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說要了些考慮時間,蘇袖也很奇怪,蕭茗居然會默認,而并未強迫。

依他的性子,即便是強行去要,蘇袖或許也不能不給。她這人有一個怎麽也改不掉的壞毛病,只要是蕭茗的,就軟硬都吃。

處理完那所謂玄天八卦的事情,她就随蕭茗回了地獄門。

緋夕煙當真是回來了。

她也就見了那一面,便是在蕭茗的房內收拾的時候。

當時蕭茗正坐于堂中翻看那張金帛。她用眼睛偷偷睨過,心中也是知曉,拿到這一個,一定會想要其他的。

只是……

雙目相接,下一刻她就倉皇地移開。

好在蕭茗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未催促什麽,他右手握着一杆筆,在紙上畫來畫去,獨自琢磨得甚是認真。

直到外面忽然傳來個下人的聲音,“禀告門主,聖主子回來了。”

蕭茗收了桌上的金帛,蘇袖趕緊走到門口,打開門,只見緋夕煙正抱着把劍靠在外廊的柱上。

她着了身紅色軟紗裙,外罩明黃小褂,明媚亮麗,分外可人。見蘇袖從內走出,頗為善意地笑了笑。

蘇袖忙躬身,“聖主你總算是回來了。”

“嗯。”緋夕煙也不知與她說些什麽,擡腳便要進門,卻聽蕭茗在裏說道:“不用寒暄了,盡快去寒潭裏泡上三日,記好清心咒。”

緋夕煙身子還僵停在原處,聽見此話之後,臉色頓時轉青,深呼吸了幾口氣,冷哼了一聲便自返身離去。

蘇袖扶着門廊,不知如何是好。扭頭再看看蕭茗,其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凳上,捧着卷書假裝斯文。

蘇袖無能管這些,只好嘆了口氣,回身進屋捧上盛水的瓷盆便自出了門去。

此時院子中尚有幾個算作同僚的人,她們看着自己竊竊私語,有得意的笑,有鄙夷的目光,有不理解的痛心。

她頗為無奈,雖然背了個不幹不淨的名聲,好歹也要坐實了這黑鍋啊,太冤枉了。

穿過中堂,再經過木長雪木堂主的房間,就會到後山門人弟子及下人們的居處。木長雪因着很多年前說是去西州探查,至今未歸,房門也緊緊鎖閉着。尋常人也不會認為這裏會有其他人,出行的時間久了,這裏倒是顯得有幾分落寞。

木長雪其人,與他蒼白照人的院子,十分匹配。

蘇袖像往常一樣,到了這裏便想放輕腳步靜悄悄的過去,卻忽然聽見房內傳出了窸窣聲。她警覺地停住腳,索性站住不動。

內裏似乎有人在說話。

“這裏真有你說的那東西嗎?”

“一定有。木長雪多年未歸,那東西肯定還在。”

第二個人說話聲音忒熟了點,蘇袖皺着眉頭聽,心裏掂量着此刻自己應該如何做,是扭頭就走,還是繼續聽下去。

蘇袖明知此時此刻自己所在的門派并非什麽名門正派,以九天門為首的武林中人,都巴不得早日将地獄門鏟除。細思想地獄門所作所為,雖沒有那般傷天害理,卻頗有些入了邪道,但凡是世間可恨之人,無處可歸之人,善惡不分之人,都可收羅入了門下。行的是正邪不分之事兒,立的是財源廣進之道。

就她曾經聽聞的蕭茗所作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大事兒,則是在他十五歲那年,劍挑星雲宗十三連環陣,血洗滿門,後用那把修羅地獄闖出的血劍指着星雲宗宗主說:當年你所賜之,今日一并奉還。獨留你這條命,享受下這人世間最後的風光。

哀聲遍野血流成河。星雲宗宗主,瘋了。

就連蘇袖,都知曉光地獄門內蟄伏的細作絕對不僅僅是當年的曹新一人。只是殺雞儆猴之後,好些年沒生出什麽事端。她就擔心會有人對蕭茗不利,想了想,還是駐足下來細細聽去。

“你小子真厲害,是怎麽想到這招的?”

“不是有人在幫忙嗎?木長雪練的這種寒功,最适合火焰洞裏設下埋伏。”

火焰洞!蘇袖的手微微一抖,竟是沒忍住,瓷盆的水微微顫動下,竟是潑灑出來。緊急之下,她幾個連環疾退,閃到了房頂之上。

“什麽人!”

門豁然打開,從內裏走出一人。蘇袖的角度僅能看見那人用藍色細帶束着發,身量挺長,一雙負在背後的手透着剛勁有力的感覺,顯示着其武藝高強。她大氣也沒敢出來,瞥了一眼後立刻将自己藏了起來。

那人看了眼地上所留水漬,環視一圈未發現任何異常,對着身後說:“想來是聽錯了,只有幾滴水在這兒。”

“你确信?我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以我二人之功法,地獄門內除了堂主及蕭茗,還有誰是探查不出的,若是他們幾個,早已經将我們圍上,而不是自己藏起來。”

“說的也是。我們抓緊時間找,以免橫生枝節。”

蘇袖抱着瓷盆,此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藏了這麽些年,最能耐的就是隐去自己的聲息,連蕭茗都發現不了,何況下頭的兩人。

左右将他們的對話颠來想去,她也開始焦慮不安起來。火焰洞不就是幾天後蕭茗所要閉關的地方?他們要尋找木長雪木堂主的東西,必是想借寒功所持,令蕭茗熱寒相撞……心中念着,不覺越來越覺驚悚。

當那兩人離開之時,天已經有些晚了。她依舊小心謹慎地屏氣半晌,确認無誤後才溜下房頂,朝着蕭茗房間跑去。

待她到得門外,卻看水運寒與蕭茗正端坐在內,二人面前正擺着一盤棋。

“怎麽端了個盆就來了?”水運寒微微擡眼,笑意盎然的雙眼正迎上蘇袖,此刻的小女子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盯着他們,不覺又是莞爾,“傻丫頭,你這是什麽眼神,還怕我輸了門主不成?”

“不是。”蘇袖連忙否認,把将要溢出喉嚨的話又壓了回去。

“多話。”蕭茗冷冷淡淡地說着,右手卻似有似無地在桌上輕點。蘇袖立刻反應過來,将瓷盆尋了個架子放下,走進內堂去泡茶。

“自然得讓袖兒知曉,我們這局與她有關的。”水運寒看來心情不錯,幾個黑子又是吃去了蕭茗的白棋。

咦?從垂簾內探出頭,蘇袖滿臉的好奇。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在下目前頗有鬥志。”

将泡好的兩碗茶擱在二人面前,蘇袖也立于一旁仔細地瞧了起來。

蕭茗的棋向來穩重中藏着狠辣,與其人極像,如今這明顯弱了的這方卻毫無敗軍之象,頗有幾分破釜沉舟一戰到底的果斷堅決,若非水運寒與其相處時久,怕也是能被這沉默不語辣手摧花的棋風吓退三尺。好在他向來習慣以柔克剛,不知不覺中那黑棋就已然占了半壁江山。用蘇袖腹诽的話說,蕭茗如今是敗軍之象猶有骨氣茍延殘喘而已。

蕭茗舉棋不動聲色,水運寒持扇笑而不語。

終于蕭茗說:“你贏了。”

“不過贏得僥幸而已。”水運寒收了扇子,眉眼一彎,就起身去拉蘇袖的手。

“水堂主?”蘇袖緊張地看了眼蕭茗。

水運寒像個狐貍,“好說好說,不過是将你贏去服侍幾天。”

“什麽!”

還來不及将方才所瞧見的事情說與蕭茗聽,她就被水運寒得意揚揚地往回拉。揣着個勉強的笑臉回頭看了眼蕭茗,他正低頭看着那盤棋,不知心中所想。卻并未攔着水運寒的所行所為。

蘇袖無奈,只好軟軟地說:“水堂主……你這又是何必呢……”

“怎麽?你就這麽不喜歡我?”水運寒忽然站住,停住腳步,轉身看她,平日裏總是笑意盎然的臉忽然正經起來,令蘇袖微微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她終于搖了搖頭,“水堂主與我有着救命之恩,平日裏待我這般好,我怎麽能不喜歡你呢……”

“那你為何遲遲不肯喚我名字,卻總是這般泾渭分明。”他見此處不是個說話地方,将蘇袖拉到了中堂前的花園之中。

這還是這麽些年第一次水運寒如此正經,反倒讓蘇袖怔忡了半天。就像楊眉兒所說,水運寒沒什麽不好,正因為他太好,蘇袖反倒覺着自己不能拖累了他。

誰知曉未來會如何風雲變幻,前一刻你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下一刻就會變成海上落魄的逃犯;前一刻你還享受着世間極致,下一刻就需品嘗天地苦楚。

眸間微閃,似乎是想起了許多過往。眼角居然要滲出淚來,黃昏之下這張本就看着委屈的臉真是愈加可憐。水運寒不覺說道:“哎喲我的袖兒,別哭,不喜歡喊就這般好了。”

被這樣一個人如此疼惜,倒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

“好袖兒,以後你願意喊什麽就是什麽,我不逼你了。”水運寒苦笑,替她摘去發上的花瓣。

“運……運寒……”喊了那麽些年的水堂主,一時間改了,真有咬下舌頭的感覺。

水運寒笑了,依舊是眉眼彎彎,勾人心魄的。他轉了轉手中紙扇,方要說些什麽,忽然有人鼓起掌來。

蘇袖擡頭,卻看花園涼亭之上,早已有人看了半天。

她不覺面紅耳赤,捂着臉,只覺此刻十分丢人,一句話不說便跑了開去。

水運寒轉身,朝着涼亭之上的人說了句:“風兄,這等拆散人家姻緣的事情,你也幹得出來。”

風子軒大笑,提着手中酒壺便淩空踏來,若谪仙降臨,一襲白衣流風飄雪,他将手中酒壺遞到水運寒手中,促狹地說:“我這哪裏叫拆散人家姻緣,而是好戲上演情不自禁啊。”

“若非你這攪局,怕是下一刻我便能一親芳澤了,可惜啊可惜……”水運寒也不避諱,酒入喉中,緋紅上臉,恰有風情萬種,化作最豔麗的那朵桃花色。若有個絕世佳人在此,也能被其分去三分顏色。

“蘇袖雖好,不及沉香雪。”

水運寒自然知曉其所謂沉香雪為誰。名門正派與地獄門雖然誓不兩立,卻也有獨行俠客、山中隐士态度暧昧。比如南海山莊,做的是大宗買賣,行的是海路生意,與地獄門江湖十舵往來甚密。在水運寒還是北海分舵舵主之時,南海山莊莊主就有将其女兒沉香雪嫁于水運寒的心思,他笑言:南北結親,天下無敵呀。

此笑談傳出之後,江湖中名門正派卻也放出話來,若沉香雪敢嫁水運寒,定會讓南海山莊沉于水下。

南海山莊自此後倒真再沒提出過此事兒,沉香雪初初不以為然,卻在十三歲那年見過水運寒後,對水運寒一見傾心,再不肯嫁于他人。始終認為自己是被那些大叔大爺們棒打鴛鴦活活拆散的主兒。

水運寒雙眸一暗,轉身笑他,“秋夜卿雖好,不及楊眉兒。”

風子軒連連搖頭,“這怎有可比性呢?我歆慕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卻苦于家中所定親事兒,眉兒與我如今也是相依為命,不能負她呀。”

“有何區別?左右是不得心頭好。”

“門主這居處之名,取得太好。左右左右,不如左擁右抱,哈哈哈。”風子軒尋了個坐的地方,水運寒仍站在原處,蹙眉看他。

風流成性的風子軒,其與感情一途當真與他話不投機。

但思及心中之人,二人皆是一聲嘆息。

依着水運寒所說,她這兩日都得去伺候他。雖有些別扭,但十足是蕭茗将自己輸于他的,也只好作罷。

清晨起了床,整理妥當自己她便去了水運寒的天瀾居。桃花紛飛委實好看。從昨日起便有些心不在焉,本是始終将火焰洞一事挂在心上。原想着昨夜乘機去告訴蕭茗,卻哪裏知道到得他房外,卻是人去樓空不知所蹤。

蘇袖也是個玲珑心肝的人,她将昨日今日一聯系,只覺恐怕這局棋是有人故意所為。百思不得其解,她只有揣着袖子敲了水運寒的門。

再敲了敲,內裏還是無人回答。輕輕用手一推,門居然自動打開,不覺莞爾,想來水運寒知曉自己今日要來,連門也不鎖。

搖了搖頭,她端着水走了進去,擱在一旁桌上,口中說道:“水堂主,該起床了。”

其時,正是天微微亮時候,蕭茗喜好早起,所以蘇袖也養成了更早的習慣。

她拂開簾子,但見一美人橫卧在床上,青絲披洩,似笑非笑,似醒非醒,白色亵衣微微敞開,一時之間與那外院桃花盛開景色般春意盎然。

水運寒苦笑,“袖兒這也太早了啊……”

“晨起的鳥兒有蟲吃哦,水堂主不妨試着鍛煉鍛煉。”蘇袖上前,扶他起身,而後取下挂在屏風上的衣裳。

看蘇袖頗為熟練地為自己着衣,溫柔輕巧而迅速,水運寒頗有些不是滋味,輕聲說:“你服侍門主幾年了?”

蘇袖微微一愣,答道:“五年零十日了吧。”

“居然記着這麽清楚?”腰帶覆在窄腰之上一收,水運寒的眸子卻微微一黯。

“我還記得從你救起我,至今日有多少日了。”話剛落音,忽然手被緊緊握住,蘇袖愣住,就見水運寒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十年一個月零三日。”他一字一句地說,她啞口無言。

默默地将手抽下,蘇袖有些慌張退後,面色緋紅不知所措地說道:“水堂……運寒來這邊。”

思及昨夜承諾,她迅速改了口,讓水運寒松了口氣,想來這兩日也算是有點成效。

前廳裏已經準備好了清水。碧茶、點心也精致地在桌上布好了。

好一個賢惠的女子,若做了自己的娘子,以後也會幸福的吧。其實水運寒的內心,何嘗不是真的愛她,何嘗不是……

他赫然閉眼,想起前日裏蕭茗與自己的一番對話。

金帛擱在眼前,水運寒眸間滑過一絲不可思議。“這是……”

“你帶回的那個女人。”蕭茗的手點在金帛之上,面上毫無表情,“身份不太一般,你清楚得很吧。”

水運寒無奈颔首,早在五年前,蕭茗忽然着自己調查北海邊救起的蘇袖,原本覺着不太理解為何如此,卻原來第二日那小女子就做了蕭茗的貼身侍婢。

貼身之人的身份還是必須查清楚,蕭茗從來都是極為謹慎的。後來查出她可能是大元餘孽,不覺膽寒三分。若被朝廷知曉此事兒,地獄門将是萬劫不複之路啊。

逆天行事的蕭茗,一放就放了五年。

他的眸光落在金帛之上,心中思索着,難道五年之後終于開始收網了?

蕭茗将金帛移到他的面前說:“你善解八卦,看看這張圖。”

仔細地摩挲着金帛上細密的紋路,觀察着上書的符號,水運寒呢喃着,“此為坤卦,坤為地,屬土。”

“沒錯,這便是從土丘之中尋見的。”

水運寒的心中卻已是震驚至極,這分明是前朝之物,邊角上甚至還有前朝開國皇帝的印章留痕,若說這與那傳聞中的玄天八卦有什麽幹系,他也相信。于是不得不艱澀地開口問:“這是……袖兒的東西?”

蕭茗收回金帛,指着金帛背後的地圖,避而不答:“坤為西南,而其色屬黑。我原想這東西一定還有別的意思,所以……”

所以他要獨自出去尋找一番,蘇袖就需要水運寒想辦法帶走。蕭茗還有個最重要的意思,他還需從蘇袖身上得到更多的秘密,尚需水運寒多下些工夫。

蕭茗以為蘇袖是喜歡水運寒的。

水運寒卻不知道蘇袖喜歡的是誰。

只是他有個心願,就是能保護她。只要蘇袖随了他水運寒,不論日後如何山河變化,她都不會有事兒。

看着那單薄的、兀自忙碌的身影,苦澀直穿入喉,他終于體會出內中五味,求不得,求不得啊。

這時水堂的副堂主已是在外等候多時。

此人名叫阮齊,身高過人,瞧着便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樣。他與水運寒平日裏私交就好,早些年二人幾乎是一路從北海分舵爬上來的。

阮齊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那一幕。

只見地獄門傳聞中最美的門主侍婢正柔順地端坐在自己的堂主身邊,眉眼低垂,楚楚可憐。那雙蔥白的手正替水運寒盛着一碗粥,這舉案齊眉的場面真是刺激死了阮齊這個單身漢。

難不成水堂主已經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了?不可能啊!明明前幾日還聽別人言談間說那個名叫蘇袖的姑娘被門主霸占了,他還好生替水堂主抱不平了一番。

“咳,阮齊,你眼珠子已經快掉下去了。”

水運寒終于忍受不了,忙敲了下碗沿,再這麽看下去,這碗粥都喝不下去了。

阮齊哈哈一笑,“恭喜大哥啊!”

“行啦,這麽早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是!”阮齊很大聲地回了聲,“不過……蘇姑娘在這……不太方便……”

水運寒放下粥,細心地轉頭說道:“我去中堂和阮齊說些話,你将早飯吃了,記得多吃點。”

蘇袖點了點頭,替水運寒穿上外袍,乖巧地送他離開房間,才緩緩坐回方才的圓凳上。

直到二人離去,她的手還抑制不住地顫抖着。

是他……

為何聽着聲音那般熟悉,卻又始終想不起是誰。想來都是因為此人與自己交往甚少,卻也并非毫無幹系。

直到方才,他出現在院中,那束發、那嗓音,分明就是在木長雪房中那人。

難道……阮齊竟有謀害蕭茗之意?

此事水運寒明顯也不知曉……他們那麽多年的交情,他能聽信自己的片面之詞嗎?門主不在,水運寒也有事在身,如今只有她,卻無能為力。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

緋夕煙!腦中忽然閃現了她的名字。

再過兩日她便要與蕭茗進入火焰洞了,屆時會有危險的還有她。此事若是告知她了,哪怕見不到蕭茗,也至少能轉達過去。

蘇袖連忙起身,朝着緋夕煙所在閣樓跑去。

算來今日她應該已經從寒泉之中出來了,此刻正在自己的閣樓之中休憩。穿過衆多四合院落,這大概是蘇袖第一次到傾煙樓來。

聖主的傾煙樓在逍遙峰中當屬最高的建築。其有三層高,每層都極盡奢華。八角玲珑塔的結構,檐角挂着碩大風鈴,每當風起便鈴聲陣陣。兩旁蜿蜒小路不知是用的什麽碧綠清澄的石頭雕成了一只只形态可掬的小獸,或伏地,或仰首,各類百态,沿路鋪陳。快到達傾煙樓處,尚有一座蓮花池,幽香陣陣直透鼻息。

心中雖驚嘆但也不覺有什麽過人之處,畢竟父皇當年奢華至極,再美的風光都已見過,這番景象在見慣千秋的蘇袖眼中,不過是小兒作為,登不了大雅之堂。

此刻站在傾煙樓下,已有人攔,兩個着同樣白衣的蒙面女子斥說:“何人在此?聖主不是早交代過,前山之人須持門主令才可進入。”

蘇袖溫婉一笑,“麻煩通傳,門主侍婢蘇袖有要事求見。”

門主侍婢?她二人對望一眼,地獄門內門主侍婢倒是真只有一個,而且算是蕭茗的貼身丫頭,這等身份雖則不算尊位,但委實也不敢得罪。

“你沒帶門主令嗎?”聲音柔和了些,其中一個女子問。

蘇袖心裏非常着急,算算日頭,就怕水運寒發現自己不見又開始四處尋找。她倒不怕水運寒害自己,而是擔心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面子上卻一點都不能表達出來,鎮定萬分地回答:“門主因急事出行,着我來此與聖主交代兩日後的閉關大典一事。”

涼風徐徐。蓮吐幽香。四目相對,蘇袖只覺此刻自己真是真誠無比啊。

“你等等,我們這就去問問。”

白衣女子一個轉身,便已消失在一樓轉角。而她與另外一人只好四目相對,雙雙莞爾一笑。

未過多久,她終于被允許上樓見聖主,一樓是一個廳堂,竹簾封門,廳堂內擺設着幾把古舊的劍,正中則供奉着一位老者的畫像,缥缈至極道骨仙風。兩旁倒與外圍不同,陳設極少,行至樓梯前,拾階而上,一層又一層的紗在微風中拂至頰旁,拂開一層紗恍若一個境界,倒真有些聖女氣質的樓閣。

而她的閨房之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仿若全世間最好的物事都陳列于此。掃過一眼便已知其貴重如斯。蘇袖一直對于緋夕煙有種好奇,想知曉是怎樣的女子會讓蕭茗喜愛至極,那種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心情在見到其人後,反倒愈加濃烈。

雖生在地獄門,卻從未真正體驗過人間疾苦。

其時緋夕煙已然寒泉之中泡了三日,渾身發軟,套了件淡紅軟紗斜倚在軟榻之上。她翻了個身,讓自己能與蘇袖正面相對。

“蘇袖拜見聖主。”

“是你啊……”緋夕煙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前幾日那曾經要替代了自己的女子,不覺多看了幾眼。

“唔……”她也不急着問是何事,反倒托腮看蘇袖,“蕭茗一定非常喜愛你吧,他這麽喜新厭舊的人居然堅持了這麽多年呢。”

“咦?”門主哪裏喜新厭舊了,他喜歡了你整整十七年啊。

蘇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笑。

“你長得也太美了。”只見緋夕煙軟軟地起身,拂開面前白色軟紗,露出那張水靈面容,笑眯眯地說。

蘇袖也跟着笑,“怎能及聖主半分美呢?”

“啊呀,你這麽說我好開心。”她上前親熱地牽住蘇袖的手,口中滔滔不絕,“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前些日子若沒你幫襯,可能我還沒那麽容易過關。”

論到這件事,蘇袖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順的。然她原本不過是個替代,這樁事兒也只能委屈地藏在心裏。

緋夕煙也不急着問自己為何而來,反倒是蘇袖張嘴想要說卻又被按了回去,她直直地擺手說:“難得來一趟,別急別急,總歸蕭茗知道你在我這兒。”

默默的将話咽了回去,蘇袖被拉到了一排珍寶前。她興奮地拿起一個精心雕琢的紅珊瑚含玉翠仙女望月擺件,問道:“你覺着這個好看嗎?”

蘇袖怔忡地看着。

赫然想起她幼時所在的宮殿之中,奇花異草、珍寶異獸都有專人伺候,不過只是個仙女望月的擺件而已,雖稱得上尚可觀之,但與她曾經親手賞玩過的紅珊瑚原石比起來,相差甚遠。

蘇袖本也不是寡淡之人,于是微微一笑,“的确很美啊……”

“送你了!”緋夕煙倒是爽快得很,直接将這仙女望月放在了蘇袖手中。蘇袖愣住,看着手裏的東西,沁涼入手卻感覺到異常滾燙。

她嗫嚅了句:“謝謝。”

緋夕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生奇怪,往常哪個下人能從自己這裏拿走樣東西都是感激涕零的,怎麽她不但不卑不亢,也沒什麽喜悅之色。

這讓蘇袖如何歡喜。如今這天地之別更讓她覺出了蕭茗心中所選不會是自己,往日那榮光歲月不再,如今的心情也愈加低落。

好一個爽利的女子。她不覺又苦笑了下,“謝謝聖主子,奴婢很開心。”

緋夕煙忽覺有些沒趣,擺了擺手坐回玉石圓凳上,“來這裏找我做什麽呀?”

蘇袖思索着如何開始,如何結束。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個揣測,但火焰洞三字分明就是刻心的刀,戳得她多少失了些分寸。她勉強立住腳跟,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順了一遍,過程中她也不斷瞧着緋夕煙,注意她的表情。

原本她是笑吟吟的,當說到最後,卻變得越來越冷。

“你說的這是真事?”

“不能保證此事會不會牽扯到後幾日的閉關大典,但只希望能讓你們戒備些,好提前有個準備。”

“此事牽扯重大,我為何要信你?”

蘇袖深吸口氣,“信不信也無妨,只是奴婢來提個醒,若是真有差池,怕是要連累到您……”

緋夕煙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她的聲音豁然擡高,“那若是沒有呢?豈不是連累了阮齊副舵主?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單憑一己之言就可以不用門主令直闖我的住處?”

蘇袖豁然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緋夕煙。任她如何揣測也是沒有想到她會是如此反應。

她後退一步,“此事千真萬确,無冤無仇我何苦編排阮齊副舵主?”

緋夕煙的手突然抽出長鞭,朝着蘇袖卷去,勁風撲面,淩厲異常。

她絕對有問題。心中只是掠過此想,整個身子已然飄向後方,淩燕掌法同時切出,将緋夕煙的長鞭擊向了另一側。

緋夕煙冷冷地站在樓梯臺階之上,看着蘇袖說:“你當真是有問題。一個婢女何來的武功。找打!”

長鞭若蛇形扭動,在空中噼啪作響。緋夕煙的這條長鞭名為索命鞭,與她相伴十餘年,可謂是使用熟練的武器。而蘇袖卻連個趁手兵器也沒有,相形之下,淩燕掌法輕盈缥缈,本是木長雪所創,她也就學了個基礎,堪堪站在閣樓欄杆之上,用自己上好的輕功及掌切躲避着長鞭的襲擊。

蘇袖拍開掠過自己腰間的襲擊,口中說道:“聖主子你講點理行不行?”忽然她不再說話了,而是震驚地看着緋夕煙。

碧海波濤定神珠!她看見了那個寶貝。那是五歲時父皇為了讓她能安穩睡着,特地從海外畢海國買來的定神珠,凝于自己的床頭。

眼神複雜地再次移回緋夕煙身上,心寒透底,緣何前朝宮廷之物會流落在她這裏,緣何她不聽自己所說起手就要困住自己。恐怕她與當今朝廷……有點牽連。火焰洞那天,眼前之人便是要行使詭計的那個人。

必須離開這裏!不能被拿下!

蘇袖如是想着,乘着下一鞭子來的瞬間,忽然擲出手中那仙女望月的擺件。紅光閃過,空中滑過一道非常美妙的弧線,的确分去了緋夕煙部分心神。

一掌“淩海碧波”乘勢擊出,情急之餘她使出了全身的氣力,耳聽緋夕煙一聲輕呼,她的身子後縱,朝着樓下飛去。

卻與此刻樓下的兩個白衣女侍持劍圍上,一前一後地将她再度圍在了中間。

心猛然一沉,今天看來真是難逃此關了。

侍女的劍招雖然不算犀利,她錯身躲開之後,卻被逼着往樓裏走。此時樓上卻又傳來聲喊叫:“蕭茗,別讓她跑了!”

一聽這名字,她的手微微一顫,居然停了下來。恰于此刻,一條長鞭再度狠狠抽來,後背頓時感覺到皮開肉綻之感,而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怎麽了?”

頭頂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冷漠而又平淡,仿若腳下躺着的這人與自己毫無幹系。

緋夕煙收了鞭子,捂着胸口說:“這個女人,假傳說有你的門主令,栽贓嫁禍水運寒,定說他們要對我們幾日後的閉關大典不利。我剛反駁了她幾句後,居然先行動手,把我打傷。你看,這是要如何處理?”

蘇袖撐着身子,看向蕭茗。想要說話但毫無氣力,硬是逼出了兩個字後,終于再度伏在地上。好狠的緋夕煙,居然下了如此重手。

蕭茗垂首看向地上已近昏迷中的蘇袖,不知如何作想,只是半晌不說話。

水運寒聽聞此事後趕來廣場,聽見緋夕煙所說更是不敢置信。

他站在蘇袖面前,躬身說:“門主,袖兒無論如何是不會陷害我的……”

“呸,你太把這女人當回事了吧。要不然她趁你不在來我這裏做什麽?”緋夕煙惡狠狠地道,甚至向前緊逼一步,“蕭茗我就問你,是信我還是信她?”

蘇袖緩緩伸手,緊緊抓住水運寒的衣擺,她想要告訴他們,一定要小心緋夕煙,一定要小心她,她此番突然回來是有陰謀,她是要陷蕭茗為萬劫不複之地。

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那鞭居然封住了自己的聲音。

水運寒回身看向她,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只是分毫之差的時間,居然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先将她送去……”蕭茗緩緩張口。

“定玉樓。”緋夕煙斬釘截鐵。

“絕對不可!”水運寒從地上抱起蘇袖,呈護持之勢。

定玉樓,是地獄門囚禁叛門之人的所在地,那裏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之所。曹新就是在那裏被活活逼死的。

緋夕煙杏目圓睜,銀牙咬碎地問水運寒:“我再問一遍,你們當真是信這麽個婢女而不信我?她如今所犯已是地獄門大忌!”

蕭茗回答:“她尚有些用處,還未到送去那裏的地步,可以了夕煙。”

此時廣場之上,幾大堂主都已到達。能如此回答她,已經是蕭茗的讓步。畢竟蘇袖的身份并非任何人都能知曉。

緋夕煙與他四目相對,往年的回憶紛然疊至。

曹新死的那日,她的心就死了。日日噩夢,都是他死無全屍的模樣,甚至于最後那句密語,也讓她飽受煎熬。

她恨蕭茗,恨他鐵石心腸,無情至極。

咬牙拿出聖主令,緋夕煙噙着冷笑,昂首看他,“送去定玉樓!”

——對不起,蘇袖,你是個好姑娘,我卻是個罪人。我必須送你去死,因為你已經是我與蕭茗博弈的那顆棋。輸贏都在你,你卻根本不應該來找我。

風起處,硝煙四起。

黑暗、陰霾,不知從哪裏傳出的哀鳴,都充斥着蘇袖的五感。她感覺不出自己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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