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臨仙鎮外的小道上，有兩個素衣白袍的年輕人慢慢走着。

兩人身後還跟了條渾身黝黑四肢細長的大狗。

再仔細一看，其中身穿白袍的那個人懷裏還攏着一只雪白的小貓。

而且，一看就是一只脾氣很不好的貓。

從抱着它那人臉上、頸上、手背上的撓痕就可以看出來。

好在這只愛伸爪子的小貓現在比較安靜。

可能覺得那抱着它的人臉上手上已經沒有地方下爪了，所以暫時歇歇了吧！

岳稀星的确是撓累了。

不過他現在不是歇一歇，而是進入了冥想修煉中。

沒有一個好人。

看起來那麽純真善良的素衍小哥哥都在幫着葉沉飛來算計自己。

岳稀星心都傷透了。

他決定要發奮圖強。

快點修煉，快點長大，快點化形。

然後把姓葉的徹底甩開。

素衍看了眼安靜下來的小貓，又看了看葉沉飛那快被毀容的臉，終于暗暗松了一口氣。

一開始他覺得獨自站在院子松樹下的葉沉飛太可憐了，于是就趁着岳稀星變回貓體的時候把他叫進了房間裏。

他的本意是想讓他們一人一貓和平共處，其他的事情再慢慢解決便是。

就像他跟子夜，就相處得很好啊！

顯然他對岳稀星，以及對貓的性子都是不甚了解的。

以為岳小喵會像看起來那樣乖巧無害。

當葉沉飛靠近小貓，小心地要将它抱起時，小貓的抓撓大法就開始了。

素衍吓得不輕，忙讓葉沉飛放下貓，遠離傷害。

可是葉沉飛像是不知道疼似得，一路将小貓抱着，抱到了臨仙鎮上。

素衍默默地遞給葉沉飛一個小陶瓷瓶，裏面裝的是外傷靈藥。

刀傷劍傷跌打損傷，貓狗咬傷撓傷都包治的那種。

葉沉飛已經對這個鎮子沒有什麽印象，岳稀星陷入閉目修行的自我發奮中，也沒有在意周圍。

反倒是第一次到這鎮子裏來的素衍和子夜發現了不對勁。

先是子夜發出嗚嗚的低叫，然後是素衍看見偌大的一個鎮子上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這裏怎麽沒有人啊？”素衍奇怪道。

他雖然在仙島生活多年，但在上島上之前，在凡間長到九歲，所以知道凡間陸上的市鎮是怎樣一副光景。

小貓聽見子夜的低嗚和素衍的問話，也睜開了眼睛。

是有點兒不對勁。

素衍臉色微變，轉頭問小貓：“你說的黑袍人就是在這裏嗎？”

小貓“喵”了一聲，算是回答。

想了想，它又轉頭約摸了一個方向。

素衍看了小貓擡頭的方向，二話不說就匆匆帶着子夜疾奔過去。

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一片低矮山坡前轟隆隆的動靜。

等到趕到近前，一眼看到滿地的狼藉。

一只房子那麽高大的老龜恹恹地趴在一旁，身上到處都是黑焦的痕跡，像是被雷劈了好幾遭似得。

在它半伸着的長脖子上，暗暗浮現着那個三角形的麟甲咒印。

而在一座低矮山丘的山洞前，兩個異形怪物正在朝着洞口發動攻擊，洞口的結界時隐時現，倒是還沒有被攻破。

仔細一看，這兩個怪物脖子上也有麟甲咒印閃現。

而在離山洞不遠處的一座涼亭裏，一個黑衣黑袍的人正悠閑的喝着茶看着那怪獸的攻擊進程。

“師父……”

素衍不自覺叫了一聲，語調喃喃，幾乎沒人聽到。

但那黑袍人端起茶杯的手還是頓了一下。

素衍往那黑袍人的方向走去，嘴裏又叫了一聲：“師父！”

這一次聲音高了許多。

那黑袍人循着聲音看過來，眼神裏一閃而逝的茫然之後，笑意卻深了起來。

葉沉飛懷裏的小貓輕喵了一聲。

素衍的師父？這是怎麽個情況？

它一叫，葉沉飛的手就在它的腦袋上輕輕撫摸一下，很快收獲了一記飛抓。

“小素衍？你是素衍吧？”

黑袍人一臉高興地看着走近的素衍，拍他的肩頭，道：“長這麽大了？”

素衍上下打量黑袍人的模樣，慢慢慢慢紅起了眼眶，千言萬語，最後又彙成了一句：“師父。”

黑袍人爽朗一笑道：“傻小子，這麽大了怎麽還像小時候似得？哭鼻子可不好看。好了，你來了就好了。”

他說着一拍手，在山洞洞口攻擊的兩個怪物都停下了手，轉頭聽他吩咐。

黑袍人道：“是那個老家夥聽到我的消息，讓你來接我回去的是吧？走吧，咱們現在就走。”

素衍一下子窘迫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在另一個不遠處的隐蔽洞口中，跑出來一個人，徑直朝着葉沉飛站着的地方跑過去。

“葉公子、葉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

葉沉飛一臉漠然的看着眼前這人，不動聲色。

小貓卻認出這是臨仙客棧的小二叫二虎子的那個。

它擡起頭看向一旁那個山洞，果然看見許多人在那裏探頭探腦，手裏還都握着鋤頭菜刀之類的防身工具。

那個山洞洞口前也有結界防護。

看來是這黑袍人用麟甲咒印找來了幫手，将小鎮裏的雷陣給破了，鎮上居民害怕就都跑到洞裏躲避了。

岳稀星聯想起父母上過仙島，幫助寧華真人追捕惡蛟，還有為仙島周圍漁民抱不平的事情。

那麽他們說的八成應該就是臨仙鎮了，而那只惡蛟……會是這個黑袍人嗎？

葉沉飛的漠然讓二虎子有些不知所錯：“葉、葉公子，你怎麽了？”

“你是誰？”葉沉飛問道。

二虎子：“……我是二虎子，葉公子，你不記得了？這裏是臨仙鎮……”

說完他才想起之前鎮長跟他們說起過葉沉飛的異樣，這才悚然心驚，一轉身，又跑回藏身的山洞裏去了。

這邊正亂着，就聽素衍那邊的黑袍人一聲怒吼：“你這是什麽意思？”

素衍一臉為難，喏喏道：“師父，真人是這樣說的，你要是能通過海司南的考驗，那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黑袍人兩拳握緊，牙都要咬碎，冷笑道：“好，真好，他對我果然是夠狠心。既然是這樣，我還不稀罕回去了。你過來，把我脊椎裏的玉簪取出來。從此以後，我跟東海仙島，再無瓜葛！”

素衍還是為難道：“真人他……”

黑袍人瞪大眼睛道：“他不讓你取？那他到底想這麽樣？一定要看着我慘死在外面他才能甘心？”

素衍道：“真人說……讓你別再做壞事……”

至于寧華真人讓他找個地方把黑袍人關起來的話，他沒敢全說出來。

“哼，真人真人，你就知道真人，你是忘了當初是誰從死人堆裏把你救出來，然後帶到仙島上的是吧？正常凡人到你這個歲數都一把胡子了。你看看你，還是十幾二十歲的青春模樣，以後你還能活很多很多歲，這種機緣不是我，你能有嗎？現在你過好了，把我這個師父抛之腦後，自己在仙島上享清福？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素衍被他這麽罵也不着惱，只是問道：“師父，你說我是在仙島上享清福。那麽你當年為什麽不要這種福氣，一定要離開呢？”

黑袍人被他問得一呆，随後又憤憤道：“老待在島上會悶啊，我偶爾出來透透氣怎麽了？那個老頑固整天就知道修行修行，也不見他飛升成仙。悶在島上千百年，都快成石頭了，不解人間風情。”

素衍聽得微微皺眉，他自認為在島上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好，外面的世界雖然精彩，但是壞人太多，遠沒有仙島上平和舒心。

黑袍人看素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和島上的老頑固一條心，指望不上。

于是擺擺手道：“既然你不是來接我的，那就離我遠一點，別耽誤我幹活。”

說着他嘴裏念了個短咒語，存放海司南那個山洞洞口前的那兩個怪物又開始攻擊起來。

“師父，你別這樣。”素衍急道。

“滾開！”黑袍人用力甩脫素衍拉他的手臂。

“嗚～汪！”子夜見素衍被推，頓時呲牙咧嘴就要對黑袍人發出攻擊。

“子夜，別動。”素衍命令道。

黑袍人目光在素衍和黑狗之間來回看了看道：“你也養了個玩物？還說島上日子好過？好過你用得着養條狗陪你嘛？你有沒有想過狗的感受？它這一生一世都要陪着你在島上，一直到死，連條母狗都看不到，連根肉骨頭都不知道是什麽味道。你跟寧華都一個樣兒，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有人陪，不管別人會不會舒服！”

素衍被他罵得一愣，目光不由就轉到子夜身上。

他，自私嗎？

子夜……過得不好嗎？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忽見黑袍人手裏黑色暗光一閃，徑自朝着他的面門襲來。

他一個閃身，身法極為潇灑漂亮，輕松躲過黑袍人的偷襲。

子夜瞬間向着黑袍人撲過去。

“子夜！”

素衍喝止。

誰知黑袍人根本不承他的情，一拳揮出，朝着子夜的下颌打去。

子夜本來聽從素衍的話，收住撕咬攻勢，倒是沒料到黑袍人會反擊，當下狗爪突伸，與黑袍人的手臂相擊，接着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咬在黑袍人的肩頭。

“子夜松開！”

素衍忙上前扒拉開子夜，去看黑袍人的傷口。

只見他喘着粗氣，臉上是自嘲又惱恨的冷笑。

“看看吧！我的小徒弟現在出息了，連他養的狗都比師父厲害。多可笑是吧？”

素衍一邊為他傷口上撒藥一邊低聲道：“師父是想把我也變成咒印控制的人嗎？”

黑袍人一把把他的手打開，怒道：“要不然呢？你是我徒弟，為什麽不聽我的話，而要聽那個老頑固的？”

素衍喏喏道：“因為、因為我覺得真人說的對啊，師父，你害人是不對的。”

黑袍人傻愣愣地盯着素衍，道：“我害人？我怎麽害人了？是他們先來惹我的，難道讓我老老實實帶着任由他們打打殺殺？再說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是已經改了嘛？不過就是出島來透透氣，他就跟瘋了似得把我鎖在碧海青天柱下。還有，只許他生氣耍脾氣，就不準我鬧鬧小性子？然後他怎麽樣？專門讓那兩個人來追捕我，在我的脊椎骨刺入玉簪壓制我的修為。還把我關進不見天日的鬼地方關了這麽多年。我就是要回去問問他，為什麽他的心那麽狠？”

素衍聽着黑袍人的控訴，一時也不好反駁。

他心裏很是為難。

以他的立場來說，當年寧華真人的怒氣好像也不是沒有理由。

師父黑銘為了從碧海青天柱下掙脫，動用了大乾真元之氣，幾乎要将那根屹立萬載的柱子撞塌。

如果碧海青天柱塌了，仙島也就不存在了，還會引起四海動蕩。

可是他又覺得，真人對師父這麽多年的懲罰也夠了。或許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大家一起回到島上，繼續從前那樣平靜無波的生活。

正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卻聽山洞那邊傳來打鬥聲，聞聲轉頭看去，只見岳稀星又化出了魂體，正在發出靈光團與山洞門邊的兩個異形怪物動手。

其實就他那點力量，應該撐不了幾輪攻擊就又變回貓了。

但素衍還是為岳稀星這麽強烈的正義之心贊嘆。他居然要憑自己的微薄之力阻止壞蛋在臨仙鎮上搗亂。

岳稀星正義之心是有的，不過他現在忍不住出手阻止則完全是私人原因。

這裏可能是他父母來過的地方，說不定這山洞和海司南，也有他的父母在其中出力。

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它被怪物給破壞掉？

既然他化出魂體動手，跟在他身邊的葉沉飛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只見他袖中飛出寒蟬劍，寒光飛閃處，朝着洞口那兩個奇形怪狀的怪物劈斬而下。

黑袍人黑銘在看到葉沉飛時眼中精光閃爍，悄悄捏了訣，口中低喃咒語。

那邊葉沉飛手中長劍劈斬之勢頓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素衍随時關注黑銘的舉動，這時一見這情況，便知道黑銘要催動麟甲咒印控制葉沉飛。

當下也不猶豫，一指引着真氣擊在黑銘頸後脊椎處。

黑銘立時吃痛癱軟了身子，咒訣也念不出來。只是奮力擡着頭，惡狠狠地瞪着素衍，道：“那老頑固是派你來殺我的吧！”

素衍搖頭，萬分艱難地說道：“真人讓我先找個地方、找個地方安頓你，然後等你通過考驗得到海司南，再帶着你一起回去。”

“安頓我？”黑銘冷笑：“你直接說他讓你再找個地方把我關起來不就是了！”

素衍不懂僞裝，也沒辦法直接承認，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師父……你讓他們住手吧！”

雖然知道黑銘是不會聽他的勸告。

他擡頭看了看，發現岳稀星果然是如他所料，沒動幾下手，魂體已經虛弱不堪，掌中靈光幾乎已經聚不起來。

葉沉飛以一敵二。

他之前在湮潭裏沉睡了月餘，醒來後魔氣雖除，但本來就已經損掉的修為又被耗去了許多。

現在看起來劍法淩厲，但其實并沒有足夠的修為靈力支撐。

看了眼委頓下來的師父黑銘，素衍交代子夜一聲，飛身過去幫葉沉飛對付那兩個看起來不簡單的怪物。

誰知等剛到山洞前，兵器還未亮出，忽聽涼亭處的黑銘一聲長笑。

“好啊，那老家夥那麽喜歡把我關起來，那麽喜歡在那破島上呆着……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讓他永生永世都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那裏便是！”

說着他周身有黑沉沉的漩渦飛起，先一步把子夜吸了進去，然後漩渦飛速席卷，朝着素衍背後吞噬而來。

接着是葉沉飛、岳稀星、還有洞口的那兩個異形怪物。

素衍反應倒是不慢，立刻揮出一條長藤攀上外面的山丘岩石，接着伸手拉住葉沉飛的衣角。

葉沉飛則早在第一時間就伸臂将岳稀星攔腰摟住。

那兩個異形怪物眨眼間就被黑氣吞噬不見了蹤影。

就在這時，一條黑氣攏聚成的手臂無聲無息突然伸出，照着素衍拉住藤條的那只手臂上斬下。

素衍吃痛松手，眼看三人也要被黑色漩渦吸進去。

岳稀星但覺身體被葉沉飛往前一送，送到了素衍懷中，然後眼前一陣炫目寒光飛閃，暴漲如鴻。

一股力道将他和素衍同時往上推去。

岳稀星知道這是雲劍山莊流雲劍法中的一招“浮雲蔽日”，爆發力很強，葉沉飛想要拼盡全力用這一招将他和素衍借力打出黑氣漩渦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自己呢？

莫名其妙的，岳稀星仿佛透過刺目的光閃看到了葉沉飛看向自己時克制又熱烈的目光。

“葉……”

他叫道，身體比腦子反應還快，一下子松開素衍地抓握，身體随着漩渦的吸力，飛速朝着葉沉飛跌落的身影追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