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玄再次從漫無邊際的黑暗醒來的時候,他正被人被在背上匆忙前進,一路上下颠簸,他□□在空氣裏的小胳膊小腿肚,穿過涼飕飕的夜晚冷風,泛起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就在剛剛,他成為了這個今天正好十三歲的小王子。
周圍全是郁郁蔥蔥的濃綠,一眼望去,一棵又一棵不知年輪的古樹參天而立,枝葉茁壯,藤條纏繞,樹根蜿蜒□□,虬曲蒼勁,盤曲錯節。
流銀般的月光穿過樹梢,緩緩流淌過落葉小徑,點點流光輕盈飛舞,自在如夢。
他并沒有睜開眼,但過于深厚的精神力第一時間就将周身之景映入腦海,他感受了一下身下之人悠長沉穩的呼吸,匆忙卻穩健的腳步,還有皮膚觸碰到的冰涼铠甲……身體本身的記憶如靜河般被喚醒,他想了起來,這人是騎士長埃德加。
他這次穿越并沒有如同上一個世界一般,得以從小開始生長,而是突然降臨在這副身體裏。這種更似奪舍的方式,若非他的精神力非比常人,恐怕洶湧而來的記憶洪流就會讓他頭疼到打滾的地步,事實上,許多穿越主角都曾遭受過這等折磨。
而且一開場就是遭人追殺的危急情形……果然,脫離了第一個所謂的福利世界,難度一下子就提升上來了嗎?
屬于蘇玄的記憶,只停留在上個世界最後一刻,上官金虹死去。雖然小黃球曾經說過可以在任務世界呆到老死,他也還是選擇了就此離去。
在那之後……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小黃球那故意拉長聲調,刻意賣萌的聲音。
“喂~喂?”
“你聽得到麽?聽得到請吱一聲?”
他沒有回答。
“……好吧……”似乎是惋惜般的嘆息,那聲音繼續說道:“雖然是福利世界,但既然任務完成了,按照慣例,你可以擁有一次提出要求的機會,要記住,是個小小小要求哦~”
“如果你提出的要求我辦不到或者說是代價太大你付不起,我可就會完全當做沒聽到哦~”這聲音賤賤地說道,語氣裏,似乎是為了自己想出這個理由的機智而得意洋洋。
啊,原來是到了換劇本的中場啊,蘇玄渾渾噩噩的腦子裏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感覺自己思考的速度前所未有的緩慢,就像是陷入了泥沼裏的旅人,難以擡腳。
但這個問題早在之前見過朱七七之後就有了答案,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要一直選擇扮演‘男’主角!”他覺得自己加重了“男”字的讀音,但他其實根本就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诶……你還可以說話啊?”這個聲音萬分驚訝道,它顯然已經聽到了蘇玄的回複,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嘁!”
想到這裏,就連蘇玄的好心性也忍不住在心裏“呵呵”冷笑了兩聲。
就在這時,一直前進着的埃德加騎士突然停了下來,他側過臉龐,似乎是在傾聽着夜風中的某種訊息。從這個角度裏,蘇玄可以看見他左半邊臉上稀疏的絡腮胡,和凝神之下熠熠生輝的眸子。
“追兵追上來了,殿下。”他面龐粗糙,帶着股軍人般的堅毅,聲音低低暗啞,卻出奇的輕和溫柔:“……我只能為您帶路到這裏了,之後的路恐怕就要您一個人去走了,殿下,抱歉。”
他放下背上那小小地身子,将他藏在了這森林裏随處可見的漿果叢後,半跪下身體,寬厚的手掌按在小王子的肩膀上,高大的身材幾乎完全包裹住了少年王子的身影,他憂傷又苦澀地再次重申道:“我很抱歉,殿下。”
變故來得太突然,小王子的記憶裏只有這騎士強硬地破開侍衛阻攔,将之從重重封鎖的王宮裏帶走的場景。所以蘇玄只能懵懂又不解地望着他。
冷徹的月光下,他擡起的小臉光潔白皙,長而微卷的睫毛下,宛如朝露般清澈的雙眸濕漉漉地看着他,這恍如琉璃般通透的美好,瞬間讓埃德加心情更為沉重了。
“不要去找國王陛下,也不要去尋找您的母後,紅皇後尊下,你要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他手下用力,又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囑咐道:“無論你聽到什麽消息,無論什麽消息,都不要回頭,逃得越遠越好……”
在小王子驚懼不解地目光下,埃德加感覺自己的話語無比沉重,但他還是逼迫着自己說了出來:“殿下……您并非是國王陛下的親生孩子……”
他轉過頭去,不忍見到小王子的表情,這稚嫩的少年,只在一夜間就失去了無條件愛着他的母親,還要受到這個大陸上擁有最為龐大國家國王的追殺,而就在昨天,這尊貴無雙的國王還是他從內心深處就一直仰慕着的父親!
這對于他來說是何等荒謬絕倫的鬧劇啊!
埃德加大步離去,向着另一個相反的方向,他不再遮掩自己甲胄摩擦間的咔嚓聲,他奔跑起來,像是慌不擇路之下的亂竄,步伐深深,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他抽出腰間懸挂着的騎士劍,唇抿緊成一線,目光堅定如寒鐵。他要去為可憐的小王子引開追兵,這樣才不負紅皇後在他臨行前的切切懇求!
蘇玄安靜地抱着膝蓋,縮在這低矮的叢林後,沉默地看着忠心的騎士離開。被夜風吹得略略蒼白的臉上,哪裏會有騎士所以為的恐慌與憂傷?他的面上更像是種無所畏懼的沉靜,漆黑的雙眸比之夜色更為深沉。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小身體裏,住着的是一個強大無比的靈魂!
追兵将至,沉重的馬蹄聲遠遠傳來。越來越近。
“唏律律”一陣嘶鳴,最前方的黑色騎士一揮手,跟随着的騎兵和跑步前進的铠甲步兵俱都停了下來,整齊一致,如同上演過無數次。
黑色的騎士坐在高高的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狼狽邋遢的埃德加。他有着一張年輕俊美的臉,薄唇緊抿,弧度下彎,知情的人才能看出這是他極度不悅的表達。
埃德加朝着他深深彎腰:“見過吾王。”
這高貴倨傲的國王穿着筆挺漆黑的騎士正裝,踏着铮亮的長筒軍靴,鴉羽長發披散,黝黑的眸子如同被流水清洗過的絕頂曜石,他看過去的表情帶着君王特有的威嚴與無情,但這絲毫不影響黑色對他的寵愛,反而讓他更像是坐擁黑夜的君主,俯視這愚昧衆生。
“那孽種在哪?”他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眼埃德加,這讓騎士渾身緊繃。
“不知陛下說得是誰?”埃德加硬着頭皮回道。
“你對那□□倒是忠心耿耿。”國王臉色更冷,就像是座經年不化的冰山,他譏諷道:“可惜那孽種沒有長出你那樣金色的頭發!”
他招了招手,身後走出來兩個攜帶着沉重鐐铐的士兵:“把他帶回去!”
埃德加手中劍揚起。
“你想對我出手麽?忤逆者!”被外界尊稱為黑國王的年輕統治者昂起頭,看着埃德加,就如同看着不自量力的蝼蟻,輕蔑而冷酷。
埃德加手中的劍顫抖起來。
他松開了手,長劍摔在地上,铛——一聲脆響。
兩位士兵很快走上前去,給這位昔日裏的宮廷騎士長戴上了鋼鐵鐐铐。埃德加四肢俱被鎖住,在士兵的拉扯推搡下無奈退場。
黑國王靜立在沉寂的森林裏,他觀察着埃德加奔逃而來的痕跡,遵循着騎士長慌亂不及的掩飾,卻在一個毫無蹤跡的路口驀然轉彎,步伐堅定從容,停留在一處無有不同的漿果叢前。
他的雙眼比之萬裏之上的蒼鷹更為銳利,他的自信也比之衆生更為矜傲。他站在這叢叢林前,緩緩抽出腰間華麗無比的水晶長劍。
一劍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