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六月十五,賀颢之別出心裁,包了點春堂改了一番做宴請的地兒,既不會讓女眷覺得唐突,又能讓男客喜歡這氛圍,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好玩的,這次的宴請也沒什麽名頭,只他心血來潮這麽來一遭,請的人裏有頭有面的人有,吃喝玩樂的纨绔有,帶家中女眷的,帶紅粉知己的,都得到妥善安排,坐實了他會玩愛玩的名聲。
點春堂是梨園,姹紫嫣紅,幹淨寬敞,叫賀颢之包了場子随便怎麽折騰去,排場擺得頗大,裏頭人頭攢動,珠光寶氣盈滿了一室。十幾張海棠雕漆的如意方桌在其中,七八個着青藍色錦紋褙子的丫鬟穿插,給客人們續茶或是添上瓜果點心。
甫一進門的賀雲戟叫賀颢之擺出的排場吓了一跳,看着這般鋪張浪費的下意識皺了皺眉。他原是不想來的,只是礙于父親交代,還是來了,剛要同賀颢之打一照面那人就擦着自己身邊過去了,與江淮巡撫蔣大人對上了話,賀雲戟面上讪讪,壓下惱怒尋了個地兒坐下了。
未過多久,就感覺身邊有人坐下,周邊靜了一靜,賀雲戟順着看去,卻是一愣,來人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着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烏黑的頭發束起來戴着頂嵌玉小銀冠,面若冷霜,氣質冷絕,卻是蕭長珩是也。
蕭長珩毫不客氣地釋出冷意,叫那些觀望的女子無一個敢近身的,唯一能上前添茶水的也受不了那冷冽,抖着手的斟滿之後就迅速撤了。賀雲戟瞧着他這副宛如來砸場子的模樣,心下寬了寬,不禁開口招呼道,“蕭兄,別來無恙。”
這番故作親熱也是因着前些日子兩人簽了一份合作的契約書,前景極好,蕭長珩開出的條件十分不錯,連爹爹托人打聽後,都是連連點頭,現在只需要他們這裏拿出十萬兩銀子即可開始,數目不算小,湊一湊應該是有的,之後只會連本帶利的賺回來。
“……賀公子。”蕭長珩神色淡淡地一點頭,瞥見賀颢之像只招蜂引蝶的花兒似的穿梭于賓客間,身上的氣息更冷了。若不是聽聞重寧要來,他倒真不願出席賀颢之辦的宴會。
“……”賀雲戟覺得雖然已經結成了生意夥伴,但還是和這冰塊人無法愉快交流,于是只默默飲起酒來,順勢瞧着點春堂裏的人,瞅着空檔好與人結交攀談了去,眼角餘光卻是不敢錯漏與賀颢之往來的人。
酉時過了一半,臺上小曲兒歇下,換上了身着異域服飾的舞姬,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也就是胡旋舞,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重寧随着鐘芙入了點春堂,一下叫這熱鬧場面震懾住,別說,這麽‘奔放’的宴會她還是頭一回參加。垂了眸子,掩去了那股子不自在,臉上的妝叫杏兒刻意改過,最好是那種塞進人群就再找不出來的那種。她可還記得賀颢之與自己見過,到時認出來就麻煩了,也不知那人抽哪門子瘋,差人專門給她送了請帖,叫夏氏知道了,硬是将自己塞給了鐘芙出了門。
再瞧鐘芙今日,雖說出門時多了一人叫她覺得不愉快,可看着重寧這副打扮的倒也沒了氣兒,把重點放在了宴席上。淺藍長紗裙,長及曳地,腰間松松的綁着墨色宮滌,右手腕上帶着與衣裙相照應的瑪瑙藍镯子,三千青絲被盤成一個芙蓉髻,發絲間隙間插入一寶藍玉簪,濃妝淡抹,幹淨潔白的玉顏上擦拭些許粉黛,雙眸似水,看似清澈,卻深邃不可知其心思,故着低胸之裙,盡顯妩媚,妖嬈之态。
一路上重寧就讓她那香味兒熏得不行,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見她進門後有直奔賀颢之的苗頭,登時打斷道,“姐姐,姐夫在那!”
鐘芙叫她一拖,發現被重寧指着的賀雲戟這會兒也正好回頭,二人對上視線,後者稍稍一怔之後便冷了臉移開了,顯然還是在為了那日的事生氣。鐘芙只能噙着笑意,往賀雲戟在的方向走去,畢竟名義上賀雲戟還是她的未婚夫。
重寧順勢也看到了賀雲戟身旁坐着的蕭長珩,微微一愣,當即露了笑臉,撇掉這些不利因素,能遇到蕭長珩對她來說莫名覺得是件好事。等鐘芙挨着賀雲戟坐下,她就叫蕭長珩輕輕一拉,坐到了他身旁。
“外頭吵鬧,這兒還靜一些,嘗嘗點心。”蕭長珩微一側身,推了一盞小碟子到了重寧面前,露了外人看不到的溫柔神色。
旁邊,鐘芙受不得賀雲戟冷落,垂着眼睑作委屈狀,“賀大哥還在生我的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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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戟瞥了一眼她的穿着,眉頭緊緊蹙着,大概是覺得在蕭長珩面前不想丢了面兒去,索性起了身子,帶着鐘芙去了別處逛逛先。
同坐一桌的重寧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對着那二人的她還實在吃不下,這會兒只剩下她和蕭長珩,重寧自在了許多,一邊拈着顆白嫩的骰子形狀的糕點,嘗了味道,是用糯米粉加陳皮、桂花、白糖做的,軟軟乎乎的,入口還不黏牙,很是好吃。
連着吃了幾個,重寧察覺身旁之人的視線,有些羞澀地罷了手,說道,“當初蕭大哥說不來,我還以為今兒晚上一定很難熬。”
蕭長珩看着她嘴邊吃到的白色粉末,伸了手用指腹輕柔地擦掉了,重寧卻叫他這一動作驚得飛了魂,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響地炸開了,盯着那墨黑深沉此時只一片情深的眸子,半晌緩不過勁兒來。
時間好像停滞了,只有一抹柔軟不着痕跡的似乎嵌入心底,似曾相識!
良久,重寧憋不過氣的猛地嗆着咳嗽了起來,旖旎氣氛消散,蕭長珩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相信師父的話本也真是夠蠢,只是方才叫她這般無辜盯着,默默想着還是有用的罷?
“蕭兄,這麽多年過去調戲小姑娘的把戲倒是有些長進了,這又是哪家的姑娘吶?”這廂,賀颢之眉眼飄飛,笑容肆意。
蕭長珩不着痕跡地遮了遮重寧,後者也很是心有靈犀地往他身後躲了躲,看在賀颢之眼裏好一片琴瑟和鳴,将他當做什麽防着的,不禁給氣笑了。
“我沒有調戲小姑娘的嗜好,不像你,老女人都下的去手。”蕭長珩當做沒看到,只一本正經道。
“……”賀颢之被噎得一陣輕笑,正想說話,就看着他的随從取了一樣紅布遮着的東西搬上了臺子,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臺下,賀颢之勾了勾嘴角,重頭戲來了。今日宴席,展出太後賞賜的名劍霄練,方晝則見影不見光,方夜則見方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骜然而過,随過随合,覺疾而不血刃焉,說的就是這把名劍。
衆人目光都集中在臺上,躍躍欲試,探着腦袋等着紅布掀開。
待紅布徐徐揭開,劍鞘上寶石流光四溢,華美無邊,劍刃出鞘的噌響更是清脆悅耳,鼓聲漸起,武侍弄劍,劍鋒流轉自在,銀芒所掠蹤跡,憑空畫影,宛然雪白緞帶,固是美極,然而劍刃上風聲長嘯,卻是淩厲逼人,端的是把好劍,引得臺下看衆一片癡迷,不乏叫好。
人群中,一人孤身而立,不知何時出現的,如何出現,周身氣場與這宴會難以交融,顯得遺世而獨立。賀颢之遠遠掃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曲了食指壓在嘴邊吹出了一聲清麗聲響,就有一群禁軍服飾的帶刀侍衛迅速地圍了上去。
驚了這角的一片衆人,不由都退步三舍。
賀颢之深意一笑,從人群中走出來,恭恭敬敬上前作揖行禮,看似十分尊崇,“魏先生難得出現,颢之恭迎不周。”
那名男子約莫三四十歲,見這狀況似乎是才反應過來,知是逃不掉的,自嘲般的笑着搖搖頭道:“我癡迷寶劍,明知有險,也該如此,你且讓他們退下吧,怎可壞了大家的樂趣。”一看便是明了之人。
賀颢之揮揮手,侍衛又隐到暗處,笑着将那人請到了裏堂。這一角的動靜配合臺上的舞劍,道也不算鬧得太大,能來的都是些吃喝玩樂的,疑惑議論幾句便也抛之腦後了。
“引蛇出洞,賀颢之,學得不差。”蕭長珩看了被帶走的那人一眼,沉聲道。
賀颢之聞言眯了眯眼,顯得頗為得意地笑了笑,又似苦惱般說道,“原想着你是不肯來的,不過現在被你看到了,可不要告訴那人哦。”只是嘴角笑意仍是不減,原本也就不是什麽秘密,他這兒的動靜早晚會讓蕭長珩知道,只不過是戲谑的話,得意一番。
重寧聽不懂他二人的啞謎,目光仍是停留在那人的背影上,瞧着莫名覺得有一絲絲的眼熟,只是依着那人的氣度舉止,搜遍記憶卻無人可對得上,愈發盯着疑惑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