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阿維拉的沙利爾,在月光寶石的庇佑下,擁有七個兒子和七個女兒。除了最小的兒子和女兒,其他孩子們在成年後都離開了阿維拉,帶着族人去往了世界各地。
當其時,光明的力量依然籠罩大地,而黑暗的仆從始終在陰影中窺伺。在神明庇佑下生活的人們,卻漸漸忘記了最初的恐懼。
沙利爾的小女兒佩妮爾,便在這種無憂無慮中長大。但快樂之神并未始終眷顧于她。有一天,一對伴侶路過阿維拉。那個年輕的男人吸引了她的目光。他與佩妮爾身邊的追求者都不相同,在少女看來,世間所有的美好仿佛都集中在其身上。少女戀上了青年。
然而青年卻對此感到困擾,他拒絕了她。佩妮爾既傷心又生氣:我這樣美麗,又這樣愛你,我的父親是阿維拉的領袖,我的兄弟姐妹也都是各自部族的首領,為何你不愛我!
青年答道:美麗的姑娘啊,你很好。可我已心有所愛,并在神前立誓,此生不渝。
佩妮爾不依不饒:你的所愛不及我美麗,不及我年輕,不及我富有,也不及我愛你。聰明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若你不依,你便再也見不到她。
青年苦苦哀求,佩妮爾卻把他的伴侶藏了起來,并告訴他,那姑娘已不在世間。
青年悲痛萬分:你既自私又殘忍,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也永遠不配得到愛。說完,他便自盡了。
佩妮爾大哭起來。她放了那青年的伴侶。可那姑娘一見到死去的愛人,便也絕望地選擇了死亡。
佩妮爾既悲且悔,可大錯已然鑄成。從那以後,她殘忍的名聲被散布開去,失去了所有的追求者。
這樣過了許多年,終于有一位追求者出現了。佩妮爾欣喜若狂,發誓好好珍惜對方。但這人卻對她說道:我愛您,但您用什麽來證明您愛我,不會像殺死一對無辜的伴侶那樣殺死我呢?
佩妮爾于是給了他許多許多的財富。這人卻搖頭道:財富并不能換回生命。
佩妮爾于是向神祈願,願意替這人承受所有的病痛。若你受苦,這痛苦也将加于我身,佩妮爾說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可您又用什麽來保證,您會一直愛我,不會後悔,不會收回這些您現在願意付出的東西呢?這人又問道。
于是佩妮爾剖開了自己胸口,把心挖出來,遞給了對方:我的心屬于你,從此你再也不必擔心。
失去了心的佩妮爾變得如同行屍走肉,追求者很快對她失去了興趣。他縱情享樂,揮霍佩妮爾贈與他的財富,同時所有的病痛都由佩妮爾來承擔。
然而沒有了心的佩妮爾只能木然地看着這一切。
一直窺伺在旁的黑暗占據了她的胸膛。她的身體想要拿回自己的心髒。追求者感到恐懼,他拒絕了她。佩妮爾二話不說便殺死了他。
她找到了自己的心髒。
佩妮爾将心髒拿起,想要放入自己的胸膛,然而心髒卻哭泣道:你看看自己啊,為何一切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難道是我的錯麽?佩妮爾說道。胸膛裏的黑暗讓她失去了理智:那麽你是不願意回來麽?
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心髒放聲大哭:我犯了罪,犯了錯,呆在你的胸膛裏,我每時每刻都在受着煎熬,那實在是太痛苦了。
那就算了。佩妮爾于是提劍刺穿了那顆吵鬧的心髒。然後她也倒地死去了。
《萬物紀元 失心人》
宴會上所有需要繼續治療的傷者都被送回了納爾塔市治療中心,斯芬克斯和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女也在其中。高級治療師們在仔細檢查後,确認了她半精靈的身份。他們向各大精靈部族送信,也發函詢問了非人類物種管理部,但仍然無法查明她的來歷。拜朗公爵堅稱他對一切不知情。這女孩是在招工時來到他莊園的,因為容貌出衆而短暫地做過公爵的女伴。沒有人能對此說三道四,上位者邀美人作陪出席公開場合是許多地區的傳統。
至于斯芬克斯。公爵堅稱他同樣莫名其妙。畜養寵物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也許是莊園裏負責采購的工作者出了什麽差錯,人人都會出差錯。公爵的律師這樣解釋道。但他們仍然請求治療中心能夠把這只斯芬克斯在檢查後歸還給他們,理由是----需要查清它的來歷。
事實證明,有關斯芬克斯的迷信并不是空穴來風。這異獸确實就像傳說中一樣,會把遇到過他的人置于死亡的陰影下。短短幾天時間,所有與它接觸過的人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意外。最後,一個被施過七種祝福咒語的高級治療師穿着鑲嵌有銀月鼠皮毛的鬥篷,把斯芬克斯的籠子用銀鼠草織成的布料蓋住了。幾乎所有人都為那塊布惋惜----它太珍貴了,而且一旦這樣用過之後就必須被焚毀。它耗費了治療中心二十年的銀鼠草存貨。
它就像是被詛咒過一樣。年長的治療師們抱怨道。賽瑞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生靈,事實上,即使在世界範圍內,這種生靈也是很罕見的。它生活在斯提柯斯河的那一邊,陰影與黑暗盤踞的地方。
蘇利梅爾也同樣倒黴。他在回到治療中心的一天之內兩次差點被天花板突然掉落的吊燈砸到,還有一次,走廊裏戰士雕像手上的長劍突然掉落下來,貼着他的鼻尖插進了大理石地磚。直到他們所有接觸過斯芬克斯的倒黴蛋都被施了祝福咒,這種狀況才好了起來。
公爵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是治療師沒時間靜下來思考,他們一從莊園回到治療中心,就被海量的工作淹沒了。他一直住在治療中心,甚至沒能回家看上一眼。他也沒見到阿曼雷亞。有次他見縫插針和一個前來交接的獵魔人問起龍的去向,那個妖精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面團子突然開口說話。他向蘇利梅爾表示不知情,并在離去的時候做夢般地自言自語道:“那種家夥竟然也會有朋友……”
半精靈非常失落。他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那時候不應該回到宴會廳的,他應該繼續站在露臺上,呼喚龍的名字,然後答應他。反複的回憶讓記憶變得不再可信了,那天他似乎喝了太多的酒……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一切大概是他在酒醉和羅傑爾的雙重刺激下産生的精神錯亂----伊芬莫圖斯會主動與凡靈提出契約,這本身就太不可思議了。
他感到既混亂又難過。那一切或許真的只是幻覺。半精靈甚至越發堅信那是幻覺了。阿曼雷亞的困境只是暫時的,他早晚會以真龍的姿态離開他,回到遙不可及的地方。或許他已經離開了,他說了他将離開……
如果真是這樣,這一次的喜歡,還沒開始就注定要結束了。他再次想起了那個绮夢。他從來沒有那麽快樂過,即使在羅傑爾待他最溫柔的時候……
龍的吻冰冷而輕柔。但那卻仿佛是半精靈碰觸過的,最溫暖的東西。
“若你願意。”
但阿曼雷亞真的說過這個麽。還是那一切,只不過是另一個绮夢呢。他不知道。龍不見了,他無法确認。
蘇利梅爾用力甩了甩頭。他有更多值得擔心的事。公爵背後的事情一定不簡單,他有預感那會相當嚴重。
所有歷史悠久的治療中心都依靠法陣運轉。這裏是傷病者的庇護所。納爾塔市治療中心以卓越的空間的魔法聞名,法陣讓這裏有限的空間變得無限,并塑造了環境不同的小空間,不管是何種生靈在此都能暫獲休憩。而一旦停止運轉,這些特殊的結界和空間也會随之消失。盡管是一種可以緩慢再生的礦藏,但是神之晶每年産量十分有限,絕大部分治療中心都沒有納爾塔如此好運----它們日常維系法陣的都是其他次一等的晶石。
按照公爵家族與礦産當地議會的協議,如果公爵因罪獲刑,他名下的礦産會被當地的管理者重新收回,再做競标。屆時納爾塔是否能從新的所有者那裏繼續購買神之晶,實在是一個未知。
蘇利梅爾聽上級說起過治療中心的日常管理。大主任先生是個沉迷治療術研究的妖精,每年治療中心的大部分收入,除了用于購買運營所需的各種東西外,大都投入了研究室。各個科室日常負責自己的運轉。幾位副主任除了管理自己的科室外,也要負責治療以外的諸多雜事。涅瓦是其中責任最重大的一位。他差不多要代替大主任管理整個治療中心。
想到這些,年輕的治療師也不禁有些感慨。難怪涅瓦先生會講出那樣的話。但是……他一面整理剛剛新到的藥品,一面不安地想着,涅瓦先生的顧慮雖然有道理,可是難道保持緘默就是正确的事麽。
他有些黯然地想着那個半精靈。她在不久前醒來了,但不是那種正常的清醒。極度的恐懼和虛弱驅散了她的理智,尖叫聲回蕩在整個病房。她完全不能溝通,大家甚至懷疑她不能說話。治療師們不得不把她弄到地下室去,并為她施了一個安定咒。但是仍然無法從她身上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後藥劑師們沉痛地發現,她應該是長期服用過失心草。這種藥草與精神控制類的法術緊密相連----她恐怕今後都很難清醒了。
他安撫着拴在樁子上的小馬駒,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有一件更令他在意的事。獵魔人在清理和搜查莊園時,在地下室的一個滿是法陣符文的暗室裏發現了昏迷的格洛希爾,以及噬骨鼠被燒焦的骨頭。銀龍沒有肉眼可見的傷口,但體溫高得驚人。治療中心把他送入了地下空間的冰穴裏。蘇利梅爾隐約聽說有治療師懷疑是火焰魔法的攻擊。但是因為現場沒有其他佐證,他們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哪種火焰。
但不論如何,年輕的銀龍恐怕受傷不輕。
寫在閱讀之後
。
蘇利梅爾一面擔憂着,一面開始給那只小飛馬矯正畸形的翅膀----最近這類患者有些多。整個治療中心都很忙碌,有不少需要用法術進行治療的重傷員。因為那類患者半精靈幫不上什麽忙,所以大部分繁雜瑣碎的其他工作就落到了他身上。半精靈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在林谷下頂角的巨鹿,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的工作,對他來說同樣充滿挑戰。
處理完林谷結界的工作後,治療師精疲力竭地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割取鹿角的工作原本屬于一個巨人。由半精靈來做替代是件非常吃力的事。他坐在岩石上喘息,忽然感覺身邊掠過一道白色的影子。半精靈望過去,看見一只半大的獨角獸正迎風站在離他不遠的山崖上,白色的鬃毛在風中飄動。
是草莓。它長大了很多。頸下原本的傷處現在被一塊淡灰色的皮毛覆蓋,看上去就像戴了個月牙狀的項圈。
半精靈笑道:“好久不見,你長大了呀。”
獨角獸冰藍色道眼睛一直望着他。良久,它向着蘇利梅爾走來。半精靈驚喜極了,他四下摸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塊乳脂松糕----那原本是他休息時的點心。
他舉着那塊糕餅,然而獨角獸只是靜悄悄地打量着他。蘇利梅爾有些失望地放下手,小聲說:“沒關系的。能看到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別擔心,等你再長大一些,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大家在等你成年。我知道,這裏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小了……”作為一生在風中馳騁的神靈,狹小的結界與真正的世界遠不能同日而語。随着小獨角獸飛快地長大,結界有限的空間會讓它越來越焦躁不安。但治療師們不能冒險放它離開,身處幼年期的獨角獸相當脆弱。但這一切會在它成年時結束。轉變結束後,它會在一夜之間獲得只屬于神明的強大的力量,在那之後,世間幾乎再沒什麽東西能束縛它了。沒什麽能追上它,連大多數龍也不行。
這恐怕是半精靈最後一次仔細看它了。草莓一直避免出現在治療師們的眼前,而治療師們又很難捉住它。它總是那麽快。
半精靈摘下一片葉子,把那塊松糕放在了石頭上,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幾步。
獨角獸走上前來,卻越過了那塊點心,來到了蘇利梅爾跟前。半精靈伸出發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它的耳朵。獨角獸的耳朵動了動,低咴了一聲。半精靈感到自己的心中突然響起了一個古老的音節。
他呆呆地望着草莓。然而獨角獸已經重新化作一道白影,從他身邊掠過,沒入他身後的密林中。
半精靈反複回憶着那個音節,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仿佛它只是一滴水,落入腦海中,便消融了。
他晃了晃腦袋,看着岩石上的那塊糕餅。最後決定還是把它留在那裏,也許草莓會決定回來嘗嘗看?
身邊傳來砰地一聲,半精靈拾起藍色知更鳥丢下的信,讀了起來。放下信他終于輕輕舒了一口氣,他的走路花找到了,已經按他留下的地址被送到了治療中心。因為失蹤太久,他需要拜托拉奇德先生仔細檢查和照料它們,然後才能帶它們回家。一些特殊的藥水在家中無法配置。
半精靈感覺自己重新有了精神。他匆匆離開了結界,正打算回到治療室的時候,一個滿頭大汗的同事突然急匆匆地拉住了他:“你到哪兒去了?地下室那個新送來的銀龍不太好,檔案記載他曾經是你的患者,你去看看吧,我還有其他事……”
“但是……”
“沒有但是,大家都在忙斯芬克斯和影手魔的傷者,你總得做些力所能及的吧……”
“可是……”
“總之拜托了!”那個治療師把一本檔案往半精靈懷裏一塞,火急火燎地跑掉了。
半精靈想到重新被籠子堆滿的辦公室,深深地嘆了口氣。
冰穴在地下空間的深處,是整個治療中心溫度最低的地方。蘇利梅爾穿上了最厚的外套,仍然冷得發抖。他翻閱治療記錄,格洛希爾被安置在一處的冰室中,治療師們把他用冰封印了起來。但是當半精靈趕到那裏時,才發現封印中心已經完全化開,形成了一個小水池,年輕的銀龍毫無生氣地躺在水中,在昏迷中依然不時痛苦地掙紮着。
半精靈飛快地翻閱治療記錄,在厚厚的記錄最後,他找到了特別标注的一行字:高度懷疑地火燒傷。
地火。消失許久的地火在賽瑞納重新出現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張網緊緊勒住了:他的母親就死于地火燒傷。越是高等的生靈越是難以看到外表的傷痕,但是身體內部會被那來自黑暗的火焰融化掉。甚至有傳說,那本身就是焚盡靈魂的黑暗之火。
半精靈顫抖地,深呼吸了幾次。不,不會的。這一次不同。格洛希爾可是銀龍啊!他冷靜下來,仔細閱覽了治療記錄。他能為格洛希爾做的事情不多,記錄他的情況,每隔一段時間讓他服藥,然後重新加固冰穴的結界。這些事本來應該由護士或者護工來完成,但鑒于治療中心糟糕的狀況,他們大概不太顧得上他。
龍的特殊體質決定了它們很難被殺死;同樣,一旦死亡來臨,治療師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也無法阻止最終的結果。所以一般這類生靈在重傷的時候,理智的治療師都會選擇讓它們聽天由命。
蘇利梅爾想到了那個銀蘋果,覺得有些愧疚。如果他們拿到了那個蘋果,就可以用它配置春之水----那是一種強效的搶救藥水,不論多麽嚴重的傷害,這種藥都可以幫助傷患暫時保住性命。對龍來說,彌留的時刻拖得越長,活命的機會就越大。半死不活的龍有概率直接進入休眠。等它們下一次醒來,就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救治格洛希爾的治療師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選擇以冰凍的方式安置銀龍。半精靈重新加固了結界,水池縮小了一些,但格洛希爾身邊仍然無法結冰。熱氣不斷自水面浮起。半精靈脫下外衣,戴好隔溫的雙角河馬皮手套,然後把銀龍艱難地從熱水裏撈起來,喂他喝下調制好的藥劑。
不少藥水順着格洛希爾的嘴角流了出來,淌過他雪白的身體,消融在水中。半精靈默默祈禱,又喂了一次,還是同樣的結果。
正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陰沉的呼喊:“有誰在麽?”
蘇利梅爾手抖了一下,不安地擡起頭。
還是那個聲音,這次轉成了喝罵:“老子沒休眠!飯呢?!什麽時候送飯!再吃冰要變成雪山龍了!喂!我知道有人在!快滾出來!”
半精靈終于在回音中分辨出了那個聲音,竟然是摩瑞亞先生。他想起了一件十分糟糕的事:黑龍先生和格洛希爾境況相似,救治辦法也相近,一早就被治療師同樣丢在了寒冷的冰穴中。
還沒等他做什麽,就聽見一陣鎖鏈拖拽的掙紮聲:“再不送吃的來,就把你吃掉!”一個高大的影子投入了冰室,把銀龍和半精靈籠罩了進去。
黑龍幾乎全身赤裸,不久前生滿黑色觸手的傷口仍舊觸目驚心地存在着,但那裏眼下只有猙獰翻起的血肉,影手魔的碎片卻不見了。
半精靈膝蓋下的冰再次開始融化,格洛希爾的頭部從他膝蓋上滑了下去,重新沒入水中。
見到冰室內的情景,摩瑞亞先生似乎也吃了一驚。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格洛希爾身上時,那眼神卻轉為了狂喜。黑龍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他是要死了麽!太好了!還有你,我一直想嘗嘗,你知道麽,你聞起來真的太好了……你們會被拿來制作誘捕劑,一定也很好吃……”
半精靈看着生死未蔔的格洛希爾,又看了看毫無憐憫的黑龍。一股悲哀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就快要死了。盡管你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但他……他确實從未有心要傷害你。”
“啊哈?”摩瑞亞的笑聲停止了:“從未有心?”黑龍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騎在我身上時可高興得很!”他向前跨了一步,低語道:“這混蛋死了才好……”
“可你知道那不是他的錯!”蘇利梅爾大聲道:“艾莉娅前幾天查了你過往的記錄,你在一百多年前曾經搶劫并重傷了一個魅魔。他詛咒你,當你傷害第一個比你強的生靈時,你将會永遠臣服于那個生靈的身下……”他看着摩瑞亞驟然瑟縮的眼神,勇敢道:“這一切原本都是你自己報應,真正不幸的是格洛希爾!”
黑龍咬牙道:“你懂什麽?你……你什麽都不懂!”
“他喜歡你。”蘇利梅爾低聲說:“你知道。”
“我不用他來喜歡!”摩瑞亞的聲音有些發抖:“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龍不需要那玩意兒!我只要有金子和食物就好……”他喃喃道:“對,只要有金子和食物就好了……”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散亂:“誰要他……誰要被他喜歡……哦該死……”他呻吟了一聲,似乎身體變得不受控制,蹒跚着向水池走來。
半精靈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氣息開始變得混亂。明明是極冷的冰室,但黑龍還是煩躁地撕扯着腰間僅剩的布料:“又來了……”他絕望道:“又是這樣……”他擡起頭,眼眶發紅地向他們望來,緊接着他跑了起來。
蘇利梅爾驚慌失措地抱住了藥箱,阿曼雷亞不在這裏,他身上也沒有幽靈藤……
然而黑龍卻撲通一聲跳進了水池。他充滿渴望地抱住昏迷不醒地格洛希爾,咬牙道:“都是你這混蛋,早晚要宰了你……可是不……不是現在……”他呻吟道:“讓我再……再一次……上次都沒有……”
他的手向水下伸去,焦躁地動作着。然而銀龍只是毫無生氣地随着他的動作在水中沉浮。摩瑞亞用龍語大罵了一聲,一拳揮向格洛希爾,把銀龍的腦袋打得偏向一側。
蘇利梅爾高高舉起藥箱,正打算沖黑龍的腦袋來一下時,摩瑞亞卻猛地沉入了水中。治療師遲鈍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在做什麽。
半精靈緊張得發抖,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這是犯罪。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拼命拽住摩瑞亞落在岸上的半截鎖鏈,大喊道:“您冷靜一下啊!他傷得很重!……”然而他的力氣實在太小了,不論他在岸上如何拖拽,水底下的龍都不能被他撼動分毫。于此同時,水池的面積再次變大了。
半精靈只得手忙腳亂地放下鎖鏈,再次加固法陣。
“你不能死。”黑龍從水下重新露出頭來,神志似乎已經完全迷亂了。半精靈眼睜睜看着他抱住格洛希爾,身體猛地向下一沉。
“啊……”摩瑞亞高高仰起頭,叫了一聲。
蘇利梅爾崩潰地重新拿起藥箱,大吼道:“放開他!你這惡龍!”
就在這時,一股大力從池中傳來,把治療師狠狠向外推去。半精靈眼冒金星地爬起來,對着眼前的情景瞪大了眼睛。
格洛希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他的神色仍舊有些許朦胧和茫然。
“又是這樣啊……”他用龍語呢喃道,低垂着眼簾,吻上了摩瑞亞的唇。黑龍兇狠地回吻過去,健壯的身體在水中上下起伏着。
半精靈遲鈍地放下藥箱,感到自己的耳朵開始冒煙。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抱着藥箱,腳底打滑地跑出了冰室,把嘶吼和呻吟丢在了身後。
起碼格洛希爾醒過來了。蘇利梅爾一路跑出冰穴,淩亂地想着:但是這樣真的好麽?格洛希爾還很虛弱……他得想個辦法分開他們才行。
半精靈跑回診療區,敲開了德科瓦爾先生的門,并在開口說話前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龍剛剛處理完一批被詛咒的傷患,正在沒精打采地洗手:“你最好真的有事,我快要困死了……”
蘇利梅爾吸了吸鼻涕,轉述了冰穴裏發生的事。
同樣身為龍族的同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無聊道:“這有什麽……不會有事的,既然醒來就不會死……”
他們說話間,地面忽然輕微地搖晃了一下。
“……不會有什麽大事的。”德科瓦爾先生改口道:“起碼銀龍不會有事……真龍在上,他好歹也是個格羅斯……好吧好吧,我陪你下去看一眼……”
地面又晃動了一下。龍嘆了口氣,嘟囔道:“我想睡覺……這種工作強度不适合我……”
他們匆匆返回冰穴。那裏卻十分安靜。半精靈向內邁出了一步,然後驚慌起來。格洛希爾所在的冰室連同附近的其他小冰室都坍塌了。德科瓦爾先生皺着眉頭,呼出一口氣。漂浮的龍焰照亮了他們身處的空間。一黑一白兩頭龍尾巴無力地交纏在一起,一動不動地癱在碎冰裏。
德科瓦爾皺着眉頭走上前檢查了一下,幹脆道:“昏過去了。你帶了化形藥劑麽?”
半精靈點了點頭,看見德科瓦爾先生嫌棄地拖起黑龍的尾巴,把它從格洛希爾身上拽了下來。半精靈會意地上前,對龍吹起了泡泡。摩瑞亞先生很快化作人形。蘇利梅爾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的隐秘處----毫無意外是一片狼藉。
德科瓦爾先生把他拖進了不遠處一間還算完好的冰室,毫不留情地用更粗的鎖鏈把黑龍重新鎖了起來。然後他拍了拍手:“剩下一只你自己來吧。”說完,他就打着呵欠離開了冰穴。
半精靈愁眉苦臉地來到格洛希爾身邊,卻發現龍的眼睛是半睜的。他試探地叫了格洛希爾的名字。銀龍無力地轉動了一下眼球,氣息奄奄道:“蘇利梅爾先生。”
一刻鐘後,銀龍躺在新冰室的水池裏,向着治療師虛弱地微笑了一下。半精靈感到有些愧疚:“對不起……我應該阻止他的……”
“不……”格洛希爾垂下眼簾:“其實我……一直期盼這個……”
蘇利梅爾對他糾結的感情歷程十分無奈,他結結巴巴地安慰了銀龍一會兒,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你是怎麽受傷的?”
銀龍茫然了片刻:“我……我不知道。送走您之後我想要回去整理服飾,但是卻看到了摩瑞亞先生……”他聲音低下去:“他向我表白,然後我們……後來我意識到那大概只是幻覺,我在一個房間裏,似乎是個法陣,我不知道……有很惡心的,像老鼠一樣的東西在那裏,然後我被黑色的火焰包圍了……很痛……我一直在掙紮,但是它們點了一根蠟燭,我無法動彈……直到……直到方才……我一直以為這是夢……”他怔怔地望着池水:“這真奇怪,我分不清哪邊才是真的,直到他打了我一拳。”他悲傷地微笑了一下:“那才是他,真正的他。”
治療師心情複雜地看着沉溺在自己情緒中地格洛希爾。他對銀龍講了詛咒的事,但格洛希爾似乎對此不以為意。半精靈再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最近嘆氣的次數實在有點多:“所以,你也不知道更多了是麽。”
他在記錄簿上做了細致的記錄,囑咐格洛希爾好好休息,然後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那裏。希望摩瑞亞先生在格洛希爾痊愈前不要醒來,治療師不抱希望地想着。但至少大家都平安無事,他安慰自己,被地火燒傷仍然平安無事,這就是最大的好運了。
他有些難過地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精靈不是龍。
半精靈剛回到診療室,就聽見了傳音貝的聲音,是涅瓦先生。
“你要出差。去雅門圖。今天就走。”副主任不容質疑地說。
“但我……”
“沒有但是。”精靈斬釘截鐵:“這是為了你好。對外就說是去取遺忘之樹的果實,治療那個來歷不明的半精靈。介紹信和相關文件稍後會交到你手上,不必着急回來。”
藍色知更鳥出現又消失,一個鼓鼓囊囊的大信封落到了半精靈手上。蘇利梅爾別無選擇。他匆匆整理了工作交接文件。抓起鑰匙,離開了診療室。
離開前他去看了自己的走路花。三朵都在,但是看上去不太好。因為缺水,花瓣閉合成了花苞,并且被幹枯的根緊緊地纏繞住了,這讓它們看上去像是三顆碩大的麻繩球。這一次比上次的情況糟糕得多。不過拉奇德先生拍着胸脯保證他會讓它們恢複精神。
期盼已久的加班結束,竟然是出于這樣的理由。蘇利梅爾在治療中心門口和行人一起等待馬車,疲憊又不安地想着。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呢?他離開之後,治療師們會多關照一下格洛希爾麽?而且雅門圖……希望不要遇到羅傑爾。但是……阿曼雷亞說過他會去那裏……
半精靈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要是有鏡子就好了。
治療中心前等待飛馬的行人太多了,蘇利梅爾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決定還是步行回家。天色已經暗下來,有沉悶的雷聲自天邊響起。半精靈一路穿過街道和鬧市,總覺得似乎有誰跟在自己後面。然而當他回過頭去時,身後只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他特意多繞了一點路,然後閃身拐進了一家小酒館,躲在門後向外張望。果然,兩個帶着兜帽的家夥飛快地從酒館門前跑了過去。蘇利梅爾的心往下一沉,他記得這兩個身影,他們方才曾和他一起站在治療中心門前,他還以為是同樣在等飛馬的路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侍應,點了些簡單的飯食和飲品,然後拿起打包好的食物從餐館後門離開了。他很幸運,那裏停着一些正在等客的馬車。半精靈爬上了其中一輛,順利向家奔去。
因為外出許久,房門前的無人修剪的薔薇已經擋住了門鎖----經他養過的植物似乎總是比同類長得茂盛些。半精靈小心翼翼地撥開那些藤蔓,想要讓鑰匙孔露出來。
出門取牛奶的鄰居史密斯先生向他打招呼:“啊呀,好久不見,小精靈。你有一些包裹和信件在我這裏。進來吧,喝杯熱茶。這天氣可真夠嗆。”
半精靈只得放開薔薇藤,走進了史密斯先生的房門。史密斯先生戴着花鏡,把信件和報刊往蘇利梅爾懷裏堆:“最近可真是發生了不少事……諸神在上。幸好龍都回來工作了,郵件投遞還算及時……”
蘇利梅爾心念一動:“先生,您了解龍族的契約麽?”
老人把花鏡往上推了推,仔細檢查一個地址有些模糊的信封:“哦當然,退休前我就是幹那行的……”
半精靈結結巴巴地講了阿曼雷亞的契約。史密斯先生同情地看着他:“我勸你還是不要接受的好。按照你的描述,這是個印記契約。這種契約是所有契約類型中要求最嚴苛的一種。同時,這個契約的一方是龍。龍的契約是唯有雙方死亡才能真正終結的。龍的印記契約是最高等級的契約類型,所以這類契約非常沉重,不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