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醒來時,腰酸痛得要我的命;付錢坐商務倉就是想躺着睡,竟然無端坐着入夢。卻也不及睜開雙眼又看到女孩站在我的座位旁,牢牢盯着我看那麽讓我頭痛。看看手機,才過了兩小時,螢幕上還播着我挑的什麽老片子。
「又怎麽了?」
我手托着額,嘆了一口氣。
十年的飛行,我已練就很不錯的睡眠能力。我天生嗜睡,但難入睡,睡眠質素也不好。剛開始這種飛行生活時,睡了差不多等同沒睡;最嚴重的時候,我還得依靠酒精來催眠,□□來提神。相比起病痛,睡眠質素差的影響更大;這種生活品質無法維持,我幾乎被判了死刑。還沒到三十歲,身體便已像更年期婦人;再不補救,很快就歸西。但我沒有放棄飛行,而是透過接近強逼症的規劃去調節身體的适應能力,練就了很不錯的睡眠模式;我能輕易以power nap來彌補睡眠不足。
但這刻,我覺得我沒睡過。
「阿姨。你真的是個好人。人也長得漂亮。睡覺時的樣子也很漂亮。」
侵犯私隐。這四個字立即浮現在我腦海。
「你這孩子究竟站在那兒看我睡覺看多久了?」
「沒多久。可以繼續看。」
我很想把小枕頭扔過去;結果,我真的扔了!小枕頭就往她的臉飛去,撞上了,她的腦袋往後仰了仰,枕頭便跌下,被她伸出的雙手撈着。
「阿姨很大的脾氣。」
「我警告你,小妹!」我坐直了身體,板着臉,壓下聲音但咬牙切齒。「不要惹我。我可不想對一個小孩動粗。」
我不住在深呼吸,眼睛瞪着她;我是真确怒了!對一個陌生人發怒,在從前的我身上發生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人成熟了,往日的憤世嫉俗揮發掉了,怒氣,都往內吞掉了!如今,我竟然被一個看來天真不已的陌生女孩觸怒;我氣自己多於氣她。
她沒有離去,還是站在原地,頭垂了下去,沉默,像個被老師責罵的小學生。坐着的我勉強看到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委屈。沒多久,她以手腕擦眼;哭了。雖然只是無聲地哭,也因着垂下的頭而沒讓我看清,卻在我的臉上狠狠送了兩巴掌。
「好了好了!別哭了!阿姨跟你說對不起,好嗎?」
女人的眼淚是我的死穴。
Advertisement
或許是倔強,也或許是自尊心重,我從小就不願流淚。跌倒了,遇到挫折了,被周遭的人欺負了,我都強忍着不哭;不争氣湧出的眼淚,都被我仰着腦袋全收回去。有些女人不能哭;眼淚不過是沒有價值的示弱。我就是那種女人。
對付我這種女人,矛盾地,最好的武器也是眼淚。
「阿姨。對不起。」
「唉。」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次出門公幹,目的地還沒到就那麽多事幹。「沒事。是阿姨不對。不應該發你脾氣。你就當阿姨來大姨媽,心情暴躁吧!」
「阿姨。謝謝你替我蓋被子。」
這倒是讓我訝異不已了!你這孩子不是在睡嗎?正想要發怒,June在她的身後經過,往我微笑。我也微笑,心裏很是尴尬。我把座椅調較至不躺狀态,往後挪了挪,盤起雙腿,拍了拍空出來的地方。她先是擡頭楞了楞,沒幾秒明白了便一臉愉悅地笑着,坐到我的跟前。
「你沒睡?」
「有。我有睡。」
「那你怎麽知道我替你蓋被子?」
「June說的呀!」
其時,June又再經過我的座位,看見女孩坐了過來,先是有點詫異,很快又挂上了笑容。她彎身對着我們微笑,詢問可有什麽需要。還沒讓我反應過來,女孩便撒起嬌來,向她要可樂和糕點;她都一一答應,還給她一個耀眼的笑容。然後,兩人往我的臉上看,似是等待着什麽。手托額角,搖了搖頭,我也要了一杯可樂。
不知何故,她甚是欣喜,看着我的臉上盡是雀躍。她向我靠近,還想要把雙手放到我盤着的腿上;看見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才收回雙手,有點害羞。
「怎麽說呢?雖然你我并不相識,不過你別怪阿姨多事,你一個女孩出門在外,事事都得小心。雖說你坐的是商務客艙,但不代表沒壞人。你穿得那麽少,看來又沒太多警覺性,很危險。尤其是在美國,真的很容易招來壞人。你知道...」
「阿姨。你真好。」
「唉!你別老說我好。太沒危機感了!我是壞人的話,你老早沒了!」
「不會。阿姨不是壞人。我就知道。」
「唉。反正,你還是處處小心一點。女孩子,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要經常留意身邊的人和事。你總不能只是挂着耳機,什麽都不管,旁邊來一個什麽拐子佬或恐怖分子的話,真的能把你給溶掉,你知道嗎?」
我突然覺得自己說太多了!怎麽聽都覺得自己像個唠唠叨叨的大嬸。難道說,下一回再要找點什麽運動來做,就得學習廣場舞了?想到這,心裏冒汗像淋雨。我這是怎麽了?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啊!醒覺到這已經不是身體或年齡的問題了。是心态。
「阿姨。我跟着你就好了啦!」
「唉!你怎麽這麽快就忘了?不是說過,到了達拉斯,我們就會分道揚镳了麽?到那時候,你才是真正的一個人身在異鄉。阿姨經常出門,怪人見過不少,也試過幾乎出事;你這樣大安主義的,你是想要擔心死你媽了?」
「阿姨怎麽樣幾乎出事?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剛巧,June送來了喝的和吃的,我們便暫停了對話,微笑接過。我确實是有點餓了,拿了一小塊朱古力吃下;想不到是甜得很的牛奶朱古力,混着可樂吃下去,在口腔裏留下的是如潔廁劑一般的化學味道,幾乎吐了。喝了那麽多年的汽水,這樣的低級錯誤還真讓我汗顏。
「吃完了這,就回去睡吧。趁還有幾個小時空檔;早餐送來時就再睡不了了!」
「阿姨。」
這小妮子竟然繃出一張委屈的臉,噘咀,向我撒起嬌來。這種臉,真的很容易讓我出事兒的!
「阿姨其實真老了,坐長途飛機不能不睡的。不睡的話,工作時會倒的。」
「阿姨,我們到達拉斯時是星期天。」
「沒人說星期天就不用工作。」
「阿姨你做的是怎麽樣的工作呀?」
這女孩似乎真的想要跟我聊上一些時間,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可我真的累了,實在很難跟這好奇心極重的孩子在這裏磨蹭。但想到她一把眼淚又一張笑臉的,完全是抓着我的死穴來戳,除了嘆息就還是只有嘆息。
「這樣吧!我給你一個"a,讓你問一道問題,我回答完了你就回去。當然,問題不能離譜;離譜的我是直接不會回答的。你要是不同意,現在就拉倒。這樣行麽?不行也拉倒。」
她牢牢凝看着我的眼睛,手指按着自己的下唇;從她的眼睛看得出來百轉千回,她是開始認真地思考着。看着她這副樣子,我很想笑,但亦只能強忍,把笑意都收在板起的臉孔下。這種在辦公室裏經常用到的丶也不算是怎麽高明的手段,看已足夠打發這小姑娘了吧!
「阿姨。」
「嗯。問吧。」
「你叫什麽名字?」
沒想到,她竟然用這唯一的限額去問這麽一道簡單的問題。更讓我詫異的,自然是這道簡單的問題竟然讓我有點猶豫了!我不知道我在猶豫什麽,在害怕什麽,我很想拒絕回答;但想來,實在沒有什麽很好的理由說這道問題離了譜。
「唉。」
「阿姨。我姓蘇,叫君慎。英文名Prudence。你叫什麽名字?」
很壞的,我笑了出來。這麽一笑,雖然不是很響亮,卻是在機艙裏顯得極為突兀。女孩也被我的笑聲吓了一跳,臉是白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對不起。我不是取笑你的名字。」因着這笑,我竟然有點喘氣,還輕咳了兩聲。「不過,你的名字跟你還真是冤家。」
「阿姨!」
「好了好了!對不起。我錯。不該取笑你的。」她沒作聲,鼓着胞腮看着我。「我姓洛。洛君瑤。我沒洋名;外國人都叫我Lok。」
「啊!」她竟然驚呼了一聲,張着咀巴,楞着看着我。我再細想,沒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麽讓人驚訝的。「我們的名字裏都有一個君字。很巧啊,阿姨!是君子的君,是吧?」
「嗯!」
她如獲至寶,一臉狂喜。我還沒說什麽,她便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得燦爛地跟我說了聲拜,踩着雲一般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一個名字就行了麽?可真是有點反高潮啊!我笑了笑,搖了搖頭,便躺下去睡。
作者有話要說:
沒存貨了。下次更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可能是明天,可能下星期,可能下個月,應該不會下一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