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小奶
回憶當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就像一個藏着機關的木匣子,偶然間觸碰到某個地方,它“突”地一下就彈開了。
曲嘉文沒想過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話,竟讓古奈瞬間想起小學時期的一段往事。
小時候父母離異,古家兄弟一人跟媽媽一人跟爸爸。古奈的哥哥跟着媽媽在國外生活,小古奈則跟着爸爸回到國內生活。
作為剛回國的小孩,小古奈轉學到了國內的一間學校。
因為是混血,蹩腳的中文和藍眼淺發的外貌讓他像個異類,再加上他的樣子比同齡人顯小,所以小古奈經常會受到校園欺淩。
某天放學後,古奈在學校門口的側巷裏被堵了。
一群高年級的小屁孩嚼着泡泡糖,流裏流氣的,把小古奈逼到巷子的牆角裏,威脅道:“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那個小頭頭還反手舉起一支圓珠筆,“嘭”一聲把自己吹的泡泡戳破,如同電視劇裏的劫匪鳴槍。
相當有威吓力!
古奈是只剛步入校園的小白,沒見過這種大場面,吓得當場淚眼汪汪。
“沒……嘤,”小家夥緊緊拽着兩根書包帶,垂頭耷腦地瑟瑟發抖。
他沒有錢,今日份的零花錢全拿去買田字格本本了。
那幾個小孩比他高出一頭,聯手把他推倒在地上,又是踢他屁股又是扯他褲子,吓得小古奈哇哇大叫。
就在古奈以為自己褲子要被扒掉的時候,近處忽然傳來一聲震天大喝:“住手!”
許是因為這聲猛喝過于響亮,那幾個小孩還當真住了手,他們回頭一看,頓時面無血色。
一個如陳浩南般的狠角色,穿着最新款回力帆布鞋,逆光而來,仿佛自帶武俠片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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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赫赫有名的六年級大佬——
曲爺。
曲嘉文不是恰巧路過此地,他自個兒也是來這片收保護費的。
不過他不欺負小孩,他有原則,只跟同級的男生收,且人均不超過兩元,可記賬可分期,還能用2B鉛筆沖抵。
沒想到他剛收完一茬,就恰好碰上旁邊有一撥同行。曲爺多心看了一眼,才發現同行們在欺負小孩。
還是個白白胖胖連毛兒都沒長齊的寶寶。
雖說行走江湖切忌多管閑事,但曲嘉文看見那個圓滾滾的肉球蜷在地上,嗷着嗓子嚎啕大哭,凄慘得能把方圓百裏的螞蟻都給震死。
他是看不過眼了,才決定來插一手。
“你,你,你!還有你!”曲嘉文把那些小破孩挨個指一遍,“都在幹嘛呢?!”
曲爺氣勢太強悍,就像一臺頭頂大炮的小坦克,吓得對面幾個小破孩差點尿褲子。
武力不夠,氣勢來湊。
為首的小頭頭為了不在自家小弟面前丢份兒,挺直腰板氣場全開,朝曲嘉文大聲吼道:“哼!我們在——!”
其他小弟眼裏一亮,頓時被鼓舞了士氣,一臉期盼地看着那個小頭頭:老大,好樣的!
曲嘉文腦袋一歪,将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冷冷道:“在幹嘛?”
小頭頭渾身一抖,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古奈,瑟瑟嗦嗦地續道:“在——教!他!寫!作!業!”
其他小弟:“.………..”
曲嘉文:“.…….....”
古奈:“…………”
“教你毛啊教!你當我瞎是嗎?”曲嘉文把那個最惡劣的小頭頭往牆上一推,用手鉗住他的後頸脖:“再有下次,曲爺就要掄起胳膊給你一錘子!”
大型黑吃黑現場。
小古奈一臉懵地看着他們,沒明白事情的發展情況,只覺得新來的那個小哥哥特牛掰。
哇噢,掄起胳膊就能當錘子使诶。
曲嘉文今天下午被英語老師罰抄音标五十遍,心氣很不順,現在正好找幾個小魚小蝦一通發洩。
他一個個地罵過去,把所有人唬得站都站不穩:“這條巷誰管的你們不知道?敢來我曲爺的地盤撒野,找死啊?!”
小古奈從被害人轉變至吃瓜群衆,他只顧盯着曲嘉文看,看得奶膘鼓脹,嗷嗷聲地加油。
他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崇拜。
收拾完了一幫小弟,曲嘉文把兇狠如奶豹的目光一挪,放到了那只正趴地上的小東西身上。
曲嘉文走過去,拎起在地上滾得髒兮兮的小古奈,将這坨“肉丸子”扶正扶好,再幫他拍拍身上的塵土。
他看見這小孩灰頭土臉的,從短褲裏露出來的半截蓮藕腿還擦破了皮,滲着點血。
曲嘉文問他:“疼不疼?”
小古奈噙着一大泡眼淚,點點頭:“嘤嘤嘤不疼……”
曲嘉文沒懂:“到底疼還是不疼?”
小古奈沒忍住掉了一顆金豆豆,搖搖頭:“嗚嗚嗚疼……”
曲嘉文覺得這孩子有點傻。
那些人竟然欺負一個傻子。
憐愛之心被激起,曲爺頓時兇成小哈士奇,把那些小混混的腦袋一個個敲過去,教育道:“老師說了多少遍不許欺負一年級的!不許欺負老弱病殘!你們倒好,竟然還挑了個一年級的小傻子?!”
古奈小小聲:“其實窩二年級了……”
沒人理他,那邊正開着臨時會議。
小學雞的作業還是太少了。
古奈在一旁不知玩了多久的手指頭,曲嘉文在那邊整理好了門戶,才趿拉着灰白的帆布鞋朝他走過來,把整只肉球球撈了過去。
曲嘉文豪氣地摟住古奈的小肉肩,對麾下一衆小弟說:“你們給我聽着,以後,這個、這個......”
曲爺卡了卡詞兒,低頭問古奈,“喂,你叫啥名兒?”
小哭包吸了吸鼻涕,抽抽噎噎地回答:“古……奈……”
曲嘉文“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霸氣側漏地宣布:“以後這個古奶,曲爺罩了!”
古奈:“.…..”
一衆小混混車載公仔式點頭:“是是是!”
雖然名字被念錯了,但是這一刻,在古奈眼裏,還是覺得這個叫“曲椰”的哥哥光芒萬丈。
很像電視機裏把怪獸打跑的迪迦奧特曼。
為保狗命,小混混獲得大赦後抱頭鼠竄,只剩曲嘉文和古奈大眼瞪小眼,相看兩無言。
小家夥淚眼瑩瑩的,愣了幾秒後,從書包裏掏出根棒棒糖來,紅着臉遞給曲嘉文,奶聲奶氣道:“諾。”
“幹嘛,謝我啊?”曲爺抖抖寬大的校服褲筒,一身正氣,還有點不得了的小驕傲。
小古奈不出聲,默默地點了點腦袋,兩條透明的鼻涕随着動作晃了晃,又被他吸溜進去了。
曲嘉文:“.........”
他感覺自己保護了只小動物,像鋤強扶弱的大俠,內心的嘚瑟(劃掉),內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記得蜘蛛俠的動畫片裏有句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或許,這說的就是他吧。
但老師說過,英雄都是不張揚的。
所以,曲嘉文為了不張揚,便吊吊地擺出個酷相,假裝随手接過棒棒糖,連看都不看就塞進兜裏,以示自己不慕榮華。
兩秒後,他沒忍住,從兜裏把那根棒棒糖拿了出來,一瞧,又嗖地塞回了褲兜裏。
蜜桃味的,喜歡。
曲嘉文內心嘻嘻兩聲,又忽然覺得不妥:作為大佬,讓一個小哭包請吃糖算怎麽回事,面子往哪擱。
大佬權衡一二,撿起自己的小書包,從裏面掏出一包辣條來,闊氣地往古奈懷裏一塞。
“給。”
這是曲爺的家底,送出去的時候他心都在滴血。
但他裝得很潇灑,很有大俠風範:“江湖兒女都講究一個禮尚往來。”
“呀,蟹蟹~”小古奈接過辣條,高興得蹦跶兩下,被校園欺淩的陰影煙消雲散。
那天的事就像一個奇跡。
奇跡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古奈真的沒再受到過欺負。
因為曲爺是個走江湖的,說到做到,他說罩人就罩人,果真沒有人敢欺負古奈。
小古奈也很狗腿,他多了個奇怪的習慣,就是每天上學前總會向爸爸讨要一根棒棒糖,放書包裏備着。
有事沒事給大哥獻上根棒棒糖,小家夥可愛得要命,特讨人喜歡,曲嘉文就一口一個“古小奶”地叫他。
說實話,曲爺那時罩的小弟也不止古奈這一個,都是成撥成撥的,就跟海裏游的熱帶魚一樣。
但他的小弟只分為兩種——
一種叫“喂”,一種叫“古小奶”。
直至半年後,曲嘉文小升初畢業。
在那個通訊工具不發達的年代,小孩還未像現在這樣能擁有手機和聊天工具,這倆貨也就徹底拜拜了。
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古奈還能聽見那句“曲爺掄起胳膊給你一錘子”,可真是親切又感動。
他問曲嘉文:“你不記得我?”
“我為什麽要記得你?”曲嘉文驚恐地惹了一聲,甩開他的手,“你誰啊?別在這兒亂攀關系。”
“我是、是……”久別重逢,古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曲嘉文等了半天沒等出答案,很不耐煩地說:“你是什麽?你是我兒子?你是人間四月天?你是共産主義接班人?”
古奈:“………”
“我是,”後半句有點羞恥,古奈生怕會被其他人聽見,憋了好半天,才将音量降低到最低最低,說:“我是古小奶。”
曲嘉文皺眉打量他:“啥玩意兒奶?你買牛奶的?”
古奈嘴角微微抽搐,只好一臉認真地重複:“古,小,奶。”
“古什麽奶?”
“古小奶。”
“什麽小奶?”
“古小奶。”
“古小什麽?”
“古小奶。”
沉默半晌,曲嘉文把耳朵給湊過去:“不好意思,爺有點耳背,你再說一遍,什麽奶?”
輕輕地,古奈在他耳邊說:“去你奶奶個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