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邵大富貴的胖臉抖了抖,哈哈一笑,“我們與蓬萊山莊也有些淵源,這把滄溟劍也有些故事,諸位想聽嗎?”
“想!自然是想。”風子軒搶先說道。
邵大富貴指着末席一個尖嘴猴腮瘦瘦小小的男子,“這位是我們邵府的食客郭修,由他來與我們說說滄溟劍的故事吧。”
言涼身畔的美人捂着唇說道:“自然想聽,郭先生快說吧。”
郭修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來了精神,起身道:“這滄溟劍,其實并非莫青霜新近鑄出的劍,否則不會那麽多人想要得到。”
蘇袖停下手中的竹箸,也聚精會神地聽了起來。
“幾十年前,莫青霜尚是前代鑄劍大師的徒兒,前一代鑄劍大師名叫裴寂休,這裴寂休天縱英才,鑄出的寶劍江湖無人不知,其人也是正邪不分,一應都與自己的喜好有關。而這滄溟劍,便要說到裴寂休有一位至交好友名叫落卿,便是後來緋西樓的娘子。”
蘇袖這時才更加奇怪地看向蕭茗,滄溟劍居然與緋夕煙的爹娘有關系。只是蕭茗面無表情,完全不知心中所想。
“是落卿請求裴寂休替她鑄了這把滄溟劍,只是劍鑄完後,落卿便自離世,緋西樓派人來取滄溟劍,卻被裴寂休拒絕,他說伊人已死,此劍當祭。然則他終究還是沒舍得将滄溟劍封于土下。自裴寂休走後,其弟子莫青霜得到了這把滄溟劍,才于此次武林大會拿出,尊其師命,由有緣人取走。”
邵大富貴嘆了口氣,“所以在下這才明白,為何地獄門定要得到這把滄溟劍,只是邵某聽說,雲連邀也放出了話,這柄滄溟劍他自會替……替……”
話沒說完,他使着個眼色,蕭茗冷哼了聲,“緋夕煙嗎?那叛徒如今不是我地獄門的人。”
“對對對,便是緋姑娘,雲連邀說他自會替這位姑娘取得她爹娘的遺物。”
“冠冕堂皇!”風子軒慨然搖首,“雲連邀自己想要,又有緋夕煙為煙霧,行事兒比我們這些邪派人士還要不光彩。”
蘇袖鼻腔裏也哼了一聲,顯然是十分同意。光明正大的人怎麽可能給自己喂劇毒,一想到這件事兒她便有些胃疼,坐立不安。
邵義山此時搭話,“九天門一向與地獄門不合,這回看來又是與蕭門主作對的吧?”
蕭茗冷冷看去。
邵義山打了個寒戰,讪笑了聲說道:“我看離武林大會尚有些時日,諸位有空還可去幽海看看蓬萊第二盛景。”
朱槿轉頭柔聲道:“風公子應是也會點朱槿的牌,接朱槿一起去的吧?”
風子軒毫不客氣地摸了把那凝脂般的小臉,“自然,若要成行,風某如何能忘記朱槿美人。”
蘇袖拿起一個小碟,将蛤蜊的殼去了幹淨,細心地剔出其中的肉擱在蕭茗面前。
邵義山頗為妒忌,眼紅不已,居然不動腦子地脫口而出,“蓬萊地處海邊,盛産海味,不知蕭門主的臉,能不能吃這些美味佳肴?”
倏然一張餅狠狠地貼在了他的嘴上,也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射出,頓時滿堂大笑,就見他揭下面餅跳腳大怒,“誰幹的!”
邵大富貴抖着手,對蕭茗道:“門主息怒,小兒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請見諒。”
蕭茗放下竹箸,側頭問蘇袖:“吃飽了嗎?”
蘇袖點頭,他也不多說,對風子軒交代了幾句,領着蘇袖揚長而去。
邵義山呆立在原處無人理會,甚是沒面子。
風子軒埋怨邵大富貴,“門主那臉,江湖上都沒人敢提,若不是門主今天心情好不計較,也承了你借房之情,放了邵小爺一回。”
風子軒停了停,接着道:“之後就不用招待我們了,門主一來不太喜歡熱鬧的場面,二來需要清靜,承蒙此番邵爺款待。”
邵義山這才想起自己得罪的人是江湖第一邪門魔派地獄門的門主,那些武林上的血腥過往盡皆浮上心頭,頓時跌坐在地上,心裏連說不好。哪裏還想着美人能夜裏尋找自己,當真是一時忘情,才犯了如此大的錯誤。
蕭茗與蘇袖的房間,正在東苑西北角最大的一間廂房,廂房外的白芙蓉已然盛開,大紅千瓣、白千瓣、醉芙蓉數朵,顯出邵大富貴頗有些生活情調。蕭茗站在花園當中,見蘇袖不過數步,便已追上自己,甚覺其心法的奇特,居然在數月便能讓她進步如此之多。
他轉身道:“你我過個手試試。”
蘇袖吓得停住腳步,抱着廊柱嬌呼一聲,“不要,那豈不是又要被打。”
“打你還需給別人看嗎?”蕭茗一句話說得蘇袖面色微紅,從廊柱這頭再探出腦袋,喋喋不休地說:“門主你擺明了想在外人面前欺負我。”
蕭茗眸子一沉,已然率先出掌,花葉濺飛,熱焰撲面。
蘇袖借勢踏起,淩空飛燕落于梁上,若說蘇袖哪裏會是蕭茗的對手,只是幸好她練就的“清心大法”剛剛好可以克制住蕭茗的“冥心大法”,所以她雙手護胸,一道寒氣自然瀉出,如游魚如水,順着來勢鑽入熱浪當中,絲絲扣扣地滲入到蕭茗身周,令他大感意外。
蕭茗身子一縱,掠過這股落入熱網當中的清氣,朝着蘇袖的肩頭抓去。
蘇袖一聲嬌喝,從梁上飛落,踏在一朵醉芙蓉上,而花葉未動,人已轉身,第三重靜中取動,一招“鏡花水月”從手中撥了過去。
若說蕭茗的動作剛猛如火,那麽蘇袖的招式就是輕靈若水,即便是招式出手,也似是極為輕松。其實蘇袖心中已是極為緊張,但是“清心大法”便是靜中至靜方能顯出真力。只是她從蕭茗的“冥心大法”中,的确窺出了一些真谛。難怪門主需要在火焰洞中修習“冥心大法”,的确只有這重重地火,才能讓他的掌力充滿了逼人的能量。
二人掌切近有二十餘招,蘇袖有些支撐不住了。她在用自己的“清心大法”破解了對方的招式之後,已經逼着蕭茗一重一重地疊加,導致二人雙掌相接時候,她的身體猛然一震,腹內熱氣上湧,被沖得向後連退好幾步,沒有穩住,被蕭茗猛然一抓,才倒回了其懷中。
自從修習清心大法後,這算是第一回正式的切磋。忽然耳底一熱,蕭茗惡狠狠地問:“你這究竟是什麽功法?”
蘇袖吓得一抖,撅嘴回答:“不是已經與門主說了嗎?難道我這小小小女子還能讓門主緊張了不成?”
蕭茗自然不會計較,他原本就對自己格外有自信,所以只是點了點頭,“繼續練吧。”
蘇袖心中暗暗吐了口氣,追在其後跟入了廂房內,見蕭茗坐在了外屋圓桌旁,她從行李裏翻出蕭茗一向愛喝的碧茶,就動手給他泡了一杯擱在了面前。
茶煙袅袅,蘇袖輕聲道:“許久沒有給門主泡茶了呢。”
蕭茗啜了一口,不吝贊賞了句,“好。”
她紅撲撲的臉,眉眼之間盡都跳躍着喜悅。
若是楊眉兒在,一定會說:幾月不見,如隔三秋。
幸好沒有這個随時會笑話她的人在,蘇袖起得早,先出了門坐在園中花草當中開始吐納“清心大法”。第四重心法名為靜中至靜,經過昨日與“冥心大法”的一番接觸,她覺着離那靜中至靜只差一點距離,微微一躍大概便可突破過去。
朝日雨露,芍藥花香。在這靜谧萬分的清晨,便是一聲鳥鳴,也似是為這寧靜添染祥和。蘇袖的心微微一動,只覺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麽靈光,就在那聲鳥鳴當中。
然而她選擇在這裏修煉便是大錯特錯,因為風子軒、言涼也住在這個院裏。但聽身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了自己身旁。不用想,但聞那身女人香,便知道風子軒剛剛從外回歸,而未住在邵府內。
他最近十分喜愛找蘇袖的茬。
其實蘇袖很納悶,若說朝三暮四,沒有人比風子軒更符合這四字的真谛。
果不其然,這好容易釀成的安寧被風子軒生生打破,“蘇姑娘好大的興致,早晨便在外練功了。”
蘇袖心下哀嘆,放下手來,“風堂主也好大的興致,早晨才從外回來。”
風子軒半晌沒說話,蘇袖以為他要放棄與自己交談時候,他又緩緩開口,“我怕是要對你越來越刮目相看了。”
“哎。”蘇袖不得不起身,與其正面相對,“風堂主你說的是哪一樁?”
“哪一樁都有。蘇姑娘如此聰慧,自當明白。”
“風堂主如此關心袖兒的一舉一動,如此為運寒大哥鳴不平甚至讨厭袖兒,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
風子軒愕然,“什麽?”
“風堂主你放浪形骸也好,你風流倜傥也好,怕都是表面,骨子裏喜歡的其實是運寒大哥吧?”蘇袖譏諷了一句,風子軒再度被嗆到喉嚨,居然笑出了眼淚。
蘇袖瞪了他一眼,這時房門打開,蕭茗從內顯出高大的身形,他淡淡地看了眼風子軒,說道:“昨夜水運寒傳來消息,事情有變,你與言涼馬上過來。”
咦!昨夜?昨夜他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接收運寒大哥的傳訊?大約是十分不信,眸光挪到靜靜站在門扉的蕭茗時候,忽然還是玉頰霞燒。
蕭茗眼底浮現起一絲笑意,囑咐道:“去準備些早飯,運寒一會兒也會過來。”
“是。”蘇袖哪裏還好意思逗留,掉頭落荒而逃。
風子軒先去敲了言涼的房門,然後再轉圜入到蕭茗的屋內。他正飲着早茶,瞥見一身酒氣兼帶疲倦的風子軒的時候,微微蹙眉,“要緊時刻,莫要放松。”
風子軒哪裏會管這些,他原本性情就是如此,反倒是劈頭蓋臉地回了過去,“我從來如此,倒是門主,為了這小小侍女,就不怕離間了你與運寒之間的感情嗎?”
蕭茗自始從水運寒處得知了蘇袖的身世後,便再沒有告訴第三人,他更不可能與風子軒說,當初讓水運寒娶蘇袖,得來的反叛如此之大,險些錯失了這把好機緣。反倒是自己,卻在與這肆意妄為的小妖精正面相迎的時候,無法保持清明的神思,終挑動得自己陷了進去。
他明知道風子軒對蘇袖印象不好,也擔心蘇袖會是別處的美人計策,破壞了地獄門的內部和睦。卻也因着茲事體大,不能告知太多,只是回答了一句:“運寒無礙。”
這句話讓深悉蕭茗的風子軒明白,于蘇袖這件事兒上他是無能為力了,蕭茗一旦堅持,除非自己嘗到了苦處,否則絕對不會回頭。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言涼伸着懶腰走了進來,三人聚首之後,蕭茗才蹙眉說:“運寒從連玉山處打聽得知,這次八大門派帶來了精英弟子,與往年大為不同,我恐怕雷諾然處調動的人馬不足以設伏拿下全部,所以除卻水堂負責九天門,你與言涼也得趕往蓬萊山莊附近。”
“八大門派的精英傾巢出動?”風子軒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回怎麽感覺有些不對勁?”
蕭茗握拳,“若先有了懼意,便滿盤皆輸。”
“但是這樣,賞劍會便只有門主一人,如何有勝算得到滄溟劍?”這回也是地獄門精英盡出之日,但為了确保伏擊成功,明顯在人力上有些捉襟見肘。
蕭茗冷哼一聲,“怕什麽,我一人去也必須取得這柄劍。”
只是風子軒與言涼依舊是不太明白,為何蕭茗與雲連邀,又同時看上了這柄寶劍。簡直便是宿命的冤家。
蘇袖蹲在火竈前,鍋裏正煮着小米粥,冒着騰騰的熱氣。
她托腮心想,來到邵府已經三日了,卻還連門也未曾出過。怎麽去尋雲連邀拿到解藥,如今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若是能有白錦在,至少依她的聰明才智,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可是現在,她一籌莫展,就算是找到這個人又有什麽用,他說不定根本就不把自己這個小婢女放在心上。門主的心全挂念在武林大會上,他定是想在蓬萊臺上,與雲連邀索要解藥。但并非蘇袖沒有自信,而是武林大會當時風雲萬變,誰知曉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就蘇袖想,還是得在武林大會前想辦法與雲連邀見面。
忽然,頭頂一聲輕笑。
她驚得連手中大勺亦給吓得落入鍋中,擡起頭來,只看到一襲白衣袍角挂在房梁之上,她大喜之餘,連忙奔去關住竈房的門,喊道:“白錦你果然找到我了!”
那人卻沒有動靜,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依着自己這清心大法,若非方才太過入神,怎麽會沒發覺他人摸上了房梁。只是若這等高明的功夫,又喜好白衣的,的确并非只有白錦一人。
她的手腳忽然涼透了,“雲……連邀……”
雲連邀那罩着軟絲銀甲的臉從梁上探了出來,哀傷了一句,“原來在袖兒姑娘心裏,在下得排在白錦之後啊。”
蘇袖回頭摸着自己的門,卻被雲連邀一語點破,“在下想為姑娘你送個解藥,原來還是想将在下送給地獄門?”
蘇袖自然不能那麽傻信他,“你會來送解藥給我?我才不信。”
雲連邀翻身下了橫梁,身姿煞是風流。
蘇袖環顧四周,心道此人果真這般厲害,能光明正大地于白日直闖地獄門群居的邵府,簡直是膽大包天。
雲連邀看出端倪,輕笑,“在下連逍遙峰都敢闖,為何會怕了此地。”
蘇袖伸手,“我已經如約到了蓬萊,解藥拿來。”
雲連邀伸手入懷,一瓶碧綠色翠玉的瓶兒出現在修長的手中,不過只是剎那,他就将其藏在了背後,“都說好了要到蓬萊臺才行,這裏嗎,只是我來尋你,如何能給。”
蘇袖氣紅了臉,“那你是在诓我,枉費你這正道盟盟主,居然也來欺負一個小侍女,有何意思!”
雲連邀驟然上前,與其貼得極近,一剎那,蘇袖又将他看成了很熟悉的一個人,卻又曉得根本不是。她怕這雲連邀比蕭茗更甚,全因為歷年來雲連邀從不出面便已經讓地獄門吃過數次苦頭,而其人的武功造詣、心機手段,遠遠不在蘇袖的想象當中。慌忙後退間,她一腳踩到了地上的柴火,險些跌倒在地。
雲連邀只是用掌托住了她。蘇袖面紅耳赤地甩開他,“你到底想做什麽?”
雲連邀收了笑臉,“替我在蕭茗的茶裏下這個東西。”
蘇袖頓時渾身打戰,冷然地站在他面前,厲聲道:“你們這兩個夙敵,即便是機關算盡也不該用這等下作的手段,這只能說明,你根本沒信心贏門主,才會出此下下之策,但是我寧肯死,也不會害門主。所以什麽解藥我亦是不會要了,你走吧。”
雲連邀顯然是沒想到這小侍女會如此,微微一呆後含笑說:“有幾分道理。不過我給你下的這個,并非毒藥。”
“什麽?”蘇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而是一種蠱,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試試看。”他手中的碧綠瓶子微微一晃,蘇袖忽然覺着小腹若刀絞一般,割斷了自己一寸一寸的腸子,不出片刻已是渾身大汗,跪倒在地上。
雲連邀滿意地收了碧綠瓶子,嘆了口氣,“要我雲連邀做此事兒,的确是有些違心。不過對付地獄門,實不需太光明。這藥,你下也好,不下也好,都随便你自己。有沒成效蓬萊臺上自可見真章,屆時你是死是活還得靠自己。”
他将一個小藥包扔在了蘇袖面前。自己則輕笑一聲,倏然消失。
蘇袖卧在柴火上,單手緊緊捏着那藥包,捂着已經複原的腹部緩緩站起,望着空無一人的竈房,只想尋個地方大哭一場。明明不想涉足江湖,卻總是與它千絲萬縷,說到底,她一點也不喜歡江湖鬥争,就像此刻,有一人拿着自己的命,卻要逼自己去害最愛的那個人。就是生生地拿着把刀,讓她選擇是自己,還是他。
擦幹淨眼角的淚,蘇袖着緊地将早已煮熟的小米粥盛起,又在盤中擱上備好的小菜,才緩緩地端出竈房,順着長長的廊道,回到幾人議事的門前。
或者是因為自己的出現,餘人的聲音忽然消失,只有水運寒的聲音在房中響起,“我看啊,子軒你才是最不願意離開這裏的人吧。”
蘇袖輕叩了下門,低着頭将早飯放在了桌上,強顏歡笑地說:“對不起,時間有些久。”
蕭茗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擱下吧。”
聽見蕭茗這般沒有情緒的話,讓蘇袖心頭有些委屈,不自覺地眼圈便紅了。
水運寒軟言說:“無妨,運寒也是剛剛趕到。咦,袖兒你是哭過嗎?怎麽眼睛這麽紅。”
“沒有。”蘇袖搖着頭,驟然間居然有些忍不住,輕顫着回道:“可能是有些累,我去尋個地方先休息下。”
走到院子角落處的長廊,她沒精打采地坐下,手中是那雲連邀方才給自己的藥包。不知怎的,眼內便模糊一片,無端地又落下淚去。
她不知道為何雲連邀會這般有恃無恐,若是白錦在,她一定會勸自己答應了雲連邀,反将一回蕭茗,然後取得蕭茗手中的殘圖,再拿到解藥,伺機離開蓬萊,與白錦一同繼續上路。若是白錦,她一定會說蕭茗是如今最不可估量的人,因為他是除了白錦墨昔塵外,唯一曉得自己身份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借着自己這前朝公主而去做些什麽的人。若是白錦,她一定會贊同此刻雲連邀的做法,助其除去蕭茗這不定因素。
只是……她蘇袖是這樣的人嗎?
蘇袖苦笑,有這樣一個機會在,白錦一定會罵自己婦人之仁。她明明可以把責任都推到雲連邀身上,狠心幹這一回,揚長而去。若能愛,便盡力愛;若可以愛,便一直愛。她怕自己這一生,總會有後悔。只是于蕭茗這件事兒上,不能後悔。
“那是什麽?”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蘇袖擡頭看去,一下子愣在了原處。蕭茗正站在身後不遠處,看着她手中攥着的藥包。
“沒什麽。”蘇袖剛要辯解,卻在蕭茗越來越冷的眸光中失去了勇氣,他拉起蘇袖,将她掼在了牆上,奪過了她手中的藥包。
他聞了聞那藥包,變了臉色,“五毒穿心草,這是要給誰的?”
蘇袖背部劇痛,轉過頭去不說話,原來是五毒穿心草啊,雲連邀當真是兵行險着,毒死蕭茗便是他的大幸,毒不死蕭茗也是與他無關。他尋自己這貼身婢女下手,還真是心思缜密至極。
“果然最毒婦人心……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說?”被扼住頸部,蘇袖疼得無法掙紮,喘不過氣。
見她始終不與自己解釋,蕭茗也漸漸心涼,什麽公主什麽八卦都抛諸腦後,将她扔在地上,将藥包丢到她面前,“吃了它。”
蘇袖愣在原地。
蕭茗怒吼了出來,“吃了它!”
蘇袖苦笑,撿起五毒穿心草,流着眼淚輕聲喃着,“左右已經有一種毒了,我也不在乎其他的毒。”
該死。不可心軟。
蕭茗對天下人,生死都不在眼底,都可視作煙雲。
身子忽然一暖,是那雙玉臂已經輕輕地環抱在自己腰間,只聽那女子如墜迷夢裏的低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是袖兒最後一次與你說說心裏話。你能信運寒大哥,信風堂主,卻始終不信我。你怕我害你,也總覺着我會害你。”
手中攥着那五毒穿心草,蘇袖心如刀割,“雲連邀喂了我一顆毒藥,想借我的手殺了你,可是我寧肯自己死,也絕對不會坑害你。”
松開了摟着蕭茗腰間的手,她緩緩後退,眸中全是委屈的淚水。
他不信自己,也全是自己釀成的。只是對不起白錦,恐怕自己不能再與她策馬同游。将五毒穿心草的藥包打開,她顫着手送入了口中。
蕭茗的腦中只有一句話,任她是一捧鸩毒,他也生受了,甘之如殆。
電閃雷鳴間,他迅速上前,一掌切在蘇袖脖頸間,助她将五毒穿心草盡數吐了出來。摟着這個柔若無骨放聲大哭的女子,他輕嘆了口氣,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殺了她,一回沒有狠下心,以後就再不可能狠心。
只是這事兒不會結束。蕭茗即便是信了蘇袖,她也依舊愁眉不展。
眼瞧着離賞劍會越來越近,夜裏時常夢裏會看見雲連邀捏破了手中的瓶子,自己立猝當場。她額上滿是大汗,口中不斷地呓語着:“不要……不要……”
蕭茗睜開眼,握住蘇袖的手,“醒醒。”
蘇袖一下子睜開眼,驚魂未定地看着蕭茗,忽然含淚抱住蕭茗,連聲說:“門主我好怕。”
雖然口中還是那麽生硬,但明顯比早前柔了許多,“怕什麽。”
“怕雲連邀會對你不利,怕我會提早一步去見真的閻羅王……”
蕭茗輕咳了聲,顯然明明是這麽惹人憐愛的時候,居然還說出一句叫他想笑的話。床榻之上他也是可以說什麽別怕假的閻羅王不讓你走你就絕對走不了,終歸還是性子太冷造不出這般調情好句,憋了半晌還是淡淡地說:“有我在。”
蘇袖明知道這回蕭茗怎麽都不會救到自己。
只要雲連邀捏破那瓷瓶,自己這身體會産生如何變化都不可知,咬唇撫着自己的小腹,她眼裏滿是希望地輕聲問:“門主,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蕭茗難得地點了頭,這讓蘇袖終于面色稍霁,多了點歡喜。替蕭茗着好衣裳,這等若夫妻般同起同卧的生活狀态,教她好生眷戀,可惜沒有多少日子了,總算老天爺不算待她太薄,沒有給出更嚴酷的結局。
她将蕭茗的玄色外袍整理好,輕聲說道:“若是能一輩子這般,多好。”
可惜。奈何不長久。
蘇袖嘆了口氣,轉身跨過月亮門的隔斷,先出了房間。此時四野俱靜,整個院落都空空蕩蕩的,風子軒與言涼都依着蕭茗的指示前往蓬萊山莊附近守着八大門派。只有蕭茗與蘇袖留在了這裏。她深吸了口氣,夜風微涼,分外清爽。
不想打擾了邵府,蘇袖與蕭茗二人跳出了圍牆,施施然從巷道裏走到了大街上。待蕭茗跟上之後,蘇袖忽然附在他耳旁輕聲問:“門主這是第一回做越牆小賊吧?”
沒有什麽人瞧,她又被輕輕揍了一小頓。
蓬萊的夜市也十分繁榮。街面開闊,且非常繁華,尤其是邵府所在的這條東華街,據說正是整個蓬萊最熱鬧的地方,主要是對皇宮、官僚、富豪做生意,大多商鋪屋宇雄壯、門面裝飾華麗。店內進深廣闊,望之森然。此時雖然也是近三更時分,鱗次栉比的店鋪卻沒有一家閉店的,盞盞紅燈籠一路挂起,各色繡着店名的旗幟飄揚在店鋪上方,十分喜慶又好看。
往來行人與錦州的穿着又大為不同,或者正是這裏以蓬萊仙山命名的緣故,蓬萊城的男人大多寬袍大袖,女子的服飾則以軟紗曳地長裙為主,翩然若仙。幸好往日蕭茗雖愛輕裝,但今夜出行也搭了件玄衣寬袍的外裳,與蘇袖走在一起也并不突兀。
受了夜市喧鬧的影響,凡男女結伴出行的,也都不避諱地相攜而走,羨煞了蘇袖,心中直說蓬萊錦州這兩地果然是方外之地,不受中土道德條框的束縛。她偷偷地上前與蕭茗結伴,先是輕輕碰了下蕭茗的手背,對方毫無反應,自顧自地在人群中穿梭。
蘇袖不氣餒,又碰了碰。任他鐵木腦袋也不能如此遲鈍吧。
其實蕭茗是很不喜人多的地方,能陪着蘇袖出門已是非常不易的抉擇。當走到明亮地方的時候,總會有人看着他覆着面具的臉,這讓他十分不爽,所以更不可能關注到蘇袖想要做什麽,只想快些離開嘈雜之地。
蕭茗的步子越來越快,蘇袖只好喊了聲:“門……你等等我……”
思及喊門主不合适,便又吞回了餘話,蕭茗一頓,順手牽過她的手,口中說道:“走快些。”
蘇袖感覺到他周身不太愉快的氣息,也曉得今趟是自己有些任性,只是他能答應同自己出來,又像這樣十指緊握,心裏是溫暖至極。索性任他拉着,朝人少處去了。
十裏紅燈,終在三更鼓後,一盞盞慢慢熄滅。
二人走後,卻有一襲白衣緩緩步出個店鋪,上面赫然寫着“長天坊”三字。
方才蘇袖一路疾走,也沒有注意到這熟悉的字樣。
白錦身後跟着的,自然是墨昔塵,他看了眼前方蘇袖與蕭茗隐沒在人群中的身影,淡淡地問:“不去追嗎?”
白錦苦笑一聲搖頭,“再等等吧。你沒看出袖兒有多開心嗎?”
她不再多看,驀然轉回店面當中,口中低喃,“老天保佑她別什麽底都兜給蕭茗聽便好。”
眼瞧着燈一盞盞地在滅,人流也漸漸稀少起來,大的店面已經開始打烊,小的貨攤老板們也開始收拾着,準備歸家。
終于寧靜下來後蕭茗的步子終于緩了下來,蘇袖才有機會站在一個鋪着琳琅飾品的小鋪前。老板見有客人駐足,就不着急将貨物都放回筐中,想要将今日最後一筆生意努力完成。
“這位姑娘可有喜歡的東西?”
蘇袖掃視一圈,思忖着沒有帶銀兩出來,有再多喜歡的都沒辦法抱回去,慌忙搖頭。
這時蕭茗随手拾起一個造型別致的簪子,紅珊瑚雕出的小瓊花垂流蘇步搖,晶瑩剔透朱紅璀璨,他将步搖并入蘇袖的發髻當中,月華之下,蘇袖紅了臉,步搖輕輕晃動着,就像她的心,一點一點甜如蜜糖。
若此生,僅有今日可記,足以讓她銘感于心。
見其脖子上似乎也空空蕩蕩,蕭茗幾乎是上瘾一般,又從貨攤上尋了條蓬萊城特産的紅珊瑚墜玉珠項鏈,挂在了蘇袖脖子上。
耳環、手镯。
老板心中叫苦,看蕭茗那張不茍言笑的覆着面具的臉,他以為自己遇見了明搶的強盜,尤其是此刻萬籁俱靜,人煙稀少,就算是這人立刻拉着姑娘就走,他也絕對打不過面前這高大男人的。
正自哀嘆今日應該早些收攤的時候,忽然手心一沉,一個錢袋落入了手中,他呆了一呆,卻看這位爺居然連價錢也不問,似乎十分滿意地牽着姑娘就走了。
他着緊打開錢袋,頓時傻了眼。一旁的老頭喊了句:“最後一筆賣得很好啊?”
貨攤老板罵了句髒話,将錢袋揣回懷中說道:“何止很好!走大運了!走,老六我們喝酒去。追姑娘就得像方才那位大爺一樣啊,當年我要有這財力,再配合點方才那魄力,豆腐花嬸就是我家娘子了喲……”
蘇袖的“清心大法”使得自己靈覺甚是敏銳,貨攤老板那幾句話全入了耳,頓時笑開了花。她攀住蕭茗胳膊,輕聲說了句:“謝謝門主。”
只是如此讓自己越發愛他,越發離不開他,越發想活下去,可要怎麽辦。
見她終于不再愁雲滿面,蕭茗心說自己也算還了些她的付出。想當年,他每回從外面回到逍遙峰,都要給緋夕煙帶上一二小禮物,只是很少被她重視罷了。瞧着蘇袖如此高興,蕭茗才意識到自己也被感染,心情十分不錯。
蘇袖有些不舍歸去,明明已經開始打着呵欠,卻還拉着蕭茗不依不饒地說:“門主,去幽海看完日出,再回去可好。”
見蕭茗毫無所動,她連忙發誓,“只這一次出門的要求,以後再不會提!”
幽海位于蓬萊極東之處,浩浩煙波一望無垠。
這裏稱之為幽海,正是因為此處的大海比別的地方要更加安寧,隐隐千裏卻似一面明鏡。蘇袖說要來的幽海,正是體悟“清心大法”第四重的最佳時機。雖然她十分希望自己可以自暴自棄一點,然則臨到突破的關口,還是忍耐不住。
她靜靜地坐在蕭茗身旁,海天一色探往遠方,連自己的心也在此時變得悠遠很多,諸事兒頓忘,徒留身畔此人,一刻也變成長久。她一絲也不後悔将那五毒穿心草扔去,若是連自己的心也違背了,留于此世還有何意義。
海日将起,整個幽海之上,紫霧氤氲,金霞飄蕩。亘天的燦爛光彩,好若長橫匹練。蘇袖與蕭茗至此刻,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不單是蘇袖,連蕭茗也察覺了此刻幽海的境界變化對于“冥心大法”的修習有着不可言喻的好處,所以不知不覺中,二人都是望着海面之上諸多觸動人心的美景。
倒影被染成赤紅,金輪浴海,閃爍璀璨,恍若一盞火鏡浮空,朦胧輝映。明光丹焰彌天,流光披洩于地。漸漸籠罩了幽海處吐納周天,感懷動靜處一點一滴處的瞬息幻化,變遷萬狀。
衆星漸隐,大地雲開,露華影白,漸漸有一股天然的清香自海上而來,萦繞于鼻。
日蒸海香,原來這便是蓬萊第二勝景的美妙。
直到一聲鷗鳥長鳴,貫徹長空,蘇袖才緩緩吐了口氣清氣。體內真氣波蕩,顯然已經是進入到“清心大法”第四重的境界。這一重靜中至靜,讓她整個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