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成!”

容非聽她答應釋放秦茉, 別說兩枚飛錐,兩百回他也願挨!

他袍上裂開數道口子,發上羊脂白玉發冠也因激烈的跳竄而有些歪, 如刀裁過的鬓角落下一絲碎發, 儀表略帶窘迫, 卻掩飾不了眉眼的堅毅果敢、薄唇的飄逸沉穩。

見他孤身一人, 披一襲日光,挺立于橋上, 圍觀鎮民群情洶湧,無一不替他捏把汗。

而杜栖遲方才那一擊,瞄準的是容非的手,且勁道有所保留,手下那麽多人奈何不了他, 她總得挽回場子。

她一心在容非身上留點記號,輕則讓他筋骨受損, 重則傷及肺腑,好讓他知曉,別以為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就能向青脊叫板。

青脊經過十多年的艱苦磨砺, 成為朝野內外最令人尊敬乃至畏懼的組織, 顏面絕不可受到絲毫折損。

于是,在數百人驚呼聲中,第二、第三枚飛星錐從她纖瘦的雙手一先一後疾飛射出,勁力顯然比先前的強勁數倍!

她頭一下為虛招, 迫使容非往左移, 後面那下則是計算好他閃躲的速度和方位,讓他自覺撞在最狠的第三枚飛星錐上!

倘若為習武多年之人, 或許有機會憑借經驗或高明輕功躲過這致命一記。

但容非年少所練不過是花拳繡腿,防身勉強夠用,面對武林高手兇猛突襲,他哪有應對之策?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無數雙眼睛,眼睜睜地看着,八衛從四面八方飛身趕來,卻終究晚了一步。

那黑沉沉地飛星錐以無從抵抗的剛強之力,直直打中容非胸口!

這枚飛錐鋒利之極,雄厚內力催發下,即使不能将容非的軀體穿透,也必定能斷其肋骨、刺穿心肺!

長寧河兩岸瞬間陷入靜谧,随後哭叫聲、哀嚎聲、嘆息聲如潮水湧來。

然則,教大夥兒驚呆的是,容非中暗器後,衣裳破裂,不由自主倒退兩步,身子微晃,俊顏有頃刻間扭曲,似忍受莫大痛苦,又對意欲上前攙扶的東楊和南柳搖手,而後昂首挺胸,站定了腳步。

那枚飛星錐,如前兩枚一樣,掉落在地,發出清脆“叮當”聲。

容非咬緊牙關的面容逐寸舒緩,如有笑意自嘴角蔓延至眉梢,他深吸了口氣,朗聲道:“杜指揮使,請遵照約定,釋放秦姑娘。”

這句話随初秋的輕爽涼風徐徐送出,一字一頓,中氣十足,無半分受重傷的頹态。

霎時間,歡呼聲、鼓掌聲響徹雲霄,幾乎将全鎮的人都引到這邊來,河岸兩端水洩不通,個個面露喜容,更有與秦茉相熟者喜極而泣。

杜栖遲作為青脊中行事暴虐的代表,早從初來長寧鎮時,已令鎮上人心惶惶。

相比之下,秦家立足鎮上百年,多行善舉,備受敬重;且秦茉年輕美貌,性子溫和,父母早逝,家族凋零,與守寡的嬸嬸、稚齡的堂弟相依為命,還能将生意操持得有聲有色,獲鎮民交口稱贊。

誰曾料到,她因先輩未定之罪,遭杜栖遲囚禁、用毒|藥欺淩?

鎮上居民忿忿不平,又無人敢吱聲。

如今,與秦姑娘交好的賀七爺,以血肉之軀站到青脊的敵對面,拼了性命也要救出心上人,種種言行,教人動容。

見容非安然無恙,杜栖遲先是錯愕,随即怒視燕鳴遠:“小師叔真夠慷慨!連師門秘寶銀蠶甲也肯讓賀七爺穿,交情匪淺哪!”

燕鳴遠狡黠一笑:“沒,我近來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欠了不少人情債,就借這麽一天罷了!”

他昨晚洗浴後突發奇想,硬是要容非穿上那件刀槍不入的銀蠶甲,由于強迫手段較為另類,差點鬧出笑話。

憶及此處,燕鳴遠按捺不住笑容,雙目轉向手執鑰匙的容非。

容非正好與他遙相對視,亦記起燕鳴遠說的玩笑話。那時,燕鳴遠動作幹脆,給他套上銀蠶甲,笑道:“我娘交待過,不得随便借人,除非是心愛的姑娘。”

容非扶額:“……要不,還是算了吧?”

燕鳴遠賊笑:“別,你穿上我的護身寶甲,便如我……時時刻刻,貼身守護你。”說完,還捉狹似的沖着他眨眼,害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晚上疑神疑鬼。

可這一刻,容非無比感激燕鳴遠的堅持與庇護,若無他和八衛,營救之事無從下手。

杜栖遲冷面心狠手辣,不光放任手底下的人恃強淩弱,自己也連發狠招,若不是他們幾個早有部署,只怕小命不保。

大庭廣衆下,杜栖遲既已放話,無法食言。她墨漆眼眸凝了一層嚴霜,寒聲道:“鑰匙拿來,我放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出言相挾的是我容某人,請杜指揮使答應,絕不牽扯秦家與賀家的其他人,別把賬算在旁人頭上,放不相幹者一條生路。”

他怕杜栖遲秋後算賬,連那些為他喝彩的路人也不放過,趁機先提要求。

杜栖遲只想要回皇帝苦尋多年的機密,哪裏有閑情管他這個文弱家主?

再說,賀家與秦家跑得了人,基業跑不了。

她忍氣吞聲,雙目迸射出冷芒:“一言為定,只是,你們不得随意離開長寧鎮,必須等總指揮使親臨發落!”

總指揮使?一樁舊案,竟讓遠在京城、地位超然的“天”字墨玉牌指揮使親自出馬?

在場所有人倒抽了口涼氣,愈發意識到事态的嚴重。

容非原本籌謀,以假鑰匙換出秦茉,繼而與她商量,看是否實施逃亡計劃、離開長寧鎮,此番被杜栖遲提前道破,恐怕費時半夜定下的方案要被腰斬,不平之色頓顯。

挨過打,讨過價,也還過價,總算走到了這一步,眼看杜栖遲動搖,容非不得不硬着頭應承下來。

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柳暗花明?

二人僵持了一陣,容非還在橋上,杜栖遲攤開白皙而瘦小的手,悶聲道:“鑰匙!”

“我得确認,秦姑娘安然無恙。”容非異常堅定。

杜栖遲默然瞪視他片刻,眼中快要噴出火來。

容非又道:“我打不過你們,也跑不過你們,有何可怕?”

“賀七爺盛名在外,本指揮使不敢小觑。”她轉頭對顧起道,“命她們領人出來。”

得了這句,鎮上人人翹首以待。

無奈,等待過程極為漫長,容非随時防備杜栖遲出爾反爾或使詐,遂遠遠盯着她不放。

杜栖遲渾不在意,目光懶懶地望向容非,淡然道:“這幾日,秦姑娘與我聊了不少關于賀七爺的事兒,實在有趣!”

容非知曉她嘴裏吐不出好話,自是不希望她于全鎮人面前吐露,蹙眉道:“若有需要,我定會親自問她本人,無需杜指揮使費心轉達。”

“噢……那倒也是,‘賀七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或是‘她不要你’、‘另有一位姓龍未婚夫’之類的話,由我來說,的确欠妥。”

秦茉早早與人定親的消息,知情者極少,而今被杜栖遲公然掀出,餘人目瞪口呆。

容非臉頰漫上一層淺淡的紅意,他有理由相信,秦茉真會這般形容他,畢竟他們之間的許多問題尚未解決。

可杜栖遲輕描淡寫于衆人前揭露他們斷了的關系,實在讓他倍覺難堪。

一貫無往不利、戰無不勝的杜指揮使,今兒一時不慎栽他手裏,縱然跌倒了,也想死命拽翻他。

容非想通了這點,嘴邊浮起一抹淺笑:“救她,出于本心,而非逼迫她嫁入賀家的手段。若她離開牢獄,仍然堅持要嫁給旁人,我也無怨無悔、衷心祝福。杜指揮使何需挑撥離間?”

杜栖遲原以為容非不知龍家少爺的事,萬沒想到他坦蕩至斯,冷哼一聲:“賀七爺也別得意太久,據我所知,你的親生父親也曾參與昔年青脊事務。眼下,安穩是暫時的,天網恢恢,你也逃不掉。”

“無妨,”容非一笑,“我倒覺得,杜指揮使把我和她關一起,勝過我獨自在外,日夜忍受相思煎熬。”

此言無愧無懼,又飽含深情厚誼,聞者心暖。

熱議聲中,一上穿水色紗裙、下着素白馬面裙的窈窕身影,由兩名青脊女指揮使攙扶而出。她柳腰纖細,裙裾翩跹,柳眉似霧中淡淡春山,清眸秋波潋滟,乍見陽光,當即輕擡玉手遮擋。

“好刺眼!這、這麽多人……是要做什麽呀?”嗓音一如既往輕軟如綿。

她裙裳整潔,發髻梳理得幹淨利索,首飾光彩亮麗。相較而言,容非衣衫褴褛,憔悴不堪,更像是被人從牢裏釋放的那一位。

容非壓抑激動之情,帶着風,穩步下橋。

秦茉驟然見到容非大步走來,似乎搞不清狀況,小嘴一撅:“你來幹嘛?”

“來接你。”容非萬分慶幸,她并沒有一開口就罵人或攆他走。

細細端詳她的嬌顏,小巧高挺的鼻梁,如幽花秀麗的櫻唇,他恨不得親她一口。

杜栖遲受不了二人眉來眼去好半天,催促道:“人我已還給賀七爺,鑰匙呢?”

容非猛然記起,燕鳴遠曾說,他師門中半數人精于易容之術,連神态舉止都能模仿得九分相似,萬一杜栖遲讓旁人冒充秦茉……

他快如閃電地在眼前的秦茉臉上掐了一把,又捏了捏鼻子,觸感自然,且他手上沒有殘留粉末,遂松了口氣。

秦茉被他掐懵了,回過神後,怒而伸手打他:“你找死!”

容非笑而悄悄握住她的手,意外發覺,她居然沒有掙脫!當着鎮上近千人由他牽着手!

他雖微感怪異,沒作他想。

杜栖遲猜到他離奇舉措的目的,翻了個白眼:“你認為我會讓他人冒充?太小瞧我了!少在這兒打情罵俏,鑰匙!”

鑰匙打不開密匣,容非難免有所猶豫,轉念又想,就算當場被揭破,他也可一口咬定,這是他爹留下來的,他們沒試過能不能開。

他拉了秦茉後退數步,朝杜栖遲晃了晃那黃銅鑰匙。

相距一丈,杜栖遲看得一清二楚,眼底喜悅綻放。

“接牢了!”容非擺出随時落跑的架勢,猛力對着青脊的方向一丢。

不料,一團小小的棕色影子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騰空而起,翻了個筋鬥,竟在杜栖遲伸手接住之前,一把奪走黃銅片,并扭動身子,避過她揮來的一掌,一溜煙兒鑽進人潮。

什麽玩意兒!所有人傻眼了!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只小猴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遲來的第二更……前面還有一更,大家不要漏了哈!】

小燕子、小麻雀的性格成因,跟他們的成長經歷有關,屆時單獨寫一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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