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長天鎮長天坊,自前朝開始,便一直是最火熱的珍寶作坊,凡是打上了長天坊名號的琉璃翡翠,尋常都會身價大漲,從來都是宮廷禦用上品。所以整個長天鎮往來都是些富商模樣的人,望能在長天珍寶大會上,捧回幾個價值連城的珍奇異寶。
正是因着有錢人的聚集,也使得長天鎮的宵小比之一般人多。所以大凡來長天坊的富商都會雇傭不少綠林好漢左右護持,前呼後擁都好不威風。
小書生蘇袖站在長天鎮的碼頭上發愣。聽聞正是珍寶大會期間,來長天坊的人也很多。但是長天坊哪裏才有自己想要的八卦殘圖呢。
一旁停下條富麗堂皇的大船,從上頭施施然走下個身着綠色錦緞的大老爺,周身打扮就是一只非常有錢的綠色大王八。
大抵是覺着這小書生形容俊俏,偏偏與自己有些撞色,大王八十分不喜非常嫌棄地瞧了眼蘇袖,才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綠玉扳指,粗聲粗氣地問:“長天坊的掌櫃的來了沒有?”
迎面走來位形容清雅的老先生,帶着三兩家丁,躬身對大王八說:“賈爺您來了?掌櫃的正在與惜香公子查驗此次大會要物,恐沒有時間來此迎接,特派在下迎接賈爺您前往坊內住下。
“是說這次惜香公子也出山了?”這賈王八一聽惜香公子名號,便忽然睜大了眼睛,瞬間忘記了方才的不快。
蘇袖心說:難不成是個有什麽斷袖之癖的王八?聽見個什麽公子名號就兩眼發光。
當然她也只是随意腹诽了下,自己兩腳輕移,挪到一旁去問那位正在停船收繩的艄公:“老人家,打聽下,長天坊的惜香公子是個什麽來路?”
那老艄公聽見此話頓時吃了一驚,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問此話。他低下聲音問:“小哥你是來參加這次珍寶大會的嗎?”
蘇袖“咳”了聲,無奈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來參加珍寶大會,居然會不識惜香公子?憐香惜玉錦公子,端的是天上地下沒有的好眼力,就算是林淵閣那臨摹仿制第一的地方出來的東西,也能被他一眼識破。這在珍寶上的天資過人,便是長天坊數年來名聲大起的保證啊。”
蘇袖自言自語,“惜香公子,我還以為是江湖上女人們給的稱號。”
老艄公露出個意外的表情,顯然是覺着蘇袖太過孤陋寡聞了。然則蘇袖雖然在地獄門待了那麽些年,也确實沒怎麽出入過江湖,所以睜着個懵懂的眼神,聽着老艄公解釋着,“惜香公子,聞香賞玉,憐香惜玉,天下無雙啊。”
聞香賞玉憐香惜玉,天下無雙。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公子呢?蘇袖不覺也開始浮想聯翩,手下對着老艄公作了個揖,腳底抹油快速地跟上那位賈王八。
前後八人,護着當中的賈王八,而一衆擡着箱子的家丁也被大約十六個人保護在其中,想來正是要砸大錢參加珍寶大會的,也難怪長天坊會将賈王八當做座上賓,這也算是每年的老主顧了。
走過一條鱗次栉比的大街,入了個巷子,再轉彎後,就有個小宅院開着後門,将賈王八迎了進去。
一直遠遠跟在後頭的蘇袖好是奇怪,沒料到長天坊居然如此小氣。見宅院的門緊緊閉上後,她才慢慢走了過去,在門外兜轉了好幾圈,分外好奇。這門就與尋常的宅院的門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個看守的也沒有,若有宵小想要翻牆而入,定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于是轉了幾圈,也只見是牆頭繁花簇簇,垂下院牆;大門緊鎖,再無外人來到。
這時,忽然聽見內裏傳來陣腳步聲,她忙慌拐到牆角,把自己藏了進去,偷偷地探頭出去。在地獄門內能蟄伏那麽久,蘇袖對自己的這等能耐是很相信的。
只見一襲白衣出現在眼底,而他似乎正對來人說着什麽,聲音極小,未了就發出幾聲極低的笑聲。啞啞的、慵懶的,有些像地獄門多日未能見得的陽光,傳到蘇袖耳中,也是一陣動人。
見他們分別後,蘇袖趕緊縮回了角落中去。等那門關上後,再看下路如何行。
半晌,也沒有聽見那聲音,她很是奇怪,默默再度探出頭,最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襲白,心中喊了聲不妙,就看那位出塵脫俗的公子,眯着眼睛說:“真巧,你也喜歡蹲牆角?”
蘇袖忙慌走出,正了正衣服,面色微微尴尬,“不好意思,在下是從外地游歷而來,不妙卻有些迷路。方才聽見有人,怕認為在下是個賊偷,于是只好先躲了起來。”
來人沒有敵意,她才敢擡頭打量了下,一看不覺微微暈了眼。
一身雪白錦緞,發髻以簪冠束起,白衣上細細地走着團花暗紋,單看這穿着及形貌,便是貴族子弟的風範。同樣的白衣公子,水運寒一身清冷似水,面前這位,卻面帶桃花,鳳目含情,唇角浮笑,周身都滾動着風流的氣場,尤其是脖頸內,還細細刺了朵不知名的花,花藤蔓延至耳後,連枝帶朵的孽障。
那人聽蘇袖如是說,輕移腳步上前,“原來這位小相公是外地來的,難怪如此眼生。”
蘇袖連番點頭,這邊伸腳已有溜走之想,誰料後頸被微微一提,白衣公子笑得十分舒暢,“既然是初初剛來,在下正好有些無趣,帶你好好轉下長天鎮如何?”
“咦!不用不用,這怎麽好意思?”蘇袖向後退,那人向前行,最後毫不客氣地拖出了小巷。
“在下名為白錦。不知相公如何稱呼?”
“白公子好,喚在下蘇袖即可。”蘇袖苦着個臉,心說難不成他要将自己捆綁送官,或者是如何懲治?思來想去都覺着十分不妙,必須尋得機緣趕緊離開,她以為自己輕功還不錯,逃跑能力也非常了得,可是每當她有腳底抹油打算的時候,那白公子便能馬上領會到,并将她及時揪回。
這大概是第四回,當白公子說:“那裏便是觀賞長天鎮有名夜景的最佳地方,長天一色。”
蘇袖當其怔忡之時,順勢轉身,卻被果斷拉回,不覺苦着臉說:“白公子,在下有些急事兒……”
“白錦也是見這位兄臺有些眼緣,十分投契,于是才不辭辛苦帶你這番游歷,原來蘇公子對此并無興趣啊。”
蘇袖連忙擺手,苦澀地說:“不是不是,在下并無此意,只是怕耽誤白公子太多時間……”
白錦轉了轉眼,忽然返身笑言:“長天一色先放放,不若我帶你去長天鎮的另一勝景去看看如何?”
蘇袖啞然,問:“哪裏?”
“長天坊,去不去?”
蘇袖回身看了看那小宅院,分外好奇地指着後方問:“是說剛才白公子走出的那個宅院嗎?”
頭上被輕輕一敲,白錦指着長天一色觀景臺旁的恢弘建築,“那裏才是長天坊的主鋪。”
“咦!”
“去不去?”
“……”
大約自己找錯地方,又跟錯了人,反倒被主人家抓着到處跑的心情,讓蘇袖此刻生出無語問蒼天之感。但既然這位白公子看着也沒什麽惡意,人也算熱情過度,蘇袖也就領了好意,精氣神十足地回答:“去!”
三層小樓,每一層都繪着精致的金琢墨石碾玉彩畫,把角那牡丹花雀替都如同畫師執意雕琢,蘇袖站在樓外,看着牌匾上一筆一畫都彰顯着大家風範的三個金色大字“長天坊”,旁有落款:惜香公子,不覺稱贊道:“好字。”
“怎麽?你是覺着惜香公子的字寫得好?”白錦在旁,閑搭了句。
“咦,是惜香公子寫的嗎?我不太識字的,但能品些道理。這長天坊的建築原本大氣無端,細節處的設計卻也細致入微,如此輝煌的樓,若沒把好字反倒顯得此處徒有浮華,卻恰恰是這幾個字,風雅清骨,卻又……”
白錦見她蹙了眉,然後她慢吞吞地說:“大氣中藏了些柔情。唔,就是這種感覺。”
旋即她展顏朝向白錦,“或者是我不識字,所以反倒太直覺了些?”
白錦浮笑,眼裏疑問萬千,“你一個書生不識字?”
“誰說書生一定要識字?”說到識字,那簡直就是蘇袖心中的痛。她收了笑意撅起嘴,甩甩袖子,率先踏了進去。
白錦在後悶笑。
空闊的大堂,迎面便是一尊價值連城的玉佛,讓踏在蓮花寶紋鋪地上的蘇袖,除卻震驚以外便是寧和。這裏雖然是店鋪,但卻無任何喧嚣之聲。無論是站在大門兩旁的門迎又或者是內中與幾位富商細談的老者,都隐隐透着武林高手的風範。
若非如此,觊觎此處寶物的武林中人估計早已踏平了這裏。想來也是長天坊如此缜密的行事兒有關。
見她二人踏入後,當前的一位小哥喜氣揚揚地招呼:“公……”
白錦使了個眼色,他才換成恭恭敬敬的态度,“二位公子是要看看我們坊內出的珍寶嗎?”
蘇袖心想,自己身上藏的水運寒的這些銀票,恐怕都買不起長天坊的一個桌腳。不過她還是頗為風度地笑了笑,“随便看看。”
白錦接道:“嗯,随便看看,不需招待。”
櫃面上放着的尚屬于小件器物,紋路精良做工典雅的玉佩、酒盅、金簪;來自西域的瑪瑙、玉石;來自北疆的鹿茸、水晶……整齊地碼放,而價格也屬于大家都能接受的,想來都是些中品,所以不會将尋常客人也拒于門外。
蘇袖一路掃過這些物件,聽白錦在身旁問:“如何?長天坊的寶貝還算不錯吧。”
她下意識的再掃過去,雖然琳琅滿目不絕于眼,然則真正算得上珍寶的也就當堂的大佛,餘下也不過是能入了民間流通的好物而已,不覺口中喃喃了句,“美則美矣,只是作為大元大慶連續兩朝的珍寶世家,絕對不僅僅有這些而已吧。”
她的手指着其中一塊白雲紋蝶身雙劙璧,“好像這塊還可以,有些像前朝郡主之物。”
印象裏似乎就浮現個蹦蹦跳跳的女孩,身上就綴着這麽一塊東西。話一出口,白錦的眼色微微一變,旋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朝上看。
她下意識地擡頭,見白錦已然轉身朝着樓上走去。
二樓的格局更加簡單,當前是一個八扇雙面青山綠水山河繡屏風擋住了內裏,但是一旦轉過去後,才發現空闊一片。
雙魚戲珠的玉石地板,光潔一片,一位道骨仙風的老人家,正端坐在中央所立的藤椅上,悠閑自在地看着書,口中念念有詞,“那照壁上繪的圖案到底是什麽呢?”
見白錦與那小書生一前一後的上來,老人家擱下書,笑眯眯地說:“公子倒是很久沒上這兒來了。”
白錦指着蘇袖,看她茫然的樣子也覺好笑,“這位小公子似乎有些眼力,帶來給趙先生試試。”
蘇袖一聽,忙慌說:“這與我有什麽關系?我對這沒興趣。”
白錦在另一側坐下,毫無芥蒂地展顏,“其實是這樣,我們長天坊雖然開門做生意,但珍寶大會的确是長天坊一直以來最重視的,每張名柬送出都花費了不少心思。若果公子你通過了趙先生的評斷,在下可送你一張長天坊珍寶大會的名柬如何?”
蘇袖打了個激靈,珍寶大會上,說不定就能找見八卦殘圖呢!
她連忙握拳,殷勤笑窩挂在臉上,“我看可以!”
其實蘇袖哪裏有什麽鑒賞珍寶的能耐,不過是做了那麽久的長公主,看慣了宮廷裏的奢華,凡俗的珍寶也是入不了她的眼。她好整以暇摩拳擦掌,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逗壞了白錦,順手抄起小桌上的扇子,在她頭上磕了下。
蘇袖瞪圓了眼睛,心說和這位白公子明明也沒有相識多久,怎麽會有那麽熟稔的感覺呢?
不過正在她遲疑的時候,趙先生捧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用絲絨覆蓋,顯得神秘異常。
蘇袖也好奇地凝視着趙先生坐在自己的面前,緩緩揭開了那銀色的絲絨布,露出那寶貝的冰山一角。卻原來是個八卦的圖案,她蹊跷地看向趙先生,只見他摸着長須,輕言慢語地說:“小公子,你猜猜看這是什麽?”
蘇袖湊近了看,不過是一個用青石制成的八卦,盤心處嵌了塊晶瑩剔透的朱紅寶石,卦盤外是用精細刀工刻出的朱雀雲紋。她看了一眼就驚訝地張嘴,“這不是……”
趙先生眯眼,“什麽?”
将“玄天八卦”四字咽回了肚中,她的腦中浮現的便是那些江湖傳聞,“玄天者,朱雀袖,殷紅眼,蓋以天下蒼生為念,得之者則得天下。”
這趙先生居然拿出仿造的玄天八卦意欲何為呢?難道說他們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不會那麽巧吧?不過是剛剛出了地獄門,只不過才到這裏而已,哪裏會有如此巧妙的妖蛾子?
她尴尬地笑了笑,“這不就是個八卦嗎……”
白錦上前,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公子分明方才似乎亦有所言。”
蘇袖鎮定地回視,“這卦盤好看是好看,不論是做工還是雕飾,都趨于極品之列。”
“你看,這是前朝之物嗎?”白錦笑笑,很是神秘。
蘇袖愈加鎮定地擡首,“自然不是,即便是最淺顯的人,也能看出這等雕工,是近幾年的東西。”
白錦轉到她的面前,又是瞧了半天,忽然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銀色名柬,遞到她的手上,“恭喜,你過關了。”
咦!這也太容易了吧。
蘇袖斜眼,見白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更是憂郁,去還是不去,都成了自己此刻糾結之事兒。然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不拿這張名柬,又如何能進入珍寶大會現場尋找第二張殘圖呢?
她深吸了口氣,接下名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未料居然能過關,當真是十分幸運啊。”
順手展開名柬,她便沖着上頭龍飛鳳舞的一把好字發愣。文盲公主十分痛苦,她指着那名柬問:“這上面寫的什麽?”
“噗。”白錦這才知曉她真個不識字,笑了出來。
蘇袖有些發愣,不說別的,白錦這一笑,真的是燦若春華,縷縷入心。但見他極為耐心地指着上方的字,一句一句地說:“長天坊珍寶大會入場函,下排四字是……”
“我認得,與牌匾上一樣,惜香公子!”
然後她瞠目結舌擡頭,啞然地看着白錦,“你……你是惜香公子?”
白錦把玩着小扇,向後一坐,潇灑地說:“不才,正是在下。”
蘇袖沒想到自己這麽巧居然第一回就見到這傳說中的人物,半天都還在雲山霧隐中,沒有回神,直到惜香公子白錦将其帶到最初二人見到的那小宅院的門後時候,才回過神來問:“難道這裏是珍寶大會的現場?”
白錦又習慣的在她頭上輕輕一敲,“然也,只是還沒到時候,大部分與會的人,都會住進這裏。”
“那豈不是魚龍混雜!”蘇袖懊惱地捂着頭,瞥了他一眼,怎麽但凡是親近自己的人,都喜愛敲自己的頭,比如水運寒,比如白錦。
然後她忽然又看向白錦,為何對白錦感覺如此熟悉,原來真的是像水運寒。同樣的白衣,同樣的溫潤,同樣的清澈,同樣的潇灑。唯一這白錦,多看他一眼,都會有入骨三分的毒,把個人深深地吸入那誘人的漩渦,拔不出來。
蘇袖甩了甩頭,從那雙驀然回望的眸子裏拔出,聽白錦皺着眉頭說:“入我珍寶大會者,都是精心選擇的江湖名士,怎會是魚龍混雜之輩?”
蘇袖微微腹诽,即便是自己,似乎來的就極為簡單。當然她此刻也是硬着頭皮到達此處,依着從來不算太壞的運氣來瞧,既來之則安之吧。
白錦敲了敲門,內裏有人說:“什麽人?”
“是我。”
門緩緩打開,一個俊俏小哥站在門邊,笑面迎人地說道:“公子您回來了,這位是……”
白錦側身,讓蘇袖先進去,才回答道:“一個朋友,受邀參加珍寶大會的。”
那小哥驚愕地問:“難道是公子你的名柬?”
眼瞧着這小書生一副懵懂的樣子打量着長天內坊,十足除了小白臉也的确沒觀瞻出是否有錢是否有賢,小哥就皺着眉頭看白錦領着蘇袖朝內去,口中還頗為溫柔地解釋着長天內坊的諸多規矩,甚是不解。
往日惜香公子,憐香惜玉皆是江湖女子,如今帶回個小書生,亦是用足了那勾魂攝魄的勁,讓小哥不寒而栗,打了個哆嗦。
就蘇袖來看,這裏不過是個普通的宅院,沒有看出分毫與外間宅院不同的地方。當她被安排在特別的住處時候,才知道惜香公子果真是長天坊的紅人。持着惜香公子的名柬能住在這二層,而一應富商都只能住在一層滿面嫉妒地仰望着她。
這二層裏,當真可看盡美好風景。
她撐着腮站在二層圍欄裏,才知曉這裏是真的大,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這四合五天井的一處角落,而惜香公子的一應賓客皆在二樓,用蘇袖的話說,莺聲燕語,美不勝收。只是獨獨将自己塞在角落裏就去應付美人們,也的确有些不太仗義。
誰讓自己是個男兒漢呢!蘇袖握拳,正好乘着他沒空管自己的時候,細細打量着上下結構,尋找着蛛絲馬跡。
若天狼崖是坤卦所在,那麽長天坊,則是……很是痛苦地抱頭,文盲公主,真可怕。
無奈之下,她只好看着中心天井處的一棵老樹發呆,這老樹也有百年歷史的感覺,盤根錯節,枝葉茂密,直達身畔。一樹桂花正迎在鼻間,撲面的濃香。
這時就聽見樓下有人在對談,百無聊賴的蘇袖,只好豎起耳朵,細細地聽。
一頗為忠厚的男人聲音響起,“你說珍寶大會此番會是誰拔得頭籌?”
而另一個聲音則略為輕佻,十分慵懶,“你覺着呢?”
忠厚男想也沒想,“自然還是你吧。”
“每年都來這珍寶大會,并非本願啊,若非是他……哎……”
忠厚男沉默片刻,才說:“門主你一直都這麽忙,也就珍寶大會會讓你下足了本錢,想來有原因吧。”
一聽門主二字,蘇袖原本還是挂在欄杆上的姿勢,頓時變作渾身緊張。單聽那聲音也知曉絕對不是自家那位,只是乍一聽下,還是吓了一跳,反倒是聽得愈加仔細。
那輕佻男一笑,十分快意,“自然,你也知道那人心結在哪裏。”
忠厚男接說:“如此倒是門主費心了。”
輕佻男大抵是想起了什麽,半晌無言,終于還是微微嘆了口氣,“我欠他的太多……”
那一口餘音繞梁,在蘇袖的耳畔停留了很久,似乎也能聽見那尾音處的惆悵,絲絲繞繞。然後她突然對這位門主有了點興趣,探頭出去,卻被蔽日的老桂樹擋住了視線,只能剛剛瞧見露出的一抹藍。
蘇袖微微探頭,老桂樹被搖得輕輕一晃,似乎有一道目光朝着自己的方向射來,她着緊收回了自己的腦袋,耳聽那忠厚男輕聲說:“這裏雖然安靜但畢竟人多,門主我們回屋吧還是。”
那人輕笑了下,依舊如煙雲霧霭,“無妨,又沒什麽要緊的話。”
蘇袖聽見閉門聲後,才又走回原處,這時整個長天坊都處于一種寂靜寧和的狀态,除卻後園似乎有輕微敲打的聲音,便是離自己不遠處調笑衆美人的白錦,陽光照入老桂樹的葉縫之間,倒是與一個龐大的住家有些相像。
她托腮看向左側,白錦正坐在兩位美人的中央,溫香滿懷,分外得意。左邊一位形容清冷若寒冬臘梅獨自綻放,雖則冷然卻又不拒白錦的示好,每當白錦湊近說幾句話時候,她微微颔首,淺淺低笑,總有那麽種別樣的風情,暗自沉香;而另一位,卻真是連蘇袖都驚豔的女子,眉目如畫,柔和清婉,周身都凝着種令人憐愛的氣質,恰如一波春水,溫情款款。
白錦見她一直在瞧着這邊,于是招了招手,喚其過去。
蘇袖左右沒事兒,也就緩緩踱去,手底下作了個揖,笑意盎然,“小生蘇袖,見過二位小姐。”
那冰若寒梅的女子略一颔首,而另一人則依舊是垂眉順目地笑了笑。
就聽白錦介紹了,左邊那形容清麗的女子是流雲山莊的二小姐林惜苑,而右邊那位,卻早已讓蘇袖如雷貫耳,自然就是江湖第一美人,讓風子軒念念不忘的秋夜卿。
這秋夜卿倒是當先說話了,聲音柔和得若江南煙雨中一抹暖風,沁人心脾,“蘇公子好。想來蘇公子也是位能人異士,否則怎會入了惜香公子的名柬當中。”
蘇袖連忙擺手,謙虛地道:“怎敢怎敢,還是惜香公子擡愛。”
秋夜卿頗有幾分笑意地說:“往常聽聞能上得二樓來的,都是如林姐姐這般天仙美人,卻原來還有如此俊俏的書生,也能入得惜香公子的眼。”
蘇袖微微一赧,“秋姑娘嚴重了。在下……”
“是白某的一位故友。”白錦笑笑地看向秋夜卿,“難不成這位小兄弟,還能讓秋姑娘醋了不成?”
秋夜卿的臉微微一紅,狠狠地剜了眼白錦。
這時,蘇袖忽然頓悟,難不成一直戀慕着秋夜卿的風子軒,當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明顯着,這秋夜卿心中有白錦!
好一個惜香公子啊,左右逢源不說,這兩位女子脈脈含情的眼睛都停在他的身上,當真是豔福不淺。蘇袖思忖着即便是風流成性的風子軒似乎也沒這等能耐,如今她倒是對惜香公子愈加刮目相看。
這時,白錦倒是起身,與她二人低語幾句:“蘇兄弟是第一回來這裏,我帶她熟悉熟悉。”
蘇袖口中忙說:“不用不用,沒關系的,你陪着兩位美人,我沒什麽事情的。”
這邊說着,白錦已經抓着她朝後頭走,下了樓梯,才輕言慢語地說:“自然有些規矩得讓你知曉,畢竟她們是常客,早不需知道這些事兒了。”
“什麽?”
“長天坊有多少宵小想要得到一件珍寶大會的寶物,別看如今風平浪靜的,其實早就機關暗藏,你可千萬小心,夜裏莫要亂闖。”
蘇袖将那句“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宵小”給生生咽回,默默地點了點頭。
白錦與蘇袖已是立于天井中的老桂樹下,他指着身後傳來叮叮當當輕微敲擊聲的地方,大約是在南面一排屋子的後方,“穿過那間小屋,就是我們長天坊的學徒所在。他們是通過精挑細選後,為宮廷制作珍寶的主力。”
在白錦的解釋下,蘇袖也大致了解了北方一排房屋為富甲一方的商流,南邊也即是方才她所在的二樓下方,則是江湖中的名士,如正道盟的盟主九天門雲連邀、除卻少林方丈外的八派掌門悉數到場;東邊是朝廷人士,長天坊畢竟尚屬于朝廷管制,所以一年一度的珍寶大會依舊有朝廷官員的監管;最後西面則是文人雅士,觀賞珍寶大會并且用詩詞助興,之後盛傳于世增添世人向往卻又不可多見的珍寶大會的名聲。
如此缜密卻又各路英傑盡數參加的大會,居然集中在這一方圓丈許地上,當真玄妙。蘇袖反倒是對這件事兒的始作俑者愈加好奇,當她将問題抛出時候,卻看白錦微微苦澀一笑。
“是家父。”
蘇袖露出了些意外表情,只是白錦說完此話後卻也再無後話,領着她去那學徒聚集地轉了轉,也就各自別過。
此時正是夜色闌珊時分,蘇袖回了房間用過晚飯,長天坊送入房間的飯菜也算可口,頗具江南風範,三菜一湯配合得當,可口至極。當她用完後用人便來收了飯菜,中間一句話也不多說。她也算大致清楚為何衆路人士混雜在這裏卻毫無芥蒂,也是因着誰也不知道身邊房間的是誰,而大部分人都是不允許外出的,外出随行也有長天坊的人跟随,比如自己剛才便是由白錦指點完後,就被送回房間。
此人臨走前還笑眯眯地說:“記住,無事不要外出,外出時候必須要有我的允許。”
站在束蓮狀的欄板前,她就無意瞧見一位持刀的漢子正朝着外頭走去,身後亦步亦趨地随着個穿藍衫的小哥,二人看着武功都不算太低,只是那持刀漢子的臉上滿是不忿,想來此舉措還是讓很多人都有些不适的,只是礙于此次大會畢竟茲事體大,朝廷官員不論官職大小也都受着制約,大家也都堪堪過去了。
到了深夜時候,蘇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雖然明知道外面危機四伏,可是一想到那八卦殘圖可能就在長天坊內,便想要出去探查一番。
只是就怕自己這三腳貓功夫出去後,反倒是被殺機暗藏的長天坊給捉了個底朝天,最重要的是,下面多的是各派掌門,自己若是肆意出行,反倒是容易被看破行藏。
這幾日因為看那張從洞穴中帶出的圖,跟着那圖畫上的經脈走勢,反倒每日身體愈加輕盈,最要緊的是,總有股涼氣繞體,她覺得因着這誤打誤撞,收得了一個好法門,可惜……不識字……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很是糾結。因着自己不識字這件事兒,讓很多事兒都無法順暢進行。想來實在不成,不若尋個地方讀個私塾……至少要脫離文盲大軍啊……
随着經絡再次走了個周天,一口清氣緩緩出口,她睜開眸,朝着窗外看去,但見一輪明月高懸,桂樹靜谧,繁夜安寧,只有一只鳥雀的聲音,頻頻響起,而又複了安寧。
蘇袖着緊了下床,站在門邊諸多思量,忽然生出一計。
她穿上外裳,打開房門,只聽見樹下微微有動靜滑過。她故作鎮定地走到白錦房門前,輕輕扣了扣。
“白兄在嗎?”
內裏無聲。
她又輕輕叩了叩門,“白兄在嗎?”
依舊無人應門。
這時她才轉身朝着樓下走去,正走到樓道口,有人攔住了她,“做什麽去?”
她揉着眼睛,指着白錦緊閉的房門,“白公子說,若要出行就喚他,只是在下此刻十分內急,敲了幾回門也沒有人應聲,只好先自己尋個方向。”
那人着一身玄衣,面容冷峻,如刀刻的面容從黑暗處顯出,然後他說:“我領你去。”
咦!蘇袖目瞪口呆地看着此人,難不成一個大男人還準備盯着自己如廁?這時那人已經轉身,冷冷地說:“走吧。”
蘇袖一愣,旋即咬牙,緊緊跟上,口中還輕聲問:“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墨昔塵。”他依舊是言簡意赅。到得天井老桂樹後,走過一個小道後,是個寬敞的後院,後院裏搭着算是比較豪華的茅房,不仔細瞧,還以為是個人家住處,就是沒個頂。
蘇袖硬着頭皮擡腳上前,那人緊随其後,明顯着是要陪到底了。
她着緊轉身,生生地磕在那人胸處,捂着額頭說:“兄臺……要不……我自己一人去如何?”
墨昔塵冷言說:“不是我不同意,而是在長天坊,肆意行動的人絕對不能脫了我們的視線內。”
蘇袖結結巴巴,面紅耳赤,不得不脫口而出,“兄臺你難道不知道我能上二樓的緣故嗎?”
墨昔塵莫名挑眉,大抵那根筋還是沒有轉過來,思索片刻還是問:“這位兄弟你不是內急嗎?”
“急啊!但你不能與我進去啊!”蘇袖險些咬斷舌頭,只想大喊此人長着榆木疙瘩的腦袋。一跺腳,她換回原來的聲音,細細嫩嫩的柔柔軟軟的,“我是個女人啊,你也要去?”
墨昔塵傻了,半晌沒有回答。蘇袖也不理他,白了他一眼後,自顧自地轉了進去。
一進門,她便捂住自己的心口,舒了口氣。
聽着門外有踱來踱去的聲音,她只好輕喊了聲,“喂,你離我遠些,不許看也不許聽,我會不好意思的嘛。”
那墨昔塵頓了頓,還是離得遠了些,抱胸看着一地樹葉,月光灑金。
而蘇袖乘勢擡頭看向院牆,輕輕一躍,便翻了過去,落在牆的另一側。從輕功而言,她的确有一手不太容易讓人發現的能耐,除了那回竟然被惜香公子看破之外,往來都是自信滿滿的。
這處自然是白日裏她觀察了許久的老桂樹。天井當中,老桂樹生長的枝葉繁茂,而經由她一日的思索,只覺這裏也許是自己尋找的第一處,也是當先要緊的地方。她在老桂樹旁細細摩挲着,這時忽然又是一陣雛鳥的夜鳴,将她吓了一跳,忙慌加快了速度,在樹下泥土上敲了敲,偏就是她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從南面某處房內傳來聲慵懶無比的聲音,“哪裏來的小野貓?”
蘇袖一驚,好像是那九天門雲連邀,哪裏還敢逗留原處,匆忙朝着方才的後院茅房方向跑去,卻聽那方向兩處暗裏忽然走出兩人,都着着黑衣,朝自己的方向行來。
情急之下,她慌忙後退,一個縱躍上了樹上,借由枝葉的繁密,擋住自己的身子,跳在了二樓上,低身朝自己房間跑去。可一想起那墨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