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寒生游魂一般飄回了私塾。
從偶然發現自己喜歡男人後,這個秘密就被自己藏着,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讓人發現半分端倪,可現在居然被劉向南給發現了?和顧懷陵認識數年,劉家人的脾性林寒生也了解幾分,那完全就是個二流子,沾上他就沒什麽好事了。
他會怎麽樣對自己,是四處亂說還是一直拿捏着自己?一想到這件事若是被劉向南說了出去,那些幾乎可以想見的怪異眼神和指指點點,鋪天蓋地的巨網織就漫無天日的恐慌,恐慌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太緊了,都不能呼吸了。
怎麽辦?
低垂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雙小巧繡鞋,青白底,鞋面繡了幾枝杜鵑花,林寒生怔怔順着往上鞋面往上,就看到了幾步外站着的顧軟軟。
顧軟軟手裏抱着一個小酒壇,擔心的看着林寒生。
林大哥你怎麽了?
他現在的模樣實在談不上好,臉色灰白,神色頹唐,幾步外都能聽到他急促聲重的喘息,像是被暴曬在岸邊的魚兒,無力的張大嘴。
林寒生怔怔的看着顧軟軟,看她溫軟杏眸裏滿溢的擔憂。
劉向南的那些話魔怔似的在腦海不停盤旋,呼吸越來越重。是啊,母親一直在催,自己不可能向母親坦白這件事,顧軟軟确實是最好的選擇……
內心漸漸瘋魔,溫潤的臉也因肌肉血管的噴張而顯得有些扭曲,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劉向南回神,顧軟軟已經跑遠了。
看着顧軟軟跑走的背影,劉向南徹底回神,擡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啪!”
“你剛才在想什麽,你把軟軟都吓跑了!”
“劉向南是個畜生,你也要變得和他一樣醜陋麽!”
林寒生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正要離去,腳步聲又響起,擡眼,竟是去而複還的顧軟軟,單手捧着沙板,另一手拿了一個茶杯跑了過來,跑的有些急,臉色有些泛紅,将茶杯遞給林寒生,手裏的沙板也捧在他眼底。
林寒生垂眸看去:林大哥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先喝點熱水,我去喊婆婆來。
許是因為跑過來的緣故,沙板的字都有些散了,再看她握杯的手,拇指食指都沾了水漬,是急忙跑過來才濺到手上的。
林寒生死死的垂着頭,這一刻連擡眼看顧軟軟的勇氣都沒有,不敢擡眼,擡眼看到她眼裏的清澈,只會顯得自己更加肮髒。
林寒生你真的是個畜生,你剛才居然,居然還動過那樣的念頭!
林寒生久不說話,臉色還越來越差,顧軟軟急了,擡腳就準備去後院找林婆婆,誰知腳剛擡就聽得林寒生道了一句,“我沒事,我先回去了。”
說的快走的更快,顧軟軟剛回身看過去,他就已經在數步之外了。
“軟軟你在做什麽?”
顧懷陵剛進來就看到顧軟軟站在院子裏看着某個方向。顧軟軟回身,幾步跑到了顧懷陵面前,問他:林大哥怎麽了?
林寒生?顧懷陵神色一凜,“他剛才找你了?你們說了什麽?”
顧軟軟:剛才他一個人站在這裏,臉色很差,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說完才發現顧懷陵凝重的神色,頓了頓,問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看着顧軟軟清潤的雙眸,那裏面是純粹的幹淨和美好,顧懷陵閉眼,将所有戾氣都深藏心裏,再睜眼時情緒已經平靜,微微顫抖的手摸了摸顧軟軟的頭頂,得了她一個嫌棄的皺眉,輕笑,“沒事,先前他在外面和別人吵了一架,可能心情不太好。”
吵架會吵成這樣麽?
他剛才看起來,像入了絕路無法自救。
顧軟軟皺眉,還未深想,顧懷陵又伸手去揉她的頭頂,才梳的頭發又被他弄亂了,鼓着眼睛瞪他,顧懷陵神色如常,“他已經走了,你做你的事去,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管。”
顧軟軟這才想起林婆婆還等着自己呢。
把茶杯塞給顧懷陵。
顧軟軟:那你記得去看他,我去找林婆婆了。
顧懷陵點頭,看着顧軟軟跑遠的背影,垂眸站了許久才想着後舍而去,林寒生的房門緊閉,顧懷陵定定的看了緊閉的房門許久,才擡腳進了自己屋子。
走到書桌邊坐下,面無表情的研墨鋪紙,沾墨提筆,筆尖懸在白紙上空卻遲遲落不了筆,手眼可見的顫抖了起來,墨汁灑落紙張,顧懷陵松手,毛筆啪的摔了下去,濺了一紙的墨。
完全靜不下來。
一想到自己的做的決定會将軟軟推向暗無天日的深淵,想到林寒生,想到劉向南,完全靜不下來,呼吸漸重,緊握的拳頭青筋畢現。
咬着牙,繃着臉,心裏不停默念:我是顧懷陵,我是軟軟唯一的依靠,我要努力念書,我要不留污點的強大,為了這麽個畜生為将來埋下可能的隐患不值得,你要護着軟軟一輩子,你不可以給将來的你留下任何把柄,你是軟軟唯一的依靠。
默念數次,勉強鎮定下來,重新拾筆落字。
劉向南。
雙目赤紅的看着這三個字,強迫自己去想。
劉向南就是個痞子,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在縣城厮混,回家就是要錢,吃喝嫖賭他都沾,這些東西一旦沾上就不可能幹淨,給自己一點時間,很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收拾他,沒錯,很快就能收拾他了。
心裏這樣想,握着筆的手卻越來越緊,想着他今天說的那些話,想着他畜生一般的嘴臉,咬牙,直接弄死,不想他再多活一刻鐘,賭場酒坊青樓這些地方要死人太容易了!
“咔嚓。”
毛筆直接被顧懷陵捏斷了。
……………
葉宴之直到午後才回來,本來還怕顧大哥問自己做什麽去了,誰知顧大哥坐在書桌旁,連臉都沒擡一下,葉宴之也松了一口氣。
下午的課和晚飯林寒生都沒出現,林先生知道他身子不太好,倒沒有多問什麽,只囑咐顧懷陵多看看他,顧懷陵神色平靜的點頭。吃過晚飯後,顧懷陵陪着顧軟軟說了會話才回房,回去的時候葉宴之已經在安靜看書。
兩人心裏都藏着事,彼此都沒有交談的欲望,沉默看書。
亥時初的時候,洗漱熄燈睡覺。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葉宴之壓低的聲音響起,“顧大哥,你睡着了嗎?”顧懷陵并沒有睡着,但也不想說話,沒出聲,誰知過了半刻後竟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顧懷陵疑惑睜眼側頭,黑暗中朦胧可見葉宴之正在穿衣服。
這是後舍,林婆婆他們住在前院,就算起夜如廁,也沒必要穿外裳的。
葉宴之穿好衣服,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了,顧懷陵想了想,也披上衣服跟了出去。
葉宴之倚牆抱胸站着,修長的雙腿懶散随意放着,這是榴花胡同的深處,簡陋破敗,牆面斑駁四處雜物亂放,是一群年輕的痞子的聚集地,劉向南租住的房子就在前面。
一個中午的時間,葉宴之就打聽到了劉向南的住處,也知道他最近剛從家裏回來,手裏有點錢,成天在賭坊混着,而那個賭坊亥時正關門,算算時間,快了。
葉宴之隐于黑暗中,低垂着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劉向南罵罵咧咧的走進了榴花胡同,今日無月,兩邊圍牆高高,胡同近乎黑暗,不過這條路劉向南走了太多次了,閉着眼都能躲開四處亂放的雜物。
“今天又輸了!”
好不容易從家裏騙了點錢出來,不僅沒翻本本錢都快保不住了,手裏又快沒錢了,才回家一趟,家裏肯定要不到錢了,後面要怎麽辦?
劉向南一邊亂想一邊往家走,腳步一頓,想到了一個人。
林寒生。
他是窮學生,可是張大公子不窮啊!想到很快就有錢了,劉向南心裏總算沒那麽憋屈了,加快腳步往家走,剛走進胡同深處,脖間忽然橫來一只手臂,緊緊的锢着脖頸,劉向南下意識的張嘴,還沒喊出來,嘴巴就被塞進了一團類似破布的東西。
“唔———”
還沒回神,木棍打擊在身上的劇痛傳來,眼睛瞪得老大,踉跄的倒下,正想掙紮回頭看是誰,木棍又揮了下來,準确落在下巴處,那一刻的劇痛讓劉向南的腦子都開始眩暈,然而還沒有結束。
頸部,肋骨,腰,棍棍毫不留情的落下。
痛的劉向南喊都喊不出來,眼白翻出,身體不停的抽搐,葉宴之微喘,伸手将蜷成一團的劉向南翻正,手裏的木棍毫不猶豫的向着劉向南的裆部揮了下去。
“唔!!!!!”
凄厲沙啞的悶吼後,劉向南徹底沒了動靜。
葉宴之知道自己的手勁,打的時候取了巧都落在最痛的地方,生不如死但致不了命,是以,看也不看昏迷過去的劉向南,棍子丢開,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裳,徑直擡腳往外走。
在宮中飄了許多年,知道顧大哥不是隐忍的人,但他很理智,一向謀定才後動,可自己忍不住,這樣的畜生,就算顧大哥有後招,自己也要打一頓再說!
覺得自己剛才實在帥極了的葉宴之心情很快的大步向外,結果腳尖不知道碰到了什麽一個踉跄差點摔了下去,剛才還兇狠異常的葉少爺不得不雙手向前跟瞎子似的摸索着出了胡同。
剛出胡同一扭頭就看到了站在胡同邊面無表情看着這邊的顧懷陵。
葉宴之:“…………”
兩人無聲對望,數息之後,葉宴之眨了眨眼,“顧大哥,我說我是夢游症,你信嗎?”
“信。”
顧懷陵點頭。
看着依舊面無表情的顧懷陵,葉宴之幹巴巴的笑,“顧大哥你也夢游嗎?”顧懷陵搖頭,看了一眼天上,淡定道:“賞月。”
賞,月?
葉宴之擡眼看了一眼天上,今天不僅無月,連星子都沒有,黑雲滾滾,夜風飒飒,眼見就要下雨了。
葉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