佳木,不可能聽得到內裏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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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偷偷溜進去瞅一瞅?可萬一被逮住,她要如何解釋?

沒法解釋。

東苑入夜後,小門一律上鎖。不動聲色跑進去的事,秦茉并非頭一回。上次潛入東苑、被容非抓了個正着,也是借竹竿之力翻牆。這回難度稍大,內裏皆是武功高強之人……

正自徘徊,身後突然傳來微不可察的細碎聲響,在這靜夜中觸動她緊繃的心弦。

有人!

她尚未來得及思考,該回避還是假裝路過,肩頭忽然多了一只手,驚得她心跳停止,呼吸如堵。

“是我……”那人以氣音悄聲道。

吓死人了!秦茉回頭瞪了燕鳴遠一眼,見他改穿黑色夜行衣,分明有備而來。

“随我進去轉轉?”他以緩氣發音,微弱而清晰。

彼此來意心照不宣。

秦茉想着既然被他撞破,有武功高強、地位超然的燕少俠在,總比她自個兒獨闖要好一些,當下點了點頭。

燕鳴遠上下打量着她,似在猶豫如何将她弄進去:“抱?還是背?”

秦茉知燕鳴遠待自己并無男女之情,但她終究不樂意與男子有過多肢體接觸。于是她示意讓他站立原地,小聲道:“別動。”

燕鳴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倒退兩丈之外,而後邁步奔近,以迅雷烈風之勢蹦起,雙手猛地摁住他肩頭,借力騰空,翻了個跟鬥,姿态輕盈地躍上東苑牆頭,動作利落優雅,且踏足無聲。

燕鳴遠面露訝異,雙足一點,飄至她身邊,投以誇贊眼神。

借着濃雲閉月,苑中一片昏暗,二人跳至太湖石假山,閃身入了蓮池邊上的竹叢。

作接待之用的撷翠堂,布置清幽雅致,內裏燭火通明,門口立着一高大青年,竟再無他人。想來青脊中人個個自負,料定無人敢招惹,未加防範。

細看那青年,長身玉立,腰懸長劍,清隽沉毅,正是杜栖遲的師兄——顧起。

秦茉與燕鳴遠互望一眼,各自狐惑不解。顧起在青脊中的地位不低,僅次于杜栖遲,居然在門口當值?

由此可見,裏面除了杜栖遲與容非,再無第三人。

畫什麽畫像不能讓別人在場?秦茉浮想聯翩,心下不悅,難不成……杜指揮使美若天仙,絕不能被外人窺見真容?要麽反過來,面罩之下,醜得吓死人。

二人聽牆角聽了一盞茶時分,屋中無人說話,偶爾傳出茶杯擱置桌面的聲音,令人費解。

瞧這模樣,倒不似刑訊逼供之類,但若說杜栖遲真找容非畫像,秦茉堅決不相信。

懷藏同樣的疑問,抱着同樣的目的,兩名年齡相仿、身份各異的年輕人,于夜色迷蒙中潛入花木扶疏的東苑,一步步挪近,鬼鬼祟祟探聽。

極輕腳步聲挪移,似是女子來回踱步。良久,杜栖遲沙啞嗓音淡聲發話:“久聞七爺擅丹青,果然名不虛傳。”

七爺?還有另一個人?

秦茉滿腹狐疑,卻聽得容非笑答:“閑來無事,舞弄一番,附庸風雅罷了。杜指揮使切莫見笑。”

杜栖遲哼笑一聲:“據我所知,七爺在長寧鎮已待了一段時日。這東苑主閣樓,原是七爺與貴屬租住,不好意思,被我鸠占鵲巢了。”

“杜指揮使愛說笑,‘巢’非容某所建,豈能用這一詞?”

“當真?”

“容某本事再大,也沒能耐在自己出生前,到異鄉建一座院落吧?”

杜栖遲冷笑不語。

又過了一陣,容非主動發問:“杜指揮使請看,此畫……是否合心意?”

“妙!”杜栖遲幽然嘆道,“七爺畫妙,人也妙。”

窗外二人臉色大變,忍不住想偷窺,看容非畫了是什麽,然而門窗緊閉,兼之就算看到,未必能看清。

“杜指揮使是在考量容某?何以非要選此時此刻?不怕招人誤會?”

“夜間靜谧,人心更靜,身體疲乏,容易卸下僞裝,與人真心交流,”杜栖遲停下腳步,站在離容非約兩尺之內,“七爺,我也排第七,有緣。不如,咱們說說心裏話?”

容非笑道:“杜指揮使繞了一大圈子,原來是要問話,不妨直言。”

“快人快語!”杜栖遲頓了頓,沉聲問道,“‘容’,可是七爺的本姓?”

“‘容非’二字,乃作畫之用,我生性鐘愛對稱事物,因此給自己挑了……”

他話未說完,“嘭”的一聲,似是杯盞被重重放下,與此同時,杜栖遲倏然厲聲喝問:“誰!”

發現了?秦茉暗叫不妙,冷不防後背被燕鳴遠運勁一托,随着他掌心的力度飛至太湖石頂端。

正要翻牆出東苑,杜栖遲、顧起,和四五名藏身各處的青脊中人,已先後拔出刀劍追出,團團圍向他們的方向。

此時再跑已來不及,燕鳴遠回身,大剌剌坐在假山頂端,悶聲笑道:“你們大晚上舉着兵器在演習麽?”

弱光中,杜栖遲依然蒙了半張臉,她聞聲凜然,待看清秦茉的面目,揮手讓餘人退開,對燕鳴遠抱拳道:“小師叔,昨晚答應過我何事,您還記得不?”

“我沒幹涉你的行動啊!我和秦家姐姐在東苑品月賞花,礙着你了?”燕鳴遠一臉不在乎。

東苑繁花正盛,清香入風。但此際流雲湧動,月隐星移,無月可賞,更難看清花的輪廓,“品月賞花”不過是托詞。

“小七請教師叔,目下無月無光,如何品月,如何賞花?”杜栖遲一改先前的恭敬,目光如電。

“你、不、懂!非要用眼睛看嗎?不能用鼻子聞?不能用心去感受?”燕鳴遠見她揪住不放,也來氣了,大聲道,“秦姐姐就是我心中的明月!”

他一怒之下,把他爹對他娘說的情話搬出。只因他娘名叫“銘月”,是他爹自十三歲起就念念不忘的初戀,二人經過三十年波折才皆為連理,老來恩愛不減。燕鳴遠自幼聽多了情話,此刻脫口而出。

秦茉、杜栖遲、顧起等人,連同剛從撷翠堂出來的容非,皆如遭雷劈,全身發麻,無言以對。

秦茉見容非仍舊是白天那一身雅潔淺灰長泡,記起他方才所言,“容非”為自號而非真名,憤懑之情頓生。

這人……對她撒了謊!隐瞞姓名,挑逗她,卻與杜指揮使夜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說些暧昧不明的言語!

容非乍然見到秦茉與燕鳴遠一站一坐在高達一丈的假山上,既驚又醋,再聽燕鳴遠公然将此等肉麻之詞公之于衆,更是苦悶之極。

他知燕鳴遠對杜栖遲有意,可他拉了秦茉,大晚上跑這兒來……成何體統!這麽高的苑牆和假山,秦姑娘鐵定上不去,定是被這小子抱上去的!

一想到心愛的姑娘大晚上與別的男子有親密接觸,他妒火中燒,頭上冒煙,幾乎氣炸。

衆人僵持片晌,杜栖遲明眸如冰湖凝霜,冷言道:“小師叔與秦東家愛夜游東苑,我既是晚輩、又是客人,沒理由制止,二位請自便。”

說罷,她朝容非作出“請”的手勢:“容先生,咱們回屋繼續聊一聊?”

容非無奈默允。

燕鳴遠原本極力撮合容非與秦茉,可今晚親耳聽聞,杜栖遲對容非說“畫妙,人也妙”、“有緣”等言詞,簡直要瘋。

見秦茉對自己所言并無異議,他豁出去,揚起笑臉道:“姐姐,我帶屋頂去坐會兒,聽聽風,說說話。”

秦茉深知他此行為他的“麻雀”,這話擺明想讓杜栖遲吃醋。

“好啊!”她眼角餘光淡然掃向正自磨牙的容非,随即配合地對燕鳴遠嫣然一笑,以慈愛又溫和的綿音柔聲道:“阿遠,你要不要嘗嘗我親手做的小金團?可甜了!”

她以往總是客客氣氣喚他“燕公子”、“燕少俠”,直呼其名倒是頭一回。

比小金團還要甜軟的一句話,輕飄飄散進風裏,連尾音都藏着笑意。

容非突然覺得,缭繞在周圍的花香是酸的,從鼻息滲透至心底,以至于他呼出的氣息,酸澀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嗯吶,滿天飛醋過後,又會撒糖了哈~】

容小非:小金團是什麽鬼!我要打爆它、捏碎它、踩扁它!把它剁成醬!

小金團躺在鍋裏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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