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上下田

城隍廟。

随着殷實米行施粥消息的不斷擴散，明州各縣聚集到城隍廟中的失田農戶越來越多。沈家在東西兩側的施粥棚排起的隊伍不斷變長，不得以又新加兩個施粥點。

由于聚集在此的難民過多，城隍廟裏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供難民休息。難民就近滞留，廟內空地，附近街道，凡事能站人的地方，擠滿了從各地進城的百姓。

嘈雜、混亂、肮髒、喧鬧，整個城隍廟如同一座牢籠，将數萬無路可去的難民關押其中。

沒人願意和幾萬人，人貼人擠在一塊，可為了活命，為了廟門口的一碗白粥，一個饅頭，只得默默忍受。

廟內一處露天空地，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蜷縮在母親懷抱中，弱弱問道。“娘，咱們什麽時候能回家，我想回家！”

四周的人坐着、躺着、站着，放眼望去沒有一處空閑地，男孩沒有嬉鬧玩耍的地方，開始懷念家裏空闊的大院子。

婦人輕拍了拍孩子的小腦袋，安慰道：“快了，虎娃馬上就有一個寬敞的家，有一個大園子，裏面種滿挂着果子的李子樹，園子裏有一個池塘，裏面的魚多得都快溢出來。娘的小虎兒，再也不用挨餓哩......”

男孩咽了口唾沫，他開始回憶記憶中魚的味道，搖着母親的手臂撒嬌道：“娘，我想吃魚！”

“好，虎娃明天就可以吃到魚了。”婦人眼含熱淚搖着臂膀哄孩子睡覺。

婦人在心底做出艱難抉擇，她準備送孩子去一個新家，只不過那個家裏她不再是孩子的娘了。

男孩合眼躺在母親的懷抱中，由于天氣悶熱，人多的地方總是不适合入睡，男孩始終沒有睡去。反倒是他的母親，為了照看他整夜未睡，搖曳的手臂慢慢停下，好像是睡着了。

男孩睜開圓溜的大眼睛，想趁着母親睡着統統溜出去外面開闊的地方，他打量四周，在找一路出去的路，突然他大聲尖叫：“娘，你看，屋頂上有人！”

順着男孩手指的方向，人們擡頭望去，只見一黑衣人背對太陽，立在屋頂。

那黑衣人手中捧着一團泛黃之物，他擡手松開，泛黃之物瞬時間分數無數碎片，在空中一下子散開，如田間地野的油菜花，只要到了季節，開得滿哪都是。

漫天的花瓣緩緩落下，像是下起一場小雨。當落近後，眼神好的人認出來，這不是花瓣，是紙。

皮紙！

這紙韌性十足，極難保存，江南一帶一般在上面撰寫重要文書。

有人想到一樣東西，忍不住跳起身，抓下一張紙張，待看清紙張上的內容，幾乎哭了出來，失聲喊道：“田......是田契！是田，田回來了，被搶走的田要回來了！”

他根本不識字，連自個的名字寫在紙上都認不得，唯獨這田字。田字後面要是跟着個複雜難寫的字，那個字就念契。

害得他背井離鄉，流落街頭，賣兒鬻女的田契，是地主豪強們用幾百斤糧食換走他的祖宗基業，換走他平靜日子，換走他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田契！

這個詞在城隍廟裏頓時炸開了鍋。

人們張開雙手，仰天以盼，等天上的田落地。

“賣水田文契，趙六年賣田馬氏得水，田坐落地為，餘江上姚前溪村前山大井以下，左抵張氏之田，右抵......”人群中有一個鐵塔高的大漢，一手摘下張田契放在眼前念出，随後發出一聲怪叫，“是鹽老兒家裏藏的田契，鹽老兒真名叫馬得水，你們這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趙六年的？”

“那是我家二叔，我家二叔就叫趙六年。”外面人回應道。

這事一開先頭，不識字的難民抓下田契往那大漢身邊擠。

“後生，你幫我念念，我家的田就讓賣鹽的用三石米給換走，這張紙是不是我家的田？”

“後生，你來念念這張......”

林庶靈看着眼下的一幕，笑了。這大漢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他派到城隍廟保護小桃桃的魏侯城，一大院子人找到個識字的不容易，魏侯城這張大嘴巴這時候正好派上用場。

“你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吶！”有取回田契的人跪倒了地上，帶着自己的孩子，磕頭拜謝。

這是一老翁，一邊哭着，一邊将田契的楮樹皮紙塞進嘴裏，咬牙切齒，像是在生食馬家人的血肉！

“謝恩公幫小人讨回良田，小人無以為報......”

“拜謝恩公！”

“他是菩薩轉世，只有活菩薩才會幫我們讨回田契，只有菩薩救苦救難，救我等脫離苦海。”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起了菩薩。

這一聲呼喊引得全城隍廟百姓聯動，沒有進院的百姓沖着林庶靈站立的方向跪拜在地上。一傳十，十傳百，聚集到一起的百姓間再次流傳開活菩薩下凡，救苦救難的菩薩從鹽王府中取來田契，還給受苦受難的衆生。

一聲聲菩薩保佑，一次次俯身膜拜，無數人跪到在地，拜向他們心中的菩薩。

這一幕猶如昨日清晨，城隍廟西門口處的重演。那天走投無路的難民們找到了救星，今日這救星又來了，真得如他們口中念道菩薩一樣，來救他們脫離苦海。

小桃桃躲在魏侯城身後，個子只到魏侯城腰部，她小手拉着魏侯城的衣襟跳着問道：“侯城哥哥，那人是活菩薩？你不是和桃桃說，庶靈哥哥才是大家的活菩薩，他們兩個倒是誰是菩薩？”

魏侯城知道上面的黑衣人就是他多年同窗好友林庶靈。可現在不是說出事情真相的時候，他手一勾小桃桃的瓊鼻，笑道：“你庶靈哥哥是觀世音轉世，頂上那人可是真菩薩下凡！”

“小桃桃去幫侯城哥哥把鄉親們手裏的田契收起來，哥哥給鄉親們念，你侯城哥哥今天也當一回菩薩！”魏侯城手裏揚着一沓田契，向林庶靈揮手。

他不是在示意自己在這，而是想讓林庶靈快點出城，甩掉馬家追兵：“這裏有我，庶靈你放心出城去吧！”

“小姑娘，我幫你們找回田，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林庶靈在心裏默念。他看到了魏侯城在底下拼命使手勢，他該走了，能走多遠走多。

林庶靈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他用盡身上僅有力氣離開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