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今天是臘月二十四,小年。
顧軟軟一大早起來收拾好自己, 然後就登高貼對聯貼窗花, 家中昨天就已經全部收拾幹淨,準備祭竈神的茶點都已備好, 顧父顧二叔在裏面莊嚴祭竈神,姜氏顧軟軟顧懷月在門外垂首安靜等待。
今日天氣陰沉,小雨夾雜着細不可查的小雪随着凜冽冬風生生刺人臉,站一會的功夫,手足就已經僵硬。
一刻鐘後顧父和顧二叔從裏面出來, 顧父看着顧軟軟道:“我們不在家裏吃早飯了,拿幾個餅子我們在路上吃。”顧軟軟沒動,想了想,還是堅持昨天的觀點:既然沒人傳信, 哥哥肯定會回來的。
是的,今天都已經小年,顧懷陵還是沒有回家來,也沒法子問林先生他們,因為剛進臘月的時候林先生就和林婆婆一起回府城準備過年事宜了。
顧軟軟穩的住, 顧父穩不住,半年沒見着兒子了,哪怕知道先生已經不在私塾,還是想去附近打聽打聽,顧二叔也道:“你爹擔心,我們就去看看, 左右去縣城就這一條道,若他回來了,半路肯定就碰上了的。”
兩人都如此說,顧軟軟也不再堅持,去廚房給他們裝了幾個餅子,又灌了兩壺熱水交給顧二叔,站在門前看着他兩踩着有些泥濘的地面去找趕車的老漢。
姜氏也有些擔心顧懷陵,但家裏當家的都出去找了,自己也要做好家裏的分內事才行,拍了拍顧軟軟的肩,“走,今天是小年,事情也多,中午的飯菜做的多,現在也可以開始準備了。”
顧軟軟點頭,又看了一眼外面。
哥哥肯定會回來的,他既然沒傳信,那就一定會到家。
只是他呢?
他舅舅來了,既然哥哥到現在都沒回家,那他應該也還沒走,現在都臘月二十四了,回瀾州的話肯定趕不上過年了,那他會在哪過年?
姜氏走進堂屋,掏出一些錢給顧懷月,“張叔那邊,我昨天就跟他定了一根羊腿,你去拿回來。”顧懷月點頭,又将數張剪好的窗花并兩對對聯用油紙包了,這得給林婆婆張二公送去,這兩家只剩老人,這種費眼睛的事他們做不來了。
顧懷月包好就直接小跑着出去了,“诶诶,不帶傘啊?!”姜氏拿着油紙傘追了兩步,已跑出院門的顧懷月揮了揮手。
顧軟軟上前拿過姜氏手裏的傘放在牆角,對着姜氏笑了笑:沒事的,這雨幾乎不算是雨,只有風吹過來的時候臉上才察覺到一點濕潤。
姜氏點頭,挽袖,“走,咱們逮雞殺鴨去。”顧軟軟點頭,同姜氏一般将袖口挽至手肘,磨刀霍霍的向雞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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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将至,趕車的周老漢已經停工不再往來縣城,好在顧二叔會趕牛車,借了車來,自己趕着往縣城去了。今天這雨夾雪實在凍的很,帶着鬥笠穿着蓑衣的兩人依舊縮成一團,一開口冷氣就直往裏面鑽。
“你別擔心了,懷陵素來穩重,縣城最近一直太平,能出什麽事?”抖着手趕牛車的顧二叔見顧父始終鎖眉焦急看着前方,勸了他一句。
顧父:“我知道縣城太平沒出什麽事情,可我就這一個兒子,大半年沒見着人了,小年都不回家,我肯定要擔心的。”
這話也在理,以前懷陵不回家軟軟也會去縣城帶回關于他的消息,這次是軟軟也半年多沒見着人了,只讓人帶了三封家信回來,是該擔心的。
“沒事的,到了縣城咱們去私塾隔壁的那幾家打聽打聽。”
顧父“恩”了一聲,只看着前方,盼着快點到縣城。
這天實在太冷了,穿這麽厚冷風還是不停往裏鑽,冷的手腳都開始麻木僵硬,顧父有些忍不住了,撐着車轅往下跳,“我跑一截路。”
顧二叔縮着脖子,“你跑了來換我,我也忍不住了快。”
跑了沒多大一會功夫,剛覺身體裏的血液活動起來了,耳邊突然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墊腳尋着聲音看着,遠遠的瞧見一輛黑油大馬車朝着這邊飛馳而來,兩匹黑亮大馬拉車,遠遠瞧着它們飛揚的鬃毛如濃墨一般。
再近就能看着它們黑亮的皮毛和矯健的四肢。
顧父雖不懂馬,但這馬太威武也太好看,想着定是好的,連忙和顧二叔一起,拉着牛車走到一邊讓開了道。
坐在車外的俞凜遠遠的看見了顧父顧二叔,手握拳敲了敲車廂門,擡高聲音,“顧公子,這兩位你認識嗎?”
這馬上過年了,幾乎都是縣城往村裏趕的,就算去縣城買年貨,好歹跟着幾個內眷,兩個大男人,他們懂什麽好壞之分?所以俞凜多問了一句。
聽到俞凜的問話,顧懷陵打開車船看向外面,只一個身形就能認出。
“是我爹和我二叔!”
顧父顧二叔牽着牛車停在路邊,垂頭不敢去看由遠而近的馬車,有些貴人脾氣大的很,看幾眼就可能招來禍事。
“籲~~”
雙馬前蹄高昂,在牛車面前停住,甩頭打了個響鼻。
顧父剛不解擡頭,顧懷陵有些興奮的聲音就緊接着響起。
“爹,二叔。”
半年不見至親,哪怕穩重如顧懷陵,也是激動的,馬車剛停穩就打開車門跳下了馬車。看着面前的顧懷陵,顧父顧二叔齊齊傻了,都不敢認了。
鶴青黑狐翎毛大氅,靛青鑲白玉腰帶,玉冠束發,腳踏錦靴站在綿綿陰雨冷風中當真是豐神俊朗,面若朗月,眸含星辰,和半年前那位樸素青衫的少年郎簡直不可同日耳語,果然是人靠衣裝,看着一身清貴的顧懷陵,親爹親二叔都不敢認了。
“懷,懷陵?”顧父抖着嗓子。
“爹。”
顧懷陵長作一揖,“兒子回來了。”
顧二叔推了顧父一把,顧父回神,忙伸手去扶他,指尖還沒碰到她衣裳又縮了回去,手髒,別污了這麽好的衣裳,“快些起來。”
顧懷陵起身,看着兩人,“可是去尋我的?我想着天亮就坐車回來,所以沒有讓人傳口信,是我的不是,讓爹和二叔擔心了。”
顧父确實是擔心,但當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說他,只看向一旁,這才發現葉驚瀾一直站在車邊,等着三人說完話,顧父視線一轉過去,葉驚瀾就拱手行禮,“顧叔叔好,顧二叔好,提前給你們拜個早年了。”
“好好好。”
“這次又麻煩你送懷陵回來了,聽說還是你舅舅帶着他去學習的?那可真的是太麻煩了,你舅舅來了嗎?”
“爹。”顧懷陵無奈的打斷了顧父的喋喋不休的,“驚瀾也要我們家用午飯呢,回家再說,站在路邊不像話。”
不是宴之麽,怎麽成驚瀾了?
不過顧父沒有在這個時候問,“是這個理兒,你們快回家,家裏有熱湯,快回去喝一口暖暖。”
說着就讓開路讓他們先行回家去,顧父不敢坐馬車,車廂門開了一半,一眼看去就能看見彩絨的地毯,自己這髒鞋子別把人家的馬車踩髒了。
顧懷陵知道顧父肯定不會答應坐馬車的,倒也沒勸,只将手上戴着的手套取了下來強硬的塞到了顧父手裏,見狀,葉驚瀾也取下了手上的鹿皮內絨手套塞給了顧二叔。
看着馬車漸漸遠行,顧父和顧二叔也調轉牛車往村裏趕,鹿皮手套戴着,密密實實一點風都沒透進來,顧二叔一邊趕着車,“這葉小哥到底什麽來路?”
雖然已經和他喝過一回酒,但初見時他雖依然錦衣華服,但那時的他,格外親和,幾句話的功夫就能在酒桌上打成一片,沒有半分架子。
這次再見,笑容猶在,卻不知為何,不敢同他那樣親近了,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勢盛了許多,雖年紀尚幼,但以無人敢小看他。
顧父在想顧懷陵那一身的穿戴,他一走就走了半年,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冬衣也沒法子給他送,他的衣裳大約都是葉小哥的舅舅給她準備的,自己雖不辯料子好壞,可那衣裳,看着就一個字,貴,平時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那種。
戴着暖乎乎的手套,長舒一口氣,“管他呢,人家又沒害咱們,咱家也沒什麽好讓他圖謀的,就家裏那點錢,還不知道夠不夠懷陵這幾個月穿的衣裳呢。”
半年的時間,總不能就一套衣裳。
顧二叔點頭,“也是。”
“快點回去待客才是正經。”顧二叔揮着小棒加快速度往村裏趕。
馬車停在顧家門前,顧懷陵葉驚瀾下車,俞凜和車夫幫着把一車的年貨往裏面搬,顧懷陵快步進屋,結果堂屋裏間廚房,都沒人。
“人呢?”葉驚瀾問。
顧懷陵看着竈臺上做了一半的菜,顯然是匆忙出去的,鍋裏還冒着熱氣,想了想,“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去外面找找。”
“少爺。”俞凜喊住葉驚瀾,“東西搬進去我們就回去了,三爺那邊還等着,晚上我再來接您。”葉驚瀾點頭,又道:“你進屋喝口熱水再走。”俞凜笑着點頭,“少爺放心,快出去找人,我們會自理的。”
葉驚瀾點頭,跟上了顧懷陵出門的步伐。
很快就找到了人,在村中的銀杏樹下,一堆婆子圍着看熱鬧,葉宴之長的高看的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間站着的顧軟軟,她穿着一身湖藍柳青的薄褙,領邊綴了一圈白毛領,白嫩的小臉好似和那圈白毛融為了一體。
她正低頭寫着什麽,額發擋住了半邊臉頰,只能隐約看見小巧挺翹的瓊鼻輪廓。
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正激烈大聲說話的顧懷月和姜氏,再看她們對面兩個臉色漲的通紅的年輕姑娘,即便隔得遠還聽不見聲音,也能從她們激烈的神情瞪大的眼睛看出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葉驚瀾眼睛眯了眯,大步向前,迅速超過了顧懷陵往人群趕去。
顧軟軟氣的手都有點抖,拿着毛筆,用手墊着本是拿來寫對聯的紅字迅速寫了一行字。
你們兩争一個男人,關我什麽事?
寫的有些急,最後一筆甚至花了,顧軟軟也不管了,直接拿在展開讓對面的劉棗和牛大丫看,指尖用力攥着紙。
這場無妄之災自己不能忍,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顧軟軟展開紅紙的那一刻,周圍靜了靜,都快過年了,男人們都回家也都停了活了,都在吃酒打牌,圍在這裏的都是村裏的婆婆婦女小孩子們,沒一個識字的。吵得口幹舌燥喘着粗氣的顧懷月看了一眼,又默默移開了視線。
是我對不起阿姐,我只認得兩個字。
一個【一】,一個【兩】。
對面的劉棗和牛大丫更不認識,她們兩都沒去過老村長那邊,大字不識一個,牛大丫看着紙上那一行字,有些臊,臊自己不認字,又更氣了。
對着顧軟軟呲笑,“我們會說話,用不着認字,不像你是個啞巴,喊不出來當然只能寫了。”
“大丫,你說什麽呢?”
旁邊一個嬸嬸看不過去,直接開罵了,“今天這事本來就是你和劉棗的事,那張家就算有想法又還沒開始,顧家這邊還不知道這消息呢,你把她牽扯進來本來就不對,現在還揭人傷疤?”
“你快給顧丫頭道歉!”
嬸嬸話一出,旁人都附和。
“是,你這話有點過分了。”
“人家又沒惹到你,快點道歉。”
看着定定看着自己的顧軟軟,牛大丫氣的眼睛通紅,周圍人的附和不僅沒讓她消氣反而怒氣愈發的高漲,總是這樣,就因為她是個啞巴,所有人都偏疼她,連自己爹娘都時不時要念她一句。
憑什麽!
“她本來就是個啞巴,我說錯了什麽了嗎!”
“既然是個啞巴,就好好在家裏呆着,花枝招展的在外面亂走什麽!要不是她在外面亂走,張大哥怎麽會看到她,又怎麽會起了念頭!”
牛大丫的聲音太尖銳,尖銳到周圍的聲音都被她給蓋住了,看着神情有些癫狂的牛大丫,皺眉,這閨女,怎麽心這麽壞了?
難道人還不能穿着新衣服出門了?大過年的,誰家不穿新衣服的。
“快,去把她爹娘叫來。”有人推了一把自家的小孩。
顧軟軟定定看着牛大丫,一步一步走到她我的面前,看着眉眼驟沉下來的顧軟軟,牛大丫有一瞬間的怔住,但很快就無懼的看着顧軟軟。
“我說錯了嗎?你本來———”
“啪!”
臉被扇到一邊,牛大丫頓住,幾息之後才回神,摸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顧軟軟,“你居然敢打我?”
“我爹娘都沒動過我一根指頭,你一個啞巴憑什麽打我!”
說着就擡起手腕,朝着顧軟軟揮了過去。顧軟軟當然不會受這一巴掌的,剛往旁邊一閃,眼裏就出現一只白皙修長的手,餘光看見熟悉的眉眼,還未細看就被他擋在了身後。那手迅速的抓住了牛大丫的手臂,手背青筋剛起,牛大丫的慘叫就跟着響起。
“好痛,手要斷了啊,啊啊啊啊!”
葉驚瀾手一使勁,直接把牛大丫給丢了出去,牛大丫狼狽摔倒在地,哀叫起來,愣是沒有馬上爬起來,也不知摔在哪了。
顧軟軟呆呆仰望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半年不見,他身量拔高了好多啊,現在自己大約都不到他的肩頭了,背影修長挺拔,玉冠束發,發極黑,耳畔膚極白,冬風吹過,陰郁冬季中,他的猩紅白狐大氅浮動,衣擺烈烈,極為奪目的鮮豔色彩。
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月底了,求一波營養液,拜托了,月底就清零了,給我(星星眼)
謝謝寶貝們的地雷昂,破費啦,啾啾~
31784112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12-29 03:41:34
祭司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12-29 12: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