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的笑聲清脆空靈,直如幽林小屋邊懸挂着的串串風鈴,伴随着蜿蜒繞過的清澈流水,叮咚清淩。

“不愧是詩音姐姐所愛慕的人!”紅孩兒竟然是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眨着眼,又再次誇贊道,聲音又嬌又軟:“不愧是江湖上俠名遠播、首屈一指的小李探花!”

她低下頭,雙手胡亂摸弄,再擡起頭來是已是一位有着春花般笑靥的小姑娘了。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有着一雙剪水般的雙瞳,她身穿着少年郎才穿着的紅色男衣,纖腰一握,楚楚動人的姿态中,配合着她飛揚的清晰眉眼,卻又帶上了些許的少年英氣,這讓她混雜出一股引人注目的獨特氣質。

她的雙眼彎成兩輪彎月,嫣然一笑:“探花郎你可以叫我林玲玲,搖一搖,我就‘林玲玲’的響。詩音姐姐四年前把我買下來,所以我就跟随她姓林,林玲玲,自那以後,我這鈴铛就被牽在她手裏啦。”

“可是詩音姐姐實在是個大好人,原本我以為,我會作為一個讨人歡喜的鈴铛擺設,別人搖一搖,我就‘林玲玲’的響,別人不搖,我就不能響。但是她居然會親自教給我武功,讓我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裏擁有自保之力,她可真是我的大貴人。所以我這次一定要親眼來看看,讓她不惜性命也要救下來的心上人是何等的風采!”

“那你看得可還滿意?”蘇玄微笑着看着林玲玲,笑容包容柔軟,如同冬日裏的暖陽。

林玲玲揭開了僞裝的俏臉一紅,她眼波一陣流轉,情不自禁喃喃道:“何止滿意,我可要嫉妒死詩音姐姐了!”

但她很快又歡快地笑了起來:“若非你是詩音姐姐的心上人,我絕對要付出一切代價也要将你搶到手裏,然後再寸步不離地守着你。你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針對我們女子的□□,讓這天下間的女子們,哪怕毒死也會癡癡笑着逝去。”

蘇玄臉頰微微一紅,他竟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麽為好。

但林玲玲很快就非常自然地轉了個話題,板起臉,語調低沉起來:“那麽既然你不肯就此離去,我就要向你傳達另外一個人的吩咐啦!”

蘇玄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神情嚴肅。

林玲玲竭力模仿起另一個人的腔調,冰冷的聲音裏萦繞着不去的飕飕涼意:“這是懲罰。”

“李尋歡,是你數次打亂青龍會布局的懲罰。”林玲玲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她不僅是聲音在模仿,表情也在模仿,惟妙惟肖。她低垂下眼簾,目光漠然而疏離,組成了一個連蘇玄也從未見過的神情。

但這熟悉的聲音,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說出這些話的人,正是他忠心耿耿的下屬天樞。

他靜靜地聽着,狀似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字。

“只要你能夠從中活下來,才能證明你确實有令龍首冕下另眼相看的價值。”

言簡意赅,簡明扼要,幹脆利落。

青龍會做事,從來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這已經是破天荒的警告了。因為蘇玄在青龍會之中的布局,天樞不解其意,故而不敢輕易插手其中……難道詩音和自己的舉動真的惹惱了他麽?

就在這時,林玲玲突起的笑聲如同風中之鈴,密密傳來:“嘻嘻,看來這位天樞閣下是吃醋了呢~”

蘇玄停住了微笑,瞥了眼這沒心沒肺的女孩子,她擡起頭來看過來的眼中,清澈懵懂。

他清咳了一聲,苦笑道:“難得你居然将詩音的吩咐放在第一位……”

“那當然啦,詩音姐姐是我的大恩人!”小姑娘神采飛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她很快慎重地偷偷告誡道:“雖然我并不知道會裏的大人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麽,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忤逆他們為好,你可知道,我們青龍會的大龍首啊,為何會從不見世人麽?”

“為什麽?”蘇玄也順勢問道,頗有興致的模樣。

林玲玲斜眼看了一眼門外角落,冷哼一聲才傲然道:“那是因為當代已經沒有可以讓他能多看一眼的人才了……你可知,在我出發之前,詩音姐姐是怎麽和我說起他的麽?”

“永遠、永遠,不要與之為敵!也許你能自信于此世無敵,但青龍會大龍首卻永遠不在其中。”林玲玲小臉繃得緊緊,目光中是極端的憧憬與不可置信地恐懼:“他是行走于時間裏的神魔,他能在今時今日莅臨武林,那便能在百年千年後仍能籠罩武林之上,他是非人,是天外的天魔,是世界的奇跡!”

這等狂妄、怪異、詭秘的發言,若非是林詩音的傳話,李尋歡足以将說出這段話的人當做發了神經的瘋子,還是整日裏臆想着神魔鬼怪的瘋子!

雖然他此刻便是李尋歡,但他同時也是蘇玄,穿越者蘇玄。

天魔……哈,穿越者……天魔……

所以他只是怔怔然地看着林玲玲,良久,才緩緩地、緩緩地勾勒起一個淡薄的笑容:“這可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一開始也以為詩音姐姐是在胡謅,是在糊弄我哩。”林玲玲嘟起嘴:“不過不要緊,詩音姐姐就算是糊弄我,我也相信她說的。”

她掏出一封信箋:“這是詩音姐姐讓我交給你的。”

林玲玲臨走之前,特意經過躲在角落裏的龍嘯雲跟前,沖着早已汗流浃背、目光呆滞、癱軟在地的龍嘯雲輕蔑嘲諷一笑,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徑自離去。

蘇玄拆開這封意料之外的信箋,細細研讀,一刻鐘之後,他右手撫住額頭,雙眼緊閉,一只蒼白色的蝴蝶于指尖一閃而過,蝴蝶雙翼輕顫,輕輕點在那封信箋之上。

他唇角的弧度勾起,是愉悅的意味。

信箋迅速化為粉末,消散在空氣中,點點熒光若磷粉熄滅。

信件末尾的簽名處,一個異常熟悉但分明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名字瞬間逝去。

朱七七。

數日後。

馬車裏,蘇玄斜倚在車廂裏。他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沒有人知道他早已恢複了自由,也許那晚在外偷聽的龍嘯雲知道,但他顯然并沒有将之告訴馬車裏的另外兩位,田七和心眉大師。

那封突如其來的信箋像是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影響,他依舊按照原定的計劃一步一步在這早已搭建好的舞臺之上,遵循着劇本,做着最為稱職敬業的演員。

唯一比較特殊的一點是,導演是他,編劇是他,主角……也是他。

當這一幕劇情終于落幕之時,李尋歡揪出了少林寺中的叛徒,洗清了梅花盜的嫌疑。蘇玄帶着阿飛在冰天雪地裏下山,他身着長袖白衣,呼嘯寒風之中,衣衫獵獵,長發在風中飛揚,腳步輕巧從容。落在他身後幾步遠的阿飛,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又似看到了當日倏然間消失的蝶。

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蘇玄也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着阿飛。

這個一直冷漠堅硬的少年張了張口,無法說出對于蘇玄即将消失的慌亂,他只能啞聲道:“你說,你不是梅花盜,我也不是梅花盜,那麽,梅花盜到底是誰?”

蘇玄嘆了口氣,忽然笑了笑,他這一笑,就像又重新染上了塵世的煙火氣,讓少年也不禁松了口氣。

“梅花盜……說不定會是個女人呢?”蘇玄這麽說着,他望着山外遠景,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提了個無謂的猜測。

阿飛沉默了。

“能夠打動少林叛徒‘心鑒’的,怎麽可能是他早已抛棄的名利?”蘇玄清清地分析,淡淡地說道:“既入少林,往日恩怨盡皆放下,百曉生也沒法用往事來威脅他。那麽,能夠打動他的,就只有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了。”

阿飛就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嘴巴,依然沉默着。

蘇玄看着阿飛,目光中擁有着通透的包容,他像是什麽都了解,什麽都知道,但他卻什麽也沒說。

有些話已不必說出口。

在這凜冽的寒風中,在這少林寺霜雪鋪地的下山小徑中,他的話語也像是被寒風吹得支離破散:“我要走啦。”

阿飛倏然擡起頭,他緊緊地盯着眼前的瘦削身影,質問道:“你要去哪裏?”

蘇玄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有些激動的反應,他頗為好笑地安撫道:“有一位之前便早已聽聞過名字的前輩約我一會,她所住之地太過遙遠,我可能要一年半載之後才能返回中原,趁着出發前先與你告別,以免擔憂。”

阿飛瞪着他,良久才慢慢垂下頭:“你是我唯一承認的朋友……要早點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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