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帝揣着白月光的遺物快步離開後,陸稹和她大師兄靜觀其變了足足一個月,眼睜睜看着皇帝陰雲罩頂,其實就是在開心不起來的基礎上心情還起伏不定,但總體而言完全沒有因為白月光遷怒或者株連的跡象。

不僅元春和十一皇子這邊安然無恙,連榮府仿佛都沒受什麽影響。

陸稹挺欣慰,“省了我的事兒。”

別說大師兄這尊定海神針一般的大佬在,就是陸稹自己也有不少手段“說服”皇帝收回成命,如果皇帝不顧血流成河也要為白月光出口氣的話。

未盡之意大師兄讀懂了,他眯着眼感受着小黑糊在他鼻尖上的肉墊,“怎麽聽着還有點失望?”

陸稹道:“這些年過得實在是好安逸……這個委托完成,我要閉關進階,之後你先不要陪我了。”

這回輪到王盤失望了,“你這就趕我走了?”簡直拔那什麽……無情!

“你對我太好了呀,”陸稹把站在大師兄肩頭的小黑撈起來,夾在腋下,再彎腰搓了搓繞在她腳腕上的銀色大尾巴,最後往前一探,在大師兄臉上親了一下,“我不能事事都依賴你呀。憑你現在的修為,在這樣靈氣匮乏的世界收獲只能是聊勝于無。”

對着撒撒嬌賣賣萌就能改弦更張的就不是小師妹了,王盤嘆了口氣,“什麽都讓你說了,我還能怎麽着。”

陸稹讓小黑蹲在自己肩頭,騰出手來捧住大師兄的臉,“我還沒說完呢。我要早點進階,早點追上你好結婚呀。”

王盤終于笑了,“這個理由還差不多。”

和小師妹膩乎在一起正是他最輕松随意的狀态,完全不用想太多,更不用顧忌身份地位,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對着太陽發呆一整天,他都覺得幸福滿足。

暫且不提寧壽宮裏打算繼續圍觀的兩位,榮府裏也遠不像看起來那樣平靜。

當初賈代化把表妹還有表妹生的孩子從宮裏弄出來,自始至終都沒有瞞着賈代善。

然而正像賈代化見兒孫不大成器,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曾坦誠相告一樣,賈代善交代遺言的時候也沒提及這個在宮變時去世的表妹,于是榮府上下,包括知道點邊邊角角的賈琏在內,還雲裏霧裏的時候,寧府……已經被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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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府那祖孫三個是整個賈家的長子長房,根本切割不開,在邢夫人和王夫人還抱着僥幸心理覺得拒之門外不會牽連到自家的時候,賈母還有賈赦賈政兄弟,已經硬着頭皮把尤氏以及賈蓉之妻接到了府裏。

這個時候賈琏和寶玉都在宮中,尤氏婆媳兩個十分狼狽又憔悴,面對着榮府女眷,更是舉目兩行淚,凄苦難言。

賈赦和賈政兄弟做得沒錯。尤氏婆媳倆……在元春看來,都是相當冤枉。這次寧府出事,鑒于元春一貫的優秀表現,皇帝都破例許她伴駕,并在皇家獵場裏見一見娘家父兄。

元春當時是這樣回複前來傳旨的大太監,“我兄弟們是要見一見,我伯父父親他們倒還算了。”更不怕丢人,自嘲道,“長輩們想得到主意也正,不把我這樣的婦道人家放在眼裏呢。”

大太監聽了連忙陪笑道:“哪能呢。”這話只說到這裏,可見他也認同貴妃剛剛那番話。

元春事出有因:幾年裏一直扶持兩個兄弟,更相當關心親大哥唯一的兒子蘭哥兒。

而賈赦和賈政期待的新前程悉數落空,明面上不說,暗地裏多少還是抱怨過幾句。榮府裏的風吹草動,元春真是半點都不會錯過。

元春這樣差別對待,皇帝默許的同時還多有贊賞:從他幾乎斷了賈赦賈政這哥倆的仕途就能看出他的态度。降低這兄弟倆跟十一皇子接觸的機會,元春善莫大焉,畢竟皇帝一定不願意見到兒女太受母族影響。

所以就算是為了禮尚往來,皇帝都得給元春點兒機會。而送走大太監,元春往榻上一攤,對抱琴坦誠道,“心事起碼去了一半。”

陛下素來公心遠大于私欲,她就怕這次陛下沖冠一怒為紅顏,什麽都不管不顧……她知道仙君看着,陛下未必能随着性子來,但雷霆一怒稍微沾點邊兒,也夠她們母子萬劫不複了。

少了心事,元春竟然就這麽睡着了。

傍晚時分,十一皇子從上書房回來,進門先行禮,多瞧了他睡眼惺忪的親媽好幾眼,才小大人一樣地篤定道,“母妃睡得好,萬事不愁……應是沒事兒了。”已經開始讀書的小皇子,往往相當敏銳了。

元春大樂,一把抱住兒子,“就你機靈。”

數日後,皇家獵場裏,趁着皇帝前去白月光墓前絮絮叨叨的時候,元春在她的帳中召見了賈琏和寶玉這一兄一弟。

寶玉是頭回來獵場,縱然有些心事卻也難免好奇。

賈琏有了前程,長進許多,跟相熟的親朋同僚打過招呼,便緊盯着寶玉,省得這個年輕的弟弟惹出什麽麻煩而不自知。

小心無大錯,直至元春召見,賈琏都把寶玉照看得很好。

賈琏和寶玉到來,元春便開門見山,“大伯父和珍大哥哥他們沒得救。”其實也是根本救不了。

抛開害死秦可卿這位金枝玉葉不提,犯忌諱的事兒賈珍敢說敢做,兩只手加一起未必數得清。對此別說算得上消息靈通的賈琏,就連大多數時候都宅在家裏的寶玉都有所耳聞。

元春揉了揉太陽穴,從抱琴手中接過藥茶——她因為心急火燎且擔驚受怕而起的口瘡現在還沒好利索,慢慢喝下了半盞。

等抱琴收走茶盞,元春才再次開口,“他又不冤枉,我瞧着要絞監候。蓉哥兒那邊用些心,還是能弄出來。”

甭管出于真心還是假意,寧府賈蓉,榮府寶玉,都相當憐香惜玉。賈蓉待秦可卿如何,皇帝知道了,那就不會非要賈蓉的性命不可。

雖然秦可卿身份揭曉,皇帝未必會昭告天下認下這個女兒,但近似公主的待遇只怕少不了。

賈琏琢磨着:他若是蓉哥兒,好好的驸馬讓親爹~色~欲~熏心而搞沒了,只怕要恨毒了……他能說什麽呢,雖然是馬後炮,但遺憾和悔意又都擺在這兒,“明明是個極好的護身符。”

也許不大應景,元春就是莫名想起仙君跟她說過的那句話,“鹹魚翻身依舊是鹹魚……”她嘆了口氣,苦笑道,“別讓外人覺得咱們太無情了。”

這句才是重點。

賈琏到了西北,仔細清查了一番自家在平安州等地的買賣生意:他發覺不管是自家,隔壁寧府還是薛家都在走私那些特別犯忌諱的東西,差別只是數量和規模,而且三家乃至于平安州大多做這行的人家都在向王子騰交保護費……做過九省巡檢的王子騰的确有這個聲勢和能為。

賈琏震驚得不行,同時得知為了養活自家商隊護衛——差不多就是私兵,不僅邊關這邊生意賺得銀子全填了進去,白得的林家百萬家産也用了不少在這上面。

他問過貴妃的意思後便果斷跟寧府以及王家漸行漸遠,畢竟能做主貼補私兵的必然是他的父親和叔父。

元春重生,榮府運勢可謂暴增,就在賈琏把自家在西北的生意梳理完,說句糙話,就是剛把屁~股~擦幹淨,皇帝便開始了西北大清整。之後更是挾着大勝之威,把一衆膽大包天的宗親權貴們都收拾了個差不多。

難得有面對面的機會,賈琏便一五一十把他在西北見聞向元春說了一回。

各種兇險……自家差點也成了被陛下立威的典型,寶玉只是旁聽都聽出了一身冷汗。

賈琏說完,捧着茶盞一飲而盡。

元春點了點頭:她這個哥哥本事有限,但勝在謹慎不自傳,不自以為是。寶玉則強在無甚野心,不愛攀比,同時不乏自知之明。

她也沒猶豫,叫抱琴把十一皇子叫來,趁這機會好生認一認能幫襯和勸說他的兩個舅舅。

元春也是看透了:對兒子來說,母族強盛未必是好事,陛下一準兒要多心,就比如皇後和吳貴妃娘家這些年都出了些高官……她有仙君做後盾,當真是一點都不心急。對娘家的要求也就一點,不能幫襯也不要拖後腿。

從見了賈琏和寶玉這回起,元春母子的路越走越穩。而陸稹和王盤這對看熱鬧二人組關注的則是皇帝……

皇帝把秦可卿挖了出來,埋在了白月光的旁邊,同時那塊玉佩則被安置在了皇帝若幹印玺的旁邊。

聽了皇帝在白月光墓前的許願,陸稹免不了感慨,“他想和白月光再續前緣啊……勉強算他有情有義吧。”她對小黑使了個眼色,“只要皇帝不跑偏,下輩子注定又要投個好胎,這個願望就幫他實現了吧。”

小黑“咪”了一聲,就記了下來。

王盤算了算,就問,“讓他們一家三口投胎去你老家?”

陸稹道:“行啊。”

兩個人說話間就決定了皇帝的下輩子……

半年後,跟着賈珍一起上路的是在西北真正多次通敵且有謀逆之舉的幾個權貴之後。又過了一年,皇後生下了皇帝的嫡子。

皇帝很高興,像是陸稹穿成尤氏那時一樣,大赦天下,被判了流放的賈蓉遇赦回京,在賈琏的照顧下,日子比他爺爺他爹還在的時候過得更好。

照賈蓉自己的話說,他活得像個人了。

這話傳到元春耳朵裏,惹得元春難受了一天,她也在懷疑:早早覺得整個寧府無藥可救,是不是太武斷了?

然而落子無悔,賈蓉又全無抱怨之意……元春想了想,便拿這件事兒來教育兒子。

十一皇子聽了,就記在了心裏,“榮辱不驚,是個人才。”

又過了幾年,當十一皇子該相看的時候,皇後将近四十掙命一樣生下的兒子沒了。這位嫡出皇子從生下來就沒安生過幾年,總是小病不斷,積攢些時日,小病變成大病……

皇帝有時候都替這個兒子覺得煎熬,而且在這個兒子降生時國師已經批了命:這個孩子注定早夭。

皇帝是在嫡子病危時得知的真相:皇後為了生下這個兒子不惜用了秘藥。

這秘藥就是元春害得上輩子一屍兩命,這輩子也被查出來過的那個,只不過皇後用的時候做了相當的改良……

上次皇後得到害命的秘藥直接上交給了皇帝,同時不惜親手削了娘家的勢力,大義滅親的明智之舉讓皇帝倍加欣慰和贊賞,從那以後皇後一直頗得皇帝信重。

然而僅僅是幾年後,急着生子的皇後便打了自己的臉。

皇帝這次動了真怒,然而在狠削過皇後娘家之後他發現了些端倪,背後找到了些許吳家插手的跡象。

已然坐穩皇位,有了充足~政~治~資本的皇帝這一次沒有太多顧忌,不僅把吳家削了,還把跟吳家暗地裏結盟,之前因為收受保護費而被降職的王子騰一撸到底。

元春得知,還能笑得出來,跟陸稹念叨,“比上輩子強呢,我舅舅上次是暴斃,這次總有時間好生安排一下後事。”

不是元春涼薄,王子騰這些年所作所為比賈珍更惡劣,斬立決大約都不冤枉。

相比差不多要拍手稱快的元春,以及暗爽在心的賈琏,王夫人和王熙鳳瞬間眼前一黑,感覺天都塌了。

王子騰徹底倒臺,榮府這邊按例要翻一翻舊賬。完全不用深想就知道,以王家家學淵源,王夫人和王熙鳳借着王子騰名頭斂財,哪有不給娘家好處費的道理?

于是本來就已經說話不大算話的姑侄倆徹底成了背景板。

王夫人人生最後的幾年當真是郁郁寡歡,人老得快,病得勤,跟賈母竟是前後腳地離世。

一年後,等同于進了冷宮的皇後也因病去世,給皇後狠狠挖了大坑自己卻也沒得好的吳貴妃沒比皇後多活半年。

等皇帝六十出頭,接連兩場大病後自知恐怕時日不多,便認真考慮立儲事宜。

這種時候,皇帝必然要召見國師問上一問。

王盤起碼給五位明君做過國師,經驗豐富,“能活過成年,又沒做過什麽大事的皇子氣運相差不多。而陛下屬意哪一位,哪一位的氣運就會遠高于他的兄弟。”

皇帝思量了一陣,立了十一皇子為太子。

六年後,皇帝在七十大壽之前又得了場重病。神志不清的時候,他依稀見到了白月光笑盈盈地沖他伸出了手。

皇帝猛地驚醒,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守在他床前的元春和太子母子兩個。

這時的元春也已經雙鬓灰白,眼角存着深深淺淺的紋路。

皇帝什麽都沒說,看着元春用不再光滑的手攥緊他的手,而他自己的手背也染上了幾塊老年斑……皇帝幾乎是瞬間就釋然了。

半個多月後,皇帝病愈,沒幾天他就在禪位诏書上用了印。

十一皇子登基,元春自然母以子貴,成了太後。

然而元春也不是什麽長壽之人,太上皇走了不到一年,她也就跟了去。

對陸稹而言,這個時間跨度最長的委托同時也是受益最豐厚的。她和王盤看似大多數時間都在圍觀看熱鬧,實際上他們通過影響皇帝的決定,從而免去了數次會造成天下動蕩的危機。

随便舉個例子吧,當初若非王盤提醒,皇帝輕率地派禁軍新兵前去邊關戍邊鍛煉,那麽當年則必會有數支草原騎兵精銳破關而入,一路向東,大概要劫掠進犯到距離京城百多裏,也就是京郊大營防衛的範圍邊緣,才會“不得不”停下來。

總之這份收益陸稹受之無愧,送元春投胎後,她就跟大師兄一起回了宗門,在大師兄的守護下開始進階。

資源準備到位,心境又早早達标,陸稹進階到金丹期當真無驚無險。

出關後,陸稹又跟大師兄膩乎了一陣子,才把戀戀不舍的大師兄打發走——他再不出發做任務,就要因為過期未完成而罰錢了啊。

而她則抱着體型翻了起碼一倍的巨喵小黑接了個新任務:她看臉選的。這次的委托人相貌,實在是讓她眼前一亮。

委托到手,小黑甩着尾巴一解讀,陸稹道了聲難怪,因為這委托是林妹妹的親爸林海挂出來的。

換位思考一下,她不管是林海還是賈敏,只要死後有靈,都要在閻王殿前讨個說法!吃絕戶吃得如此難看,合該榮府有此一劫。

話說在上個委托裏,元春做了太後,十一皇子成了新君,之後過了好些年,賈赦賈政兄弟依舊被摁在家裏,連出門應酬都不大容易。

不過這哥倆也算心大,有錢用就行,在家少不了樂子,少出門就少出門吧,時間長了他們也都認命了。

而林海……讓這哥倆成了死宅,他可不會就此心滿意足。

林海雖然渾身冒黑煙,還時不時血光閃爍,但他真不是怨魂,可以輕易溝通。

就算不能好好說話,進階的陸稹也能把對方從失了智揍到徹底清醒,能以各種意義上的文明語言表達內心的願望。

林海面對前來接取委托的陸稹,勉強笑了一下,不過他笑或者不笑都是陰寒之氣萦繞不絕,“我想能血債血償最好。”

陸稹戳了戳懷裏小黑耳尖的聰明毛,“這樣吧,你行你自己上。我借你氣運和功德送你重生,但你死時起碼要雙倍返還我的投資還有開銷。”

林海皺了皺眉,“怎麽獲得氣運和功德?”

陸稹指了明路,“不耽誤你有仇報仇,你做賢臣,做到史書專門為你列個傳的水平,我估計就差不多。”

林海忽地笑了,身邊黑煙瞬間一掃而空,“這有何難。”

這哥們陰氣怨氣收發于心,必須有點根腳啊,上輩子沒準兒還是同行?陸稹一揚手,“光說不練還行?”同行的魂魄往往異常堅韌,有更多的餘地壓榨嘛。

林海睜開眼,整個人還沒清醒過來,就見身側站着……剛剛接取他委托的仙君。

陸稹端詳了一番,不免遺憾,“你的魂魄比你肉身美多了呀。”

林海不知為何就覺得……挺對不起眼前仙君的,“我也不想這樣。”

陸稹也嘆了口氣,“光報仇不算完,你得管好你閨女一生不是?”百萬身家獨生女擱在現在,就是肥肉,“不考慮生個兒子出來嗎?”

林海眨了眨眼睛,指着他自己問,“我還能生?”

陸稹沉默了一下,仔細端詳了一番,頂着尴尬再開口,“你比我想像得還麻煩……所以史書留個列傳怕是不夠了,得做到後世說起這個朝代,你是群臣之中的第一人才行。”

林海想了想就問,“造~反~呢?”

陸稹一句話就斷絕了林海的新希望,“那你得生多少個兒子?沒兒子誰跟你混?嗯?”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皇子奪嫡登基的故事,會在穿成賈琏的那部分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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