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元春一睜眼,整個人怔了怔,便猛地坐起身子。

聽見動靜的抱琴進門來,就見她家娘娘坐在床邊,捂着心口淚流滿面。她自小便伺候她家姑娘,深知她家姑娘性子剛強,像這般落淚已經數年未見。

抱琴一直都心疼姑娘:剛剛從榮府回宮來,都沒來得及歇一歇,便要在早上拜見太後皇後,跟幾位貴人打了半日的機鋒,娘娘回鳳藻宮又思量了好久,晚上剛歇下這不就……

接着油燈和牛油蠟燭,元春把抱琴的神色看了個分明,她忽地破涕為笑,“瞧你眉頭皺得……能夾蒼蠅了。”說着指指自己的嗓子,“還不倒杯水來?”

畢竟是死過一次,回過味兒來,尤其是那股子剛醒來便噴湧上頭的委屈勁兒随着淚水洩了大半,元春的心境也不同以往,起碼不同于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自己。

抱琴親眼看着娘娘自顧自地擦了淚,又擤了鼻涕,這才扭頭去了。

等抱琴回來,元春接過杯子,适口的溫茶下肚,元春再一次生起了“徹底活過來”的感觸。她把杯子遞給抱琴,随口問,“什麽時候了?”

抱琴瞟了眼八寶閣上的座鐘,“醜初一刻。”

元春點了點頭,“幾號了?”

抱琴又答:“都正月十七了。”

元春略坐了一會兒,一瞧就是在想什麽直接出了神的模樣。

而抱琴端着杯子送出去,又從外間回來陪着她家娘娘。

約莫一刻鐘後,元春才從枕邊的小架子上拿了小冊子來,迎着燈光默默翻看——她一直都有随手記下各項人或事以備忘的習慣。

通過年輕抱琴的應答,再加上手裏的小日記,元春終于确認她回到了……省親之後的第二天:這個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記得陛下不僅許了後宮妃嫔省親,出了今年正月便又下旨,更是允許妃嫔家人每月觐見拜訪。

上輩子她便是輸在輕敵輕信和放縱上了,這一次她說什麽都得盯緊了!然而她難得出宮,好生培養親信,還有拉攏自己能使喚得上的勢力,都是擺在眼前且是重中之重。

Advertisement

元春打發抱琴回外間休息,熄了燈,自己躺在床上,開始默默思量,一夜的時候足夠她大致定下個計劃了。

不過唯獨一件事兒,她心裏不甚有譜:送她重活一次的仙君,說是也要附身在她周圍,畢竟仙君自掏腰包,投入了不少功德氣運。就是不知道仙君會附身在哪位身上,她若能早早聯系上,不敢再奢求仙君襄助,倒是她該盡己所能地在人世間多多報答。

轉眼晨光已然照進屋來,一夜不曾合眼不說,更思慮不停,元春倍感疲憊,在合上眼睛睡去之前還在心裏嘀咕:橫豎仙君若是用得着她,總會找上她的。

話說讓元春前前後後心心念念了足有一炷香~功夫的陸稹究竟附身在誰身上了?說來話不長,要是不穿上委托人的身子,陸稹發揮的餘地,可施展的空間可就更大了。

小黑給它的主人列了好長的單子,都是可供附身的對象。

陸稹翻了翻,便從挑了個空間距離上離元春很近的角色,最妙的地方是這個角色外表跟陸稹本人長得能有六七分相像。

順便一提,陸稹能輕松附身的多是已死不久或是時日無多的人物,大多數人都還心存不甘。

陸稹只要允諾為他實現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再附身就不會有什麽後患,還能從原主這裏再拿到些獎勵,要麽是功德要麽是氣運,當然她還是踐行承諾的。

卻說陸稹選定的這位,是先帝末年最寵愛的妃子……還是有“之一”的。現如今這位做了貴太妃,可謂太後之下第一人,在宮裏根本不必看誰的臉色,除了不得出入自由,這個出入指的是宮門,日子過得很是逍遙。

這位雖然成了貴太妃,在宮中輩分極高,但年紀不大,跟聖上同歲,今年不過三十出頭。死因則是重感冒,引發肺炎,最後窒息而亡,人生最後的心願就是看顧下同母幼弟,莫讓她父親的填房欺負了。

陸稹痛快應允,讓小黑記下這位的命數,再送這位去地府投胎,之後她便輕巧地……捏了個法訣,将這屍身送入了自己的須彌介子之中存放:用別人的哪有用自己的身體快活啊!都已經拿出存款來投資元春了,就不怕再多花點兒讓自己也爽一爽!

陸稹捏了個響指,自己身上原本的法衣便幻化成原主身上穿着的常服。她躺到床上,小黑心有靈犀,頂起一面能把人照得纖毫畢現的水鏡,飄到它主人眼前。

陸稹照了照:自打修行有成,皮膚質感就比十級磨皮之後的效果還好,此時為了“扮演”原主,不得不把自己的花容玉貌往粗糙裏整,順帶抹上幾許病容。

施法過後,她左瞧右瞧,覺得還算滿意:好久都沒對自己這張臉下手,手法兒倒是沒有生疏。

一切就緒,陸稹平躺在床上,再打個響指,周遭像柱子一樣伫立的宮女和內侍瞬間恢複——他們完全意識不到因為修士施法,自己被定住了身和魂。

這宮裏最為得用的宮女暖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太妃的額頭,又見太妃面色平和,才放下帳子,輕聲緩步出門……到了外間,才對等在這兒的幾位同僚道,“沒那麽熱了,也不喘了,想是太醫的藥起效了。”

此言一出,值守的太醫也直白地露出輕松之色,他還故意抹了抹汗,“老天保佑,太妃洪福。”

畢竟病着的是貴太妃,是帝後的庶母,說貴太妃病情大為好轉是托帝後的福,總有些怪怪的。

裏間的陸稹一邊聽着外間一群人帶着點兒笑音兒的嘀嘀咕咕,一邊盤着小黑查看命書上記錄的貴太妃虞氏生平。

虞太妃的祖父,虞老太爺是先帝末年的大學士,六位閣老之一,如今剛剛去世不足五年,他老人家走後相濡以沫大半生的虞老太太也跟着丈夫走了。

如今虞家當家的是虞太妃的大伯,而太妃的父親行二……即使是親爹,虞太妃都能毫不留面子地對她大伯母抱怨:我爹就是個蠢貨。

陸稹在看過虞太妃記憶裏虞二老爺的若幹言行後,非常贊同虞太妃。

虞太妃祖父祖母還在的時候,那個糊塗爹有人管教,不敢胡來;然而祖父祖母死後,虞二老爺就在繼室連番枕邊風的撺掇之下,越來越放飛自我,也就是越來越不像話。

以前陸稹看宅鬥小說時,看到過這麽個說法:頭婚要聽父母的,而續娶由己。等她真正開始到古代做任務,發現這個說法挺有根據,比如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還有虞太妃的親爹都是。

邢夫人出身不怎麽樣,但年輕時非常貌美,而虞老爺的填房未出嫁時便以美貌聞名。

當然,能讓沒出嫁的姑娘傳出“好顏色”的名頭,必然不是什麽像樣的人家。虞二太太的娘家如此,邢家亦是如此。

除了好相貌和同款娘家,虞二老爺的繼室虞二太太為人行事風格跟邢夫人也很像:非常一言難盡。

打個不太恰當比方,虞二太太就是王夫人和趙姨娘的中間體:因為繼室也是正房,虞二太太出身不行,好歹知道點兒廉恥。

虞家家底和目前的地位都比榮府高得多,虞二太太在外能勉強撐起正室大房的體面,如果沒有足夠了解,虞二太太瞧着挺拿得出手……這一點比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強。

陸稹好歹做過三次任務,跟邢王二位夫人沒有太多接觸,卻也清楚兩位太太在外應酬都露過怯,也都吃不太開,哪怕王夫人有個貴妃親閨女。

講真,王夫人能往來的人家多是賈家故交,王公侯府。這些人家并不是各個都像賈家這般沒落,想讓這些人家裏當家作主的老太太太太高看一眼,甚至言語間頗多奉承,元春生了皇子都未必夠,得這個皇子得了聖上青眼還差不離。

好吧,又扯上賈家了,不過過陣子“病愈”,跟元春相認後,還是免不掉跟賈家女眷尤其是邢王兩位夫人打交道。

陸稹揉搓着小黑,輕松道,“虞太妃親爹後媽若是聰明人,照拂她弟弟反倒沒那麽容易,因為想讓聰明人讓出利益,得拿別的好處來換。”

小黑用毛絨絨的大尾巴圈住陸稹的手腕,“喵,幸好是蠢貨呢。”

陸稹笑道:“是啊。蠢貨收拾起來……尤其那兩口子還是又蠢又壞,只要簡單直接,大耳刮子糊過去,我的良心又不會痛。倒是他們痛上幾次,總能學乖。而聰明的虞家大伯一家,犯不着為了糊塗的弟弟得罪一心為娘家好的侄女。”

虞太妃的大伯如今正是兵部尚書,毫無疑問,六部尚書任何一個,都是雙商兼具的超級人精。

打定主意,陸稹搓着小黑,入定修煉起來——守着勃發的龍氣修煉,真是個很新奇的體驗。

第二天太陽徹底升起來,得知貴太妃好轉前來探望的太監女官真是一波波的,前腳走了後腳又來,可把暖冬他們忙活壞了。

虞太妃性子比較耿直——真耿直,而且慷慨大方還不難伺候,因此在宮內宮外人緣很是不錯。她當年在宮中大亂,也就是有人借廢太子之名逼宮那陣子,庇護了十皇子妃,十二公主以及十皇子的嫡女和兩個庶子。

十皇子妃就是當今的皇後,十二公主則是聖上的同母妹……宮中大亂的時候,十皇子還不曾離宮建府,一家子還住在皇宮西北,與十二公主以及幾位小皇子比鄰而居。

那時候虞太妃的寝宮就在正西,而十皇子與十二公主生母如今太後的宮室則在東南……虞太妃當時得寵宮中有獨當一面的太監,又因為家世實在不凡,被祖父的學生,時任禁軍副都統黑箱照應了:她身邊有若幹侍衛特地保護。

事後,也只有十皇子一家子全須全尾都得以保全,甚至連個油皮都沒擦破。

總之,從太後到帝後再到兩位公主和皇子,都念着這份人情。聽說她好了不少,她的寝宮便“門庭如市”,也算尋常。

午後陸稹讓太醫診過脈,再喝了藥,又睡過一陣子,醒來便靠在枕上看看書,雖然時不時要咳嗦一陣兩陣,但氣色已然好了許多——用的是自己的身子,可做戲總要做全套嘛。

又過了一日,陸稹又好了一點兒,這天不止是太後,皇帝皇後以及妃嫔們打發心腹們來問安,虞太妃當年救下,聖上的同母妹,太後的親閨女十二公主還親自過來探望。

十二公主跟虞太妃交情一直不錯,她出嫁後再進宮來,都要往虞太妃這兒坐一坐。

十二公主親媽是太後,不管是親媽還是親哥哥都對她超上心,她本人又會做人,于是她就毫無異議地成了本朝混得最好吃得最開的公主。

陸稹這一次是借了原主的身份,當然不能把人家的小夥伴往外趕——雖然趕人也理由充分。

陸稹按照原主的語氣開口,“你裹什麽亂,我這病氣再過到你身上?躺了一整個正月,菲都要咳出來,骨頭也酥了,是好玩的嗎?”

十二公主一聽,噗嗤就笑開了,她虛指了下陸稹,又左右看過屋子裏伺候的暖冬他們幾個,“可見是大好了,都有力氣念叨我了呢。”說完又直直看向暖冬,“你們伺候得極好,重重有賞。”

暖冬他們連忙行禮,表示不敢當,話雖如此,人人臉上都帶着笑:屋裏洋溢着快活的氣氛。

卻說十二公主見貴太妃身子大好,精神頭也足,便想着說點別人家不開心的事兒讓太妃開心開心。

“這不是又要選秀了?貴妃昨兒去求我嫂子,把她舅舅家和姨媽家的表妹全從冊子上劃下去了。”

陸稹笑道:“也就是你,這也能當閑話說。”

元春這麽快就行動了……也是,省得夜長夢多。這裏說的被劃掉名字的兩個姑娘,一個是寶釵,另一個就是王子騰的庶女了。

王子騰的庶女倒也罷了,王子騰打一開始就是讓自己這個庶出女兒走過場的。倒是寶釵……印象裏寶釵入宮一事不了了之是兩三年之後,也就是下一次大挑的時候。

十二公主擺了擺手,“有什麽幹系?我只是笑,貴妃一準兒不知道她母親背着她做了什麽。”

紅樓原著裏沒提到的事兒,陸稹都有興致,“哦?怎麽說?”

“貴妃的母親想借着貴妃的名頭,把外甥女和侄女兒往我府上領呢。我又不是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說的是漢代的那位,家裏有個歌女叫衛子夫,還有個騎奴叫衛青……

不過有一說一,王夫人再蠢也不至于上趕着往宮裏塞人,給親閨女添堵。陸稹便道:“別是假借貴妃之母的名頭行事吧?”

十二公主忙道:“我正要說呢,你還不許人家賣個關子?”頓了頓才道,“後來打聽了一回,原來是王家的手段。”

陸稹就笑,“這是怎麽個意思?讓貴妃與娘家生分,跟舅舅舅媽親如一家不成?”

十二公主聞言稍有些惆悵,“貴妃如今最是得寵,風頭都要蓋過我嫂子。”

陸稹點了點頭,“她跟我不能比。”所以元春能有那樣的結局,實在說不上冤枉。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在這個故事裏是國師……

對于皇帝來說,看太妃和國師當着他的面兒互訴衷腸,他連譴責都做不到,絕對是個十分新奇的體驗2333333

-----

謝謝冰藍的票票~~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