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攝像師為什麽非要我們碰那東西?”片刻後,孫翔義憤填膺地發話。
“問得好!”
“他是外星人體實驗研究組派來的卧底吧?”李軒發散思維。
“暗搓搓地策劃好了這一切,就等着劫持我們去異空間!”方銳握拳。
“我想,不排除他受到了精神方面的暗示或影響,但除此之外,他可能就是一個普通的攝像師……”葉修大汗,“人家說了,是想拍一組快閃鏡頭,我們的手在手印裏一一按過,末尾一個又是我,将手重重拍在手印上,畫面經過處理,配上音樂就可以當一條勵志宣傳片。‘榮耀,在我們自己手中’,這樣的。”
“在我們之後,就沒有其他人碰過嗎?”王傑希問。
“不好說,我覺得會有,就像雕像擺在那總有人想去摸一摸,但是應該不會再有人進來了。”葉修答道,“我有一種感覺,我們十二個人做完這些後,那個存在已經達成了‘它’的目的,可以說,‘它’的初衷就是讓我們出現在這裏,完成這樣的一套程序……或者儀式?”
大家面面相觑,這也太玄幻了,盡管被喊一聲大神,說到底,他們就是十二個熱愛游戲,還把打游戲當成職業了的年輕人而已。這樣的身份,能有什麽值得被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
如果整件事真的是人為,能做到這一切的人,該是怎樣的神秘可怕?這種傳說級別的BOSS人物,跑到山洞裏抓十二個職業選手,這得是一種病吧?
“你是憑感覺做事的人?”肖時欽第一次開口。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是在感覺的基礎上,我做了一點推測和假設,當然,這是一個很胡扯很離譜的假設,我随便說說,你們随便聽聽。”葉修說,“在看到蕭蔭教授的資料後,那個眼鏡女生說了一些話,我記起來了,大意是感慨蕭蔭取得這樣的成就很不容易,而且付出和收獲完全不成正比——從她的話裏,我了解到,蕭蔭教授也獲得了大量榮譽,可是在學術圈子裏,他遠沒有張以川教授那樣的名望和地位。許多人認為他是個騙子,太重視主觀片面的臆想,得出的很多所謂成果,缺乏理論基礎和實驗數據證實。”
“百科介紹上說,他是瀕死精神醫學的專家,我是不懂這什麽,但我還記得他參與編寫的一本書的書名:《瀕死體驗對精神分裂治療的作用》,那麽可以認定,他調查研究過,人瀕臨死亡時的體驗,并試圖将研究成果用于臨床治療。”葉修說,“結合他曾經來到這裏考察了一年多,還進過這個山洞,我又經歷了瀕死體驗——”
“你所說的瀕死體驗,究竟是什麽?”喻文州打斷他。
“窒息感?痛苦感?擠壓感?身體不聽使喚的無力感?人呼吸都沒了還會有感覺嗎?”張佳樂一口氣說。
“都不是。”葉修說,居然笑了笑。
“我感到很舒服,很放松,我從自己身體裏飄了出去,我所處的空間好像與現實隔離開了,說不清是黑暗,還是光亮,我可以看到我自己躺在下面,小周在叫我,還用力推我,我試着跟他說話,但無論多大聲音,他都聽不見,我想去拉他也碰不到。”葉修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語調說,“我還試過靠近我自己的身體,可是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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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我眼前出現了一幕幕畫面,全息投影式的,從我出生,到上幼兒園,上小學,初中,出門玩游戲,這部分就不細說了,遇到朋友,榮耀開服,再到嘉世組建,三連冠……還有興欣……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跟放了一場電影一樣,閃回得非常快,不過特別清晰,連小時候很多原本不記得的事都一清二楚。”
他停了一下,掃視着大多數人臉上瞠目結舌的表情。
“後來記憶放映結束,最後一幕是我用手去拍石頭上的手印,到此就沒有了,我沒有看到其他人是不是離開,也不記得自己怎麽就在這裏醒過來。”葉修攤了攤手,“聽起來很像小說對吧?”
“但是,千真萬确,這就是我的體驗,我絕對沒有騙你們。”葉修說。
“幻覺吧……”有人喃喃道。
“我以為……你死了。”周澤楷小聲說。
他的嘴唇慘白。
“他說的沒錯,這确實是瀕臨死亡的體驗。”喻文州靜靜地說,“關于這方面,美國心理學家肯尼斯·賴因格,喬治·馬斯霍爾,英國的克裏斯·查姆伯斯博士,還有許多涉及精神領域的研究員和學者,都做過大量的研究、實驗和分析,在國內涉足這一塊的人還比較少。”
衆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正面快打中,喻文州突然爆出了1200的手速,打得葉修的君莫笑滿地亂滾。
“現在,有關瀕死體驗的一些認知已經得到了學術界的認可,比如一般認為,瀕死體驗分為五個階段,首先是極度的安詳和輕松,就跟葉修說的一樣,然後靈魂出竅……類似靈魂出竅吧,就是感覺自己飛到了空中,可以看到自己的軀體,看到周圍的物體,而那些物體都是真實存在的,并不是大腦缺氧或藥物導致的幻覺。如果身邊有人,還能看到親人圍着自己哭,醫生在搶救,大多數人的視角是俯瞰的。”
“再下面,有人覺得自己進入了長長的黑洞,感到被牽引、被擠壓,有人看到一束光、一扇門、一條隧道,還會看到熟悉的親戚朋友來迎接自己。”喻文州說,“覺醒感、與世隔絕感、時間停止感、被外力操縱感、與宇宙同化感……這一階段的感受極其複雜,很少有兩個人的感覺完全一樣。再往後,就是葉修說的記憶閃回了,人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回顧自己的一生。”
葉修微微苦笑了下。
“這個說法我也聽過。”王傑希插了一句,“是中陰光明境吧?”
一群人默默地扭頭看他。
“并不只是記憶閃回,這一生的事閃過時,人的頭腦會無比清醒,以前不懂的,在這一瞬間都會明白,以前被蒙蔽的,這一瞬都會恢複清明。道家稱鬼為中陰身,所以臨終前的一瞬回顧,就叫中陰光明境。”王傑希解釋說。
衆人像看中陰身一樣地看着他。
“你讓我緩緩。”
方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走到水潭邊,掬起一捧水潑在了自己臉上,完全沒發覺這行為和當初的唐昊是多麽相似。
“王隊就不說了,喻文州,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肖時欽代表平均學歷不超過高中的全體職業選手發問了。
“我大學輔修了心理學專業。”喻文州回答。
大學?
第四賽季出道的職業選手,劍與詛咒之一,藍雨最穩固的基石,著名的手殘和戰術大師,即使在群星璀璨的黃金一代選手裏,光華也不遜于任何一人的喻文州?
這兩個詞,就這麽自然地交集了。
如果這種交集發生在退役以後,大家當然樂見其成,還會送個祝福吐個槽什麽的,然而此刻,他們再次清晰地體會到,這是他們的朋友和對手,又不是他們的朋友和對手……
錯開的軌跡,不曾交集的,是另一段人生。
即使那同樣是充實而精彩的六年。
即使到最後依然殊途同歸。
“也就是說,老葉你醒過來前,也看到了我在你旁邊做什麽?”黃少天問。
他是第一個目光從喻文州身上挪開的人,就好像他的回憶裏,并沒有那個藍雨最美好的夏天。
“沒有。”葉修說。
“可你确實沒氣了心髒也不跳了!”
“說了叫你注意用詞,我又不是輪胎。”葉修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啊!第一次确實有那些感受,還有點愉快,第二次就沒有了,感覺像睡了一覺再醒過來,就是睡得特別死。”
“并不是每一次瀕臨死亡都會有那樣的瀕死體驗,有很多人不記得,也有一些人的瀕死體驗很糟糕,說像有地獄的火焰焚燒之類。”喻文州說,“這個在科學上還沒有系統的解釋,某些生物學家還認為,一切所謂體驗都是瀕死時大腦過量分泌化學物質的幻覺。”
“能不能別死來死去的?我覺得有點瘆人……”李軒忍了半天,終于沒忍住,面色發青。
“那改成什麽?瀕挂體驗?”張佳樂說。
“算了吧……”李軒默默地過去蹲在了方銳旁邊。
“沒有人疑惑嗎?為什麽你碰了石頭一下就瀕死,呃,瀕挂了?石頭上有劇毒?”肖時欽推了推眼鏡,肩膀撞了一下葉修,“如果那是一根高壓電線,我想我還能理解。”
好幾個人如夢初醒,但是醒來的感覺更加驚悚。
“那是從三途川裏撈出來的魔石?”
“……你漫畫看多了吧。”
“可能不太容易相信,但這在心理學上,也并不是沒有解釋。假如真的有一位心理暗示大師存在,并謀劃這一切的話。”喻文州說,“你們知道幻肢痛嗎?”
“好像知道一點,好像還是不大知道……”
“已經不存在的肢體,依然會産生痛覺,人的心理作用是巨大的。”喻文州說,“心理學家曾經做過一個著名的暗示實驗,他們先用鉗子夾住一塊燒紅的鐵塊,懸在一個人的手臂上方,直到這個人感到灼痛難忍為止,随後,心理學家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再用木塊代替鐵塊,重複這一過程,不斷暗示鐵塊将掉落。最後,當他們假裝不小心掉下‘鐵塊’,那個人的手臂竟然被木塊燙起了一個水泡。”
“你是說,心髒停跳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也能通過心理暗示達到?”張佳樂語氣游移。
“只是不否認有這種可能,”喻文州說,“書上記載,的确曾有一位心血管醫生,細致研究了自己的心髒功能,感覺到自己心髒的收縮與擴張,接着又出現了心動過速和心律不齊,只好到外地休養了一段時間才恢複。”
衆人如同在聽天書。
“催眠在心理學界是被廣泛認可的治療手段,一位催眠大師,想通過催眠暗示使病人出現‘假死’反應,如呼吸中斷、心跳停止,這不是特別困難的事,當然,效果也因人而異。”喻文州說,“石頭上的掌印,也許本身有問題,也許它只是一個媒介……我僅僅是提了個設想,事實究竟如何,還得大家一起來分析。”
“不用分析了……吧。”
宛如夢游的異口同聲。
“我想只需要分析一點,假設上述事實成立,就是說在瀕死狀态下,有一定幾率能産生記憶回溯,而碰到石頭上的掌印,可以觸發‘陷入瀕死狀态’的催眠暗示,那麽某人為什麽要故意一個人離開,再讓自己瀕死一回。”王傑希的聲音冷冷的。
“你都說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麽好分析的?”葉修表示無力。
“等一下,你們倆的對話我們有聽沒有懂啊!”大家抓狂,這種心照不宣無須言語的默契,在比賽中固然很吸引人,在現實中就很折磨人……折磨他人了,令人很想用麻袋把這倆人套起來,“分析分析,分析走起!”
葉修看了肖時欽一眼,後者摘下眼鏡,用力揉着鼻梁,過了一會,才用帶點苦澀的口氣說:“太危險了……”
“計劃太冒險,你也一樣。”張新傑說。
“我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葉修苦笑了下,轉身面向衆人,“行了,腦子裏都別塞那麽多,把你不懂我也不懂的東西都去掉,想想最基本的邏輯問題。”
“一個研究瀕死體驗的人,肯定得做調查啊,四處找有過瀕死經歷的人問。這種人我想不會太多,本來就不多的人裏,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沒有這一塊記憶,有的人自己都不相信,恐怕也不會說。”葉修說,“這樣想,他在一個這麽小的縣城裏待了一年多,就不太正常了。”
大家想了想,果然是,幾個少數民族寨子,深山裏的小村,會有那麽多有過接近死亡經歷的人需要上門問卷調查嗎?
“在這一點的基礎上,我假設蕭蔭在吳蒙村住了一年多,還在山洞裏裝了燈,方便反複探察和長期停留,是因為有某件讓他極感興趣的東西,在這裏。”葉修說,“如果這件東西,是一塊能随時讓人進入瀕死狀态的石頭呢?”
好幾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瀕死體驗的研究,之所以被廣為诟病,就是因為科學家很難用大量的實驗去證實,只能不斷地尋找例子,詢問,猜想,再循環,事倍功半。”喻文州補充說,“倘若有一種方法,能讓實驗者随時随地瀕臨死亡,對科學研究來說無疑是利好消息。”
“可是你不是說了,通過催眠暗示來讓人出現假死反應,不算太困難?”
喻文州苦笑:“難不難是相對的,對于催眠界的頂尖高手,自然不難,廣義上這并不是随便找個人就能做到的事。再說,你認為假死反應只是假死反應嗎?那些呼吸停止和心髒停跳,都是假的、安全的、暫時的?”
“嗯?”
“是真正的瀕臨死亡,一個不小心,實驗者可能就真的死了。”喻文州語氣沉重,沒有看葉修。
“這種實驗的安全性,從來無法保證,哪怕是頂尖的催眠高手也不會輕易嘗試。我想,如果那塊石頭有這樣的功效,蕭蔭教授真的利用它做實驗,那一定是嚴重違規,甚至違反背離了人道主義和科學精神。”
“蕭蔭的事以後再讨論。”張新傑說,“葉修,你有了想法可以直接說出來,我們大家是一體的,風險理應共擔,沒有道理讓你一個人去冒着危險試驗。”
“我試驗,冒的是自己的險,我試驗成功了,冒的可就是你們的險了,也談不上誰比誰多擔着些。”葉修沒精打采地說,“現在試驗算是成功,那個手印确實能令人進入瀕死狀态,在那邊你們都摸了一次,沒出事,我摸到第二次就出事了,所以我想,你們最多再一人來上兩次,就都可以體會到接近死亡的感覺。”
“體會接近死亡?為什麽?幹嘛呢?有病啊?”孫翔一連用了好幾個語氣詞。
“你是想通過瀕死時或許會出現的記憶閃回,重現清明完整的回憶,來弄清楚我們的時間線……世界線上發生的事,弄清楚我們莫名其妙的意識中斷,以及來到這裏的經過。”肖時欽說。
葉修沒有說話,孫翔則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但是想做到這一點,沒有誰能替代,只有每個人瀕死一次……也許還需要不止一次,因為記憶閃回不是每次瀕死都能出現,才能弄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肖時欽繼續說,面無表情,“你認為這樣風險太大,所以你一直在遲疑,也遲遲不說關于手印的事情。你知道,如果我們最終找不到出路,在萬不得已時,一定會這樣試一試。”
“試一試……也未必能找到出路。”葉修說。
“是的,很可能只能死個明白而已。也有可能,連明白都來不及,就已經死了。”王傑希也說話了,不理會身後幾個人慘白的臉色。
張佳樂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湖面,瞳孔深處燃燒着一叢火焰,琉璃般的質感。
黃少天死死地盯着葉修,似乎想逼對方給他一個否認的眼神。唐昊一動不動,沒有暴怒也沒有吼叫,只是呆坐着。
水潭邊二人組的背影看上去已經凍結了。
就如葉修預料到的,當這一刻來臨,降臨的是真正窒息的沉默。
“葉修,你過來一下。”王傑希說。
他的聲音很輕,沉靜依舊,帶着那種特有的、私下相處時常常浮于社交語氣之外的游離感。葉修向他走過去,王傑希徑自轉身,按亮手機,一個人頂着一星微茫的光,走進了黑暗裏。
沒有人叫住他們,甚至沒有人出聲問他們去哪兒。
“等我回來。”
葉修回頭說了一句,快走幾步追上了王傑希。他們在漫無邊際無處不在的沉黑中并肩而行,偶爾衣袖會互相擦到,手臂也會斷續相觸,身邊的軀體依然是溫暖的,呼吸也可相聞。
說話不說話,實在是無關緊要的事。
這個方向,似乎是通往原先存儲行李的地點,也就是另一個小水潭,葉修想。難得的,他不想開口也不想思考,追随着魔術師飄忽變幻的走位,拖灑着星塵的掃帚尾巴,沉浸在一種似想非想的狀态裏。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另一片水域,細碎如星光。王傑希在水潭邊停下來,他背對着葉修,解開了外衣的扣子。
這是一篇披着正劇皮的肉文。冒險靈異向。
基本是葉X國家隊(除了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