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你好。又見面了！」

「你好。」

「還是白酒麽？」

「嗯。謝謝。」

在經濟客艙的人們還在擾攘時，名叫June的空姐為我送上一杯白葡萄酒。這是我第四次在航班上遇見June；第二次見面時，她已記住了我的一些小習慣，所以我對她記得我喜歡喝白酒并不訝異。

June離開後，我看見女孩在她的座位上看着我。她的座位在中排，比我的窗口位置前一行；不過，若非她跪在座位上，以獨立座位的設計，坐着的我是不可能看見她的。我只微笑，喝了一口白酒，便開始把一些私人物品置進座位旁的櫃裏。

沒幾秒，女孩竟然走了過來，鼓着胞腮瞪着我。

離開候機室的時候，我沒有提示她該上機，自顧自地走了。通過了第二次的安檢，我頭也不回地上了機。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提示；小朋友被這樣無視，不可能還不懂。就算是真不懂，大概也會被我那冷漠丶兇狠的眼神吓着，沒敢再與我糾纏。這是我的幾個年輕下屬給我的反饋；認真起來的我，很可怕。

「怎麽了？」

「阿姨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好嗎？」

「有什麽不好了？」

「你那麽好，為什麽要裝兇？」

我的腦袋空白了！這還真是那麽多年來的首次。

才跟我遇上有多久，這女孩怎麽就認為我好了？難道那麽一句提醒的話，就讓她覺得我好了？這未免太天真了點；天真得我真怕她到埗後就被什麽壞人拐了去。我自然不會說我自己不好，但觀乎身邊人對我的評價和反應，我都不能算是個好人；頂多還沒壞到踩着別人的屍體攀上去而已。我那麽好？我真的很想仰天大笑。

兇，這個字讓我想起剛才給我來電話的下屬。他其實比我小不過三丶四年，不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人，但在辦公室裏還混得不錯，也很會讨好別人。我還記得他被調派到我的組裏去時，臉鐵青了色，幾乎是哭喪着臉地下班；據說，那晚他到酒吧喝了很多，有點自殺式的買醉。我有多兇，在他的眼裏大概不是裝出來的。

「我勸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小朋友。世途險惡，我這刻不吃了你，不代表我下一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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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是覺得你很好玩，想跟你做朋友。」

「我不和小朋友做朋友。」

「我已經十九歲了！」

我身心都嘆了一口氣。很重。

再過幾年，這幫現在十九歲的年青人便會投身社會；我的組裏大概會有一丶兩個像這孩子那樣讓我無所适從的。他們不會理會什麽世俗或辦公室潛規則，只會不斷地向你苛索，期望在三丶五年內取代你的位置。從一開始，他們便無視階級觀念，打從心底地認為他們跟你能平起平坐，而且你沒了他們不行，必須跟着他們的步代走。既有的都得抛棄，因為這個是拿着手機瘋狂發snapchat和往Instagram裏貼圖的他們的世界。

這些，我早在那些管理層培訓課程裏知道了！只是，實質面對起來才發現自己真的無法理解這驟來的一切。

「我是去公幹，不是去玩或是去交朋友的。」正好，有一個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生走進商務機艙，坐到另一邊的窗口位置。「那邊有看起來跟你差不多年紀的，你真想交朋友的話...」

「阿姨你很怕老嗎？」

我真想狠狠地把白酒潑過去，又或是破口大罵；我真沒碰過如此不能跟我在同一channel上說話的人。我可是一點耐性都沒有丶極度心浮氣躁的人；被罵提早更年期都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的了！

從包裏掏出一包糖包，我塞到她的手裏。沒想到她竟然臉紅了！

「阿姨請你吃糖。乖。回座位上去吧！」

十九歲，不是九歲；我這麽做，換了是我的話一定會氣死，覺得對方是侮辱了我的智商。可她卻很是受落，抱着那包糖果，點了點頭，便真的乖乖回到座位上去了。

搖了搖頭，我一口氣喝掉了半杯白酒。然後，竟想起了她。

她比我年長幾年，看上去卻比我年輕；自是因為她漂亮的容貌和不俗套的打扮，我們倆看上去還真像一對小兄妹。她很黏人，日常生活都很依賴我；每次坐飛機，她都會摟着我臂胳，枕在我的肩上。我會喂她吃糖果丶喝可樂，伴着她看有趣或沒趣的電影。她喜歡看Friends，每次都看得笑哭；我會取笑她，親親她噘着的咀，替她擦去眼角的淚。

都過去了吧！

我挂上耳機，聽着一些老歌，喝着白酒，翻着還沒看完的書。不知不覺間，飛機已爬升至三萬呎高空，平穩了下來。June拿來了餐牌，記下了我的選擇，便笑容可掬地離開了。她清楚知道我不喜歡被打擾，若非必要，她都會由得我獨自一人。

那孩子卻不識趣地走了過來。

「阿姨。你會吃什麽？我還在挑。」

「你喜歡吃什麽就挑什麽。問我幹什麽？」

「只是拿個參考。」

「吃的都是下到自己的肚子裏，參考別人的幹什麽？」

說時快，心裏已在反駁自己的這番論調。她從來不會挑，挑的都是不好吃的；往往我都會把我的給她，吃掉她挑錯了的。她都會說我對她太好，然後吃得很滋味。後來，她都不挑了，直接就随了我；我挑什麽，她便吃什麽，像個孩子一般。

我皺着眉，看着她那一臉無辜，便很不願意地告訴她我的選擇。她樂了，走回自己的座位。我能聽見她快樂地跟空姐要了同樣的餐點，還特地說要可樂要加冰塊和檸檬。我搖了搖頭，笑着。

她也特別喜歡喝加了冰塊和檸檬的可樂；若有青檸的話更好。

吃甜點的時候，她又跑了過來。我的心裏已經準備好了。要是她又問我說要吃那一款的甜點，我會跟她說我不吃甜的。這顯然是個謊；我雖不特別好甜品，但偶爾還是會吃雪糕丶朱古力的。

「阿姨。這個請你吃。」

她放下了什麽，便興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但她沒有坐下，而是跪在座位上，看着我。我看着餐盤裏放了一個小小的黃色盒子，心裏竟然有點蒙懂。森永牛奶糖。這東西勾着的是我童年的回憶，幾乎讓我的心直堕下去了。擡頭，她還是看着我，笑着，眼睛彎彎的。我回以微笑，她才開心地坐好，消失在我的視線。

本來打算睡的，我卻挑了一部老片子，邊看，邊吃着這牛奶糖，腦袋裏想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沒打算日更。只是剛碰上打風，在家裏更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