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了,柔和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落入屋內,将一切都鍍上一層微光,安靜而柔和。只是此刻的傅言卿心情卻還未平複,頭依舊有些暈,身子也軟綿無力,可她卻不想理會太多,起身虛浮地走到了梳妝臺前。看着銅鏡裏映出來的人影,她怔神許久。有些模糊的面容難掩青澀稚嫩,神色頗為憔悴,發絲淩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伸手在鏡子裏的影響上輕輕撫了撫,這臉是九歲的長寧郡主,可是那眼裏蒼涼冷寂卻都屬于二十二歲的傅言卿。手上力氣逐漸增大,傅言卿低了低頭,嘴角勾起一抹涼涼的笑意:“自今日起,你便是九歲的長寧了,自此不再為大夏,不再為皇家,一切只為西南王府謀求一條活路,哪怕……再次堕入地獄。”
話落她抿嘴看着銅鏡,稚嫩的臉上帶着一絲孩童懵懂的笑意,眼裏的深沉深埋眼底。
雖說在病中,傅言卿也不喜歡枯躺着,整理好着裝,起身準備開門,眸光卻是落在一旁的桌子上,三個色澤鮮豔的果子安靜地躺在上面。
她眉頭輕斂,最後嘆了口氣,過去将三個帶着果香的果子收了起來,唯有陛下和幾位盛寵的妃子才能享用的果子,若被發現了,她怕是有口難辯,那孩子……傅言卿搖了搖頭,不願再去多想。
當傅言卿走出暖閣時,如意正在收拾外殿,見到她出來,臉色頗為蒼白,頓時微微一愣,片刻後才開口道:“郡主起身了,可要用早膳。”
傅言卿看着她,最後總算想起她了。這宮女前世頭幾年一直跟着她,便是最後趙墨箋讓她搬到她的偏殿後也在。不過,最後被她發現偷偷察看她的書信,便被趙墨箋暗下處理了,說是當今聖上不放心西南王府安插的眼線。如今想來,是誰安的還不一定呢。
停下思緒,她摸了摸肚子,有些虛弱道:“嗯,我餓了。”
如意轉身暗自撇了撇嘴,真是起的及時,再晚些她和如蘭也能加餐了,這幾日那些宮女太監越發過分,她二人總受排擠,根本吃不飽。
“如蘭,把郡主的早膳送來。”
片刻後,一個十幾歲的小宮女慌慌張張地提着食盒跑了進來,有些心虛地将東西放下。傅言卿看了她一眼,暗自記下,打開食盒看着兩碟小菜,小半碗米粥,眸子微擡掃了二人一眼。
如意臉色微變,暗自瞪了如蘭一眼,竟然獨自吃獨食!随時目光觸及傅言卿的眼神,莫名心裏有些緊張,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方才這小郡主那一眼,讓她忍不住發虛。
如蘭更是有些難熬,這小郡主再怎麽不受寵,可身份擺在那,只要西南王一日還在,陛下都要忌憚一分,萬一她真的發怒,鬧到陛下那,她也難逃責罰。
如意到無所謂,傅言卿入宮一年多,也不曾見西南王府來人看過,雲煙院分例用物被克扣許久,也不見她吭過一聲,想來也是個軟弱的主。
傅言卿也似乎沒反應,将剩下的飯菜吃的幹淨,随即擦了擦嘴,不瘟不火道:“我雖來宮中不過一年,可該守得規矩,我卻記得清楚。不知如蘭你們,可還記得自己該守什麽規矩麽?”
如意和如蘭一僵,如意頓了頓:“郡主,奴婢十歲便入宮,至今五年了,這規矩自然記得清楚,不敢忘。”
“哦,那我想問問,作為陛下親封的長寧郡主,這早膳是兩碟小菜和半碗清粥麽?我年紀小,有些記不大清了。”
兩人平日裏如此懈怠,除了傅言卿身份尴尬,最主要的是她自己從來不會在意,底線便一再被她們踩在腳下。如今突然這般,讓本就有些膽小的人,備感壓力。
如意還想掙紮:“雲煙院的吃穿用度,一向就是不合規定的,您也知道的,只是不知今日怎麽了,如此應付。”
“是麽,可我吃不飽,昨日又泡了水染了風寒,這樣可不行。負責雲煙院膳食的,是哪位尚食?我去找她。”
如意那張臉再也維持不下去,若真的問去了,那些人肯定二話不說将事情都推到她們身上,這事可大可小,萬一鬧開了,她們兩絕對是替罪羊。
“郡主,這事哪裏用得着您親自跑一趟,您不是還病着麽,我去同那邊說一下,一定讓她們不敢如此欺負您,您看好不好?”
傅言卿臉色一沉,有些鬧小孩子脾氣:“不好,我忍了許久了,以為我年少,便可以随意欺我麽?再如何,做奴才的,終究不能讓他爬到主子頭上。”
如意臉色有些難看,低下頭咬了咬牙,仍在溫聲勸她:“郡主臉色不好,應該病體未愈,需得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去請禦醫,再去尚食姑姑那裏詢問一下,若不成,您休息好了再去,可好?”
傅言卿不過是故意膈應下人,也好讓兩人收斂下,人都是想着朝上走,跟着她的确委屈,可是卻也沒法接受兩人這般對她。
“我在這雲煙院無趣的緊,昨日溜出去卻是撞見了樁不好的事。”
如意順坡下驢,正準備問她,傅言卿卻是皺了皺眉:“算了,不提了。你兩夥伴多,近日宮裏可有什麽有意思的事,給我說說,解解悶。”
宮女太監在一處,除了幹活也沒有其他樂事,雖說許多話宮裏不能多言,可是總有抵不住好奇又愛嘴碎的,偷偷說些事,卻也不少見。
如意和如蘭面面相觑,不過想着傅言卿平日裏就愛偷偷溜出去玩,如今身子不舒服,再怎麽樣也是個孩子,便也沒多想。
“郡主,我們能知道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怕是入不了您的耳。”
“就當聽故事了,說吧。不然,我還是自個兒出去走走吧。”
如意和如蘭無可奈何,出去走走,誰知道這小祖宗會走到哪裏去。
“最近宮裏也沒什麽大事,西域吐谷渾派使節入宮了,聽說帶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惹得陛下龍心大悅,賞賜了各宮許多東西。”
“還有,送來一位美人,穿的也很奇怪,不過卻是挺漂亮。”
兩人年紀也不大,平日裏在傅言卿面前也随性慣了,這一說就收不住嘴,叽叽喳喳半天,吵的傅言卿頭疼,卻還沒聽到重點。
等到如意說完,如蘭頓了頓,開口道:“說來大事,我今早卻聽到瓊華宮一位宮人說,昨日七殿下落水了,而且據說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沈貴妃派人做的,陛下已經下旨徹查,沈貴妃都被禁足了。”
如意聽的也是一驚,随後反應過來忙使眼色,如蘭也意識到這些事情有些敏感,雖然傅言卿是小孩也不能亂說。
傅言卿聽的卻是眸子微眯,想來也不會是一場意外,卻不知動靜這麽大。沈貴妃,大皇子的母妃,難怪上一世大皇子下場如此凄慘,原來早就被設計出局了。
“我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不要打擾我。不過記得,我的午膳,好好留着。”說罷也不管她二人的反應,進了屋利落的關上了門。
如意和如蘭臉上的表情五彩斑斓,越發覺得今天的傅言卿有些與以往不大一樣了。
一連三天,傅言卿都沒踏出過雲煙院,宮裏這幾日氣氛格外凝重,一時間也是風雨欲來。具如意她們幾人說,七殿下落水一事聖上已然派大理寺徹查,證據确鑿,乃是沈貴妃派人所為。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番查下來,竟然發現一樁驚天秘聞,沈貴妃竟然與代王,也便是聖上的兄弟趙煦有染,而且更是長達十餘年。聖上自然是一番雷霆震怒,更有傳聞言大皇子不是聖上的骨肉。
事情最後,沈貴妃被賜死,但聖上仁善,并未牽連大皇子,而代王趙煦,也僅是廢除封號外放亳州,永世不得入京。
而景帝憐惜蕭淑儀,又因着宮中再無貴妃,因此下旨,冊封蕭淑儀為貴妃。從淑妃變為蕭貴妃,這最大的獲利者也就是她了。
傅言卿聽後只是嗤笑一聲,果然上一世便是這般除去了大皇子趙彥成和代王趙煦。仁善?上一世代王根本就沒機會回到亳州,聽聞是半路遭遇劫匪,葬身深淵。所謂有染,誰又說的清,蕭貴妃和那人,一個有心陷害,一個有意利用,不過可憐了沈貴妃,榮極一時,可沈家在前朝如日中天,她怕是也礙了人眼了。
不過,若她傅言卿能出這牢籠,也許,今日之事便是她的機遇。
起身看着遠處那碧瓦飛甍的宮殿,傅言卿伸手遮住略有些刺眼的陽光,許久後才收回目光,距離救那個孩子已經三天了,蕭貴妃應該也快來了。
想起那個孩子,傅言卿心頭微動,這三日都沒有人來過的痕跡,那孩子應該是被她的話刺激了。七殿下?看來蕭貴妃是拿她當趙墨箋的替身,作為誘餌。果真是好狠的心,若她沒去,那孩子怕當真要溺死在太液池了。
若她真是皇女,蕭貴妃竟敢這般無法無天,想來完全掌控了後宮,她小小年紀,該裏如何活下去。無論心裏有沒有遷怒,那日小孩的舉動,對傅言卿而言,當是窩心。上一世那些點點滴滴的感動無法作假,如今知道當年有一個人在背後默默關心她,甚至可能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來不及長大便……傅言卿心口莫名有些疼,疼惜她,亦可憐自己。
正在黯然失神之際,外面一聲略顯尖銳的嗓音響起:“貴妃娘娘駕道。”
外面如意如蘭和幾個小太監,手忙腳亂地跪了一地。
傅言卿神色一頓,微微笑了笑,起身出去,看着一身華麗宮裝的女子已經進了廳內,來人看起來不過近二十多歲,容貌豔麗,一雙鳳眼自帶一股淩厲之感,頭上配着金步搖熠熠生輝,這身行頭使得她整個人略顯莊重,到與年齡有些不符。
傅言卿對她不能再熟悉了,容貌比之十三年後,更年輕漂亮,少了許多陰沉,卻也多了許多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