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揍竊據山河者 十三 (1)

白日驚雷, 吓壞了一群人。

京城離得遠,不知道這事兒。但這雷就響在際州上空, 凡是生物, 都心中一緊,下一刻擡頭看天, 心口還是不斷地震顫着。

元瑾瑜蹙眉,捂着心口說道:“不像是尋常的雷。”

周敖也皺着眉,他剛才渾身一震, 這種感覺少有。

元瑾瑜深吸一口氣:“難道, 是上天的示警?”

但這警告也太多了吧?單這一個月內, 各種現象頻起,若是跟元英睿聯系起來, 固然是可以。

卻總覺得, 太多了。

二人還在東想西想的時候,外面快步走來了一人, 行禮過後将收到的最新密報恭敬呈給了元瑾瑜。

馴養的鴿子帶來的信息,小紙條,不知道分了幾路才安全送到了他的手裏。

“舅舅!”元瑾瑜瞳孔不斷震顫, “趙磐沒了!三朝元老!國之重臣!他元英睿怎麽敢!”

中立派,只跟皇帝站在一個隊,雖然已經沒了實權,卻受天下讀書人的尊敬。

周敖同樣不可置信,他搶過元瑾瑜手中的紙條,細細看去。

“元英睿莫非瘋了不成?”周敖瞪大了眼睛。

元瑾瑜此刻擡頭看向天空, 視線穿透了房梁屋頂,看到了那一聲驚雷。

“或許,”他說道,“這道雷,是冤死之人的憤怒。”

·

Advertisement

任何異象都能被解讀成神神鬼鬼的天顯,就連紀越,也真的以為這是天在怒號。

黎白沉默了一下,決定放棄解釋。

就當給大家開拓思維了,挺好的。

·

此事之後,就像是一切都按下了快進鍵,元瑾瑜和元英睿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加快。

一方對于來投效的勢力來者不拒,暗暗囤積糧草和兵器,決定北上,以“清君側”的名義,向元英睿宣戰。

一方在京城裏肅清反對者,将城外的軍隊收歸麾下,邊境軍隊太過遙遠,便找了周遭駐軍,讓馳援京城。

一切的一切都在顯示,即将要發生戰争。

·

醫學落後,知識普及度不高,各家傳承靠家學,唯有少數幾人會把自己的著作公之于衆。

黎白那些書籍,珍貴性可見一斑。

元瑾瑜想打造一股仁義之師,占據大義。天下歸心之際,北上的路想比會很順利。

他借助了神鬼之說,在外面宣揚自己是天命之子。

京城那邊又把鍋推到了元瑾瑜身上,說他蓄意謀反,不尊先皇遺命,弑君後被元英睿發現,倉皇逃蹿出城。

一時間,流言紛紛。

·

黎白這日在嗑瓜子,旁邊是一群蓄着胡子的人在低聲讨論,不少是花白了頭發的。

因聽聞了元瑾瑜的奇遇——數百本仙界傳下來的醫書——在這人的各種宣傳之下,許多人來了際州,想要一探究竟。

其實大家心裏都覺得是在弄虛作假,先到了幾個人,後來确認是事實,于是就一窩蜂地來了。

“先生,請問這味藥材……”一人上前來向黎白求教。

黎白斜瞥了一眼,想都不想地直接回複了他。

然後這人敬佩誇贊,繼續感嘆,再後退一步回到人群裏。

那邊有座椅和茶水糕點,累的話還能去找一個地方歇息,這裏安排很是妥當。

最近幾日都是這樣。

這地方是元瑾瑜讓人新布置出來的,黎白和紀越住的那個地方太小了,塞不下。

說到住宿,原本是要給二人換地方的,但黎白不在意這些,紀越又覺得現在住着也挺好的,不必調換。

所以就還是在那個小院子裏,只是紀越每日練功換去了校場一處偏僻的角落,那裏施展得開,還能随機找人對練。

——也算是實戰經驗了,因此,紀越被人發現他拳腳功夫還挺好。許多人只當他是個文人,沒想到,竟還是個真正的文武全才。

·

宣戰,那自然是要宣告天下的。

大軍開拔之前,鼓舞士氣必不可少。

元瑾瑜站在高臺之上,其下是數不清的人頭,黑壓壓一片。

後面的人是聽不到臺子上在講什麽的,但因為良好的軍紀,衆人沉默地伫立着,準備按照以往的經驗,演出來一副“我聽得到,這真是太讓人激動了”的神情。

“太累了,聽不到,還得跟上反應,要關注前面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表現。”

“慢了還得被說,看着後腦勺能瞅見啥啊?”

因為要鋪場面,這一次安排的将士有很多。大将軍還好,他行伍出身,十多年來說話向來是跟吼人似的。

但元瑾瑜不一樣,他皇室之人,講究的就是禮儀、姿态。

可這一次除了周敖以外,他也是要講一堆話的。

于是就安排了一個人在一邊站着,等到元瑾瑜說話的時候,一人一句,重複一下。

除了看上去有點尴尬以外,也沒什麽其他的。

——畢竟皇帝也有傳話用的宦官,這也沒啥。

縮在屋子裏不想去湊熱鬧的黎白,又被人給纏着求學了。他對這些人的态度還蠻好,不計較,以關愛徒孫的慈祥眼神,為他們答疑解惑。

就是得到答案詳解的人,在這樣的目光下有些莫名。——總覺得自己被占便宜了,但又沒什麽不對的地方。

這邊送走了一個疑惑的人,那邊,元瑾瑜要張口說話了。

·

紀越到了現場,就在一側站着,這邊都是他同屋當值的。

空曠的場地上,沒有回聲的加成,元瑾瑜就算是用了最大的力氣說話,聽上去也很是微弱。

紀越的聽力很好,能聽清他說的是什麽。

同僚們就不一定了,反正就是來裝個樣子的,聽不見就聽不見吧。

紀越沒有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元瑾瑜講話的上面,他兩手交握,放于身前。

過多的人群聚集,要面對的還是這般嚴肅的事情,未來是怎樣的,無人能夠預料。也許衣錦還鄉,也許死在戰場,也許連高臺上的那人,都無法保全性命。

這不是必勝的戰争。

這是為了元瑾瑜和元英睿的私欲,而挑起的幹戈。可是很多人,很多掌握着大量財富、權利的人,控制着這一切。

殺伐征戰過的将士,帶着無盡凜冽的殺意站在這裏。便是連燥熱的天氣,都是充斥着刀兵冷冽之意。

紀越過于敏感的感官受到了影響。他現在腦海裏閃現的,是手刃仇人之後的快意場景。

而正在他幻想的時候,陡然間,元瑾瑜的聲音似乎被擴大了一樣,照剛才那兩句話而言,音量擴大了一倍要多。

甚至還多了一些興奮、激昂,又不失沉穩,很符合元瑾瑜現在的心情。

本來低垂着視線的紀越擡頭看去,他注意到身邊的同僚們好像也發現了這樣的變化,一群人遲疑地看着前方高臺上的元瑾瑜。

有些人左右看看,試圖憑借眼神從對方那裏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有這一番感覺的不止他們這一處。

黑壓壓的士兵們,本來大部分是充門面的,現今卻發現不知道為何,六皇子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響起。

不是很大,就像二三十個人圍着一個人似的,聽得清清楚楚。

可他們這裏是後排啊,不少人四處張望着,卻發現旁邊的人眼睛裏也是一片迷茫。

但只要些微朝臺上瞟一眼,對方就能知道自己所問的是什麽,然後點點頭。

這一下子,下面的人頭就顯得有些亂了。

元瑾瑜略微挑眉,不清楚下面發生了什麽。

不過剛剛說了兩句話而已,本來是他說一段傳令官再吼一段,都是安排妥當的。

這一絲慌亂很快地就被各負責的火長壓了下去,他們在這裏很有威勢,瞪視過後,旁邊的人就會安靜下來。

一人從旁邊小路上迅速向臺子那邊跑了過去,三兩步便上了高臺,在周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紀越耳聰目明,他看到周敖的臉上有一剎那的驚訝,片刻後便是驚喜。

然後這個人快速向元瑾瑜身邊走去,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紀越聽到了不遠處的士兵們在竊竊私語地說着,“怎麽能聽得這麽清楚”,“我居然能聽見了,你呢”,“怎麽回事兒”……

言語紛亂,紀越從混亂的人聲中摘取出來了這些信息。

一瞬間的驚詫後,旋即他就想到了:是黎白動的手。

·

新炸的豆子,爽脆可口,還帶着點熱氣。

上面是珍貴的鹽巴,細鹽,比海岸邊的沙粒還要細致,比最好的礦井提煉出來的鹽巴還要純粹,不摻苦味。

有涵蓋了各大菜式的廚子組成了一個隊,專門為黎白服務。他這邊的夥食格外好,還總有不間斷的小零食。

元瑾瑜上臺的時候,黎白剛剛拿到這疊被恭敬奉上的豆子。

他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元瑾瑜說了一句話,前五排還能聽到,後面就越來越沒聲兒了。

黎白輕彈手指,向那個方向射出了一道細小如牛毛的靈力。

随即,元瑾瑜的聲音便到了每個人的耳中。不論距離遠近,皆似在身前一丈之地,面對面,聽他論述。

紀越略側了側頭,看向了黎白所在的方向。

他輕輕搖頭,笑了出來。

臺上,聽到了這樣消息的元瑾瑜詫異了一瞬,意外之時眉毛輕佻,稍後便恢複了淡定。

周敖見他知曉此事,左手扶劍,略一點頭,後退一步站回了原本的位置。

本來安排好的人自然不必再用,他彎腰行禮,退到了最後面當背景板。

元瑾瑜較之前更加挺直了腰板,他輕咳一聲,繼續背誦稿子。

這一短暫的靜默,讓臺下衆人有了恢複秩序的時間,他們心裏依舊猶疑,不确定剛才那般經歷是真是假。

于是,帶了些許的好奇和存疑,他們瞪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聽着,想要知道接下來六皇子的講話聲是否還會如先前一樣。

元瑾瑜雖不懂這是為何,但很明顯,他是既得利益者。

或許,真的是老天保佑。

他嘴角揚起一抹笑,聲音裏更多了一份自信和篤定。

我将會勝利!我一定會把元英睿拉下來!

皇位是屬于我的!

不知道這神奇的效果會存在多久,元瑾瑜帶着些許擔心,略略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打算盡量在之前的安排之上,快些說完。

同時,他心裏在祈禱,千萬要繼續下去,別突然間又沒了。

好在黎白還是很靠譜的,一直到元瑾瑜說完這長篇大論,擴大聲音的加強助力都在。

紀越從元瑾瑜的停頓裏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面上雖無表情,心裏卻在笑。

這也算是,一個小秘密吧。

·

結束之後,紀越笑着跟同僚們打過招呼,穿過在交談的人們,往住處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都就剛才那奇事發表看法。

“莫非是上天顯靈?”

“你也聽到了對吧?我還以為是我位置靠前。”

“我可在最後的,本以為是要沉默到結束,最多聽見個鼓聲。”

“如此神奇,我現在總算是相信,六皇子是天命所在了。”

文人們還顧忌着自己的儀态,沒敢放肆直言。

将士們就沒這麽多計較了,領隊帶出之後,聽到了“解散”的命令,一時間,亂作一團。

“狗子,你剛才是不是也聽到了?”

“二牛,我咋覺得我聽見神仙在我耳邊說話呢?”

“伍長伍長伍長,你是不是也聽到了?太……那話咋說來着?哎呀,反正就是厲害,這六皇子是人嗎?哎你打我作甚!”

“六皇子不是人還能是什麽?你說話是要過腦子的!”

“神仙啊!神仙下凡歷劫來了!”

“哎柱子,你難得說一句靠譜的!”

一群人嬉嬉鬧鬧的,沒一會兒就吵上了天。

到處都是對此事的讨論,紀越一路走來,聽到了不少的版本。但大多數都是認為,六皇子絕對能勝利。

這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少信心。

·

元英睿聽聞了際州軍裏發生的事情,那傳言神乎其神,恨不得把元瑾瑜說成是天神下凡。

“嗤——”元英睿冷冷道,“天神下凡?天命之人?就算真的有,那也不是元瑾瑜。”

宦官在一側站着,低垂着頭,默不作聲。

元英睿沒把這傳聞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這是際州軍內傳出來的,肯定是元瑾瑜搞得鬼。他的地盤,他的人,說什麽不行?

“元瑾瑜要真的是天命之人,我又怎會坐在這龍椅之上?”元英睿摩挲着扶手,這觸感,這睥睨天下的感覺,怪不得誰都想當皇帝。

他斜斜一瞥,問身旁的人:“都準備好了嗎?”

宦官恭敬道:“回禀陛下,一切已安排妥當。”

元英睿:“嗯。”

既然你要來找死,我又怎麽會拒絕呢?

·

紀越要随軍出征,他不只是幕僚,因為出衆的武學,被周敖提做先鋒官。

臨時性的武官,前敵指揮,負責偵查地形、敵情等等,是率領先遣部隊的将領。一般是原有職務的人兼任,等到戰後會卸任。

紀越原本沒有這樣的資格,但因為他在備戰時候提出的各項有用建議,以及他卓越的校場表現,在一衆下屬中表現亮眼。

周敖趁機讓紀越帶了一隊人去隔壁山頭剿匪,成果斐然,隊內無損傷。

這才給了他一個這樣的位置。

紀越:“我要帶隊在前面,你跟我一起嗎?”

他在收拾東西,其實也不多,在這兒不過是住了一月有餘,唯一要注意的是黎白給他的那把劍。

黎白就更沒東西收拾了,他就連自己用的都是直接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來的。

“都行吧,反正我得确保你活着。”他無所謂道。

紀越:“……謝謝。”

先鋒官很危險,但同樣存在着機遇。如果能活到最後,紀越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

但對于黎白要跟着去戰場的這個要求,元瑾瑜很猶豫。

衆多醫者知道以後,很是抗議。

“黎小先生,你這去了戰場,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可怎麽辦啊?”

“先生,我這兒還有一個問題……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問題想要請教啊!”

“先生,哪怕是在後面,跟着傷患營也可啊!但是前隊偵查……這太危險了!”

“先生,你若是有什麽閃失,那将會是全天下的損失啊!”

對于這類的勸說和阻攔,黎白只有一個回答:“哦。”

衆人:“……”

見勸不動他,于是,一群花白胡須的人集結起來,找上了元瑾瑜。

又是那一番說辭,具體落在黎白對全天下醫者的重要性上。

元瑾瑜也知道,而且面前都是些往日裏見都見不到的德高望重之人,單是號稱“神醫”“金針出無死者”的這二人,就已經讓他感到壓力了。

他知道因為黎白的緣故,天底下各處的醫者都跑到了際州城。

但他不知道的是,曾經父皇三請都被拒絕的神醫,也來到了這裏。

一直在忙碌進攻京城的事情,元瑾瑜聽聞屬下有報“某某到此尋黎白公子”,後期直接是“我知道了”,說完就沒再管。

也就忽略了這許多的醫者。

現今看到一群人蜂擁而至,元瑾瑜呼吸一踢,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這,都是沖着黎白來的?樂清先生、惠文先生……連隐士都來了?

不隐居山林的隐士,那還是隐士嗎?元瑾瑜的腦子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句話。

旋即便被自己揮散了。這想法,太過不敬。

他們目光灼灼地盯着元瑾瑜,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但是,黎白身手據說很不錯,還是紀越的老師,雖然不知深淺,毫無疑問的是,肯定比紀越要厲害。

這樣的人,能放過嗎?

讓他留在後方養老嗎?自己現在可是很缺人啊!

元瑾瑜不願意這樣做。除此之外,黎白還會看天時算運道軌跡,也許在前方探路的時候,就能給他們選擇一條最為通暢的道路呢?

聯想最初見到黎白的那一幕場景,本來還有些猶豫的元瑾瑜突然堅定了起來。

但他也不能這樣告訴大家,還是得找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

“各位先生,不是我不願意讓黎先生在後方,”元瑾瑜擡高了聲音,“他年紀雖小,我卻很是敬重。實不相瞞,對于黎先生,我從來無法扭轉他的想法和意願。”

這話一出,面前的一群人默了。

是哦,最近幾天的相處時間裏,他們也感受出來了。這小孩兒着實是一個任性的人。

互相對視,都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出來了無奈。

但實在心有不甘,一人又道:“那……也不能放在先鋒官的隊伍裏,好歹在後面押運糧草也行啊!”

元瑾瑜苦笑:“他與紀越關系着實是好,早先二人相識,還是紀越對他有恩。您說,我能勸得住嗎?”

“那你就把那什麽紀越……”但這話剛出來,就被身邊一人打斷了。

“上位者的安排,哪裏容得你來插手了?”一旁的老者面色不虞,“我們說的是黎白的事情,不要多話!”

這種安排,又哪裏是他們這些局外人能插手的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到最後也沒個結果。

只能讓元瑾瑜保證,千萬護着黎白的安全,別讓他出了事。這才結伴離去。

·

黎白騎在馬上,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态,手裏的缰繩都沒認真扯着。

紀越看到旁邊的人都是一副糾結的面孔,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焦點是黎白。

他輕笑,問道:“你真的不換上盔甲嗎?”

黎白穿着一身白色,改了騎馬的勁裝,倒是不礙事兒。

但看上去很像是去郊外野炊散步的富家公子……跟大軍的肅穆莊重氣氛對比起來,格格不入。

很多人知道黎白,但更多的士兵不知道他。

底層的普通士兵基數大,見到的人也不多。于他們而言,黎白不過是一個傳說中的存在。

——面對面見到真人了,也不曉得對方是誰的那種。

這會兒看見一個陌生人,騎馬列隊時候在将領的位置,周圍的人對他還挺尊敬,這場景就很讓人好奇了。

一群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猜測黎白到底是誰。

又吐槽他穿着單衣,連個盔甲都沒,像是哪家出來的任性少爺,說不定就是來感受下氛圍,一會兒就能累得跑後面坐馬車裏。

黎白聽得到,懶得反駁。

“随便了,早結束早了。”他回答紀越。

其他将領本來有心攀談,見他這樣冷淡,此番心思也消了不少。

·

元瑾瑜和元英睿的對抗,其實很不好站隊。

不知道誰會贏,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幫某一個人。

比如,尚未被京城掌控的城池,面臨要來此的際州軍,是否要全力抵抗?又或者,借道讓行?

彭城的守軍,很鬧心。

京城只給了一道旨意,讓他們将元瑾瑜的軍隊拖在這裏,能多久就多久。

但沒有援軍、糧食、安排,只給了兩個督軍。

知府:“……”

知府嘆氣:“彭城不過是第一個跟際州挨邊的城池罷了,你說說,我就是想在這裏養老的,怎麽就這麽慘呢?”

他好酒好肉地供着那兩個來此的督軍,讓他們過得快快樂樂的。

轉眼,就拉了自己的人在一個小屋子裏吐槽。

這裏有兵,卻不多。彭城不是軍鎮,往日裏挨着際州,因為那裏有際州軍駐紮,很是安全,周邊連山匪強盜都比其他地方要少上很多。

誰能想到還有這樣一天呢?

知府:“連援軍都不給,我看啊,上面壓根就沒把彭城放在心上。也是,一個二三千戶的小城,哪兒比得上鳳嶺那樣的四萬戶大城呢?”

他也不是要找人來說對策,只是對此很不滿罷了。

知府:“還讓我拖延,際州軍就五萬人了,我聽聞還有不少人跑到了際州,號稱是五十萬的軍隊。啊呸,我瞧着最多也就十五萬,還沒兩個月,能有多少糧食兵刃?”

知府端起一邊的茶水,潤了潤喉:“哎,我說,這都跟你們商量這麽久了,眼看着上面是抛棄咱們了。我是直接開門投降啊,還是做個樣子之後,開門投降啊?”

底下的人:“……”

知府:“我算是看開了,他們壓根沒想留着彭城,這兒本來就是易攻難守,不占優勢。填兵力過來,也是個浪費。正常人的腦子都不會這麽幹。”

底下人:“……”

知府:“但我現在怎麽做都不對,你們說是不是?”

底下人瘋狂點頭:“嗯嗯嗯!”

知府嘆氣:“唉,你說,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呢?我要是在際州的南邊,那不就沒我什麽事兒了嗎?咱也不要什麽榮華富貴一飛升天,我就是想在彭城這小地方待一輩子,安安生生的。”

知府想着想着,就想落淚。

他命怎麽就這麽慘哪!

彭城挨着際州,如果不拿下的話,糧食、援軍等都會有後顧之憂;如果拿下的話……那很好拿的嘛,也就幾百個守軍,還不是經常操練的那種,只是維護城中治安的。

有人建議:“要不,直接打開城門以示誠意?”

知府一瞪眼:“你當我沒想過?!那萬一六皇子失敗了,到時候我可就是投降第一人了!是會被二皇子清算的!”

京城兩股勢力在膠着,元英睿這個皇帝到底作不作數,還是沒個章法。

如果元瑾瑜失敗了,也許就作數了。

但如果他贏了,就是新帝。

知府想到這裏,就心裏發毛。那我要是阻攔了他,就算是象征意義上的那種小小阻攔,等六皇子登基了,豈不是也要找我清算?

“嗚嗚嗚,我好慘啊!”他跌坐在椅子上,滿臉愁苦。

底下人:“……”默默地低着頭。

·

“彭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地方,元英睿那邊應該是會忽略這裏,他們的主要兵力,肯定會安排在鳳嶺。”紀越拿着地圖,跟黎白說道。

黎白掃了一眼,看不懂。

“哦。”他輕飄飄應了一聲。

也沒打算收到什麽回複,紀越擡頭看去:“我猜,彭城的知府肯定難過極了。”

确實難過,難過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紀越沉思了一下:“試試能不能讓對方直接開門,雖然是一個小城,但對方二話不說投降,也是一個名頭。”

黎白:“你去嗎?”

紀越點頭:“大軍在後面,我帶着一小隊的人,後續再來人,我也可以指揮。”

他的先鋒官雖然是一個看着很容易死的職務,但其實很占便宜。

一方面,紀越直接聽令于周敖;另一方面,他有帶領一支百人小隊的職權,後續還可以從大軍裏指揮将士。

臨時的官職,反而具有更多的權力。

黎白想了想,問他:“如果你在大軍來之前,拿下來這個城,有好處嗎?”

紀越愣住了,他腦海裏多了一個想法,但是他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否過于瘋狂。

在黎白平靜的眼神下,紀越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他問:“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樣嗎?

黎白歪頭:“嗯?”

紀越穩了穩心神,他看了看周圍的人。這會兒跟着他出來的是一個二十人小隊,四散而去,搜集這處的信息。

此時此地,只有黎白和自己在這裏。

紀越深吸一口氣,跟黎白分析:“彭城地勢地平,沒有遮擋,城牆破敗,駐軍不過是維護城內治安的一二百人,就算臨時征調,也不超過五百人。”

他看着黎白:“元英睿沒有派人來,也不打算将這裏作為戰場。這兒太容易被攻占了,本來就不是什麽兵家必争之地。”

黎白:“哦。”他倒是很有耐心,沒打斷紀越的話。

紀越:“守城難,被放棄了。但不論怎樣,對我們來說,都是出了際州之後面臨的第一道關卡,贏了是增長士氣的。”

黎白:“哦。”

紀越:“如果我能帶隊拿下,或者讓對方直接投降,這是最好的結果。”

他鄭重道:“黎白,這對我來說,有很大的好處。”

黎白對視,他說:“知府正在發愁,他想投降,但是害怕元瑾瑜失敗,事後遭到元英睿的清算。”

這人已經發愁快一個月了。自從際州傳出來要去攻打京城,他算了很久,不論怎樣,都是避不開彭城的。

打又打不贏,輸又不能輸,不論怎樣自己都是不太好的下場。

除非自己站六皇子,這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安穩後半生的選擇。

可是知府又害怕,若是六皇子慘敗,那自己将會被歸為元瑾瑜的黨羽。君不見京城血流漂杵,那都是沒有逃離的六皇子派別之人。

黎白凝神聽去,就摸到了知府那裏。

紀越聞言,眼睛一亮。

他自己的能力還不足以這樣厲害,無法穿越如此遠的距離,忽略其他雜音,尋找到自己想要的聲音。

“如果知府是這樣想的,那我就有辦法了。”紀越說道。

他信心滿滿,黎白“嗯”了一聲,不打算再管。

“等下!”黎白阻攔了紀越轉身的動作。紀越一腦袋問號地看着他:“怎麽了?”

黎白認真地聽了一小會兒,嘴角彎了起來,他眼帶笑意,跟紀越說道:“這件事情,比你想的,還要簡單。”

紀越:“???”又聽見什麽了?

·

清晨時分,天色剛亮。

今日天氣不太好,彭城上空陰森森的,但是又沒什麽冷風,還是早晨那些帶着一點點燥意的溫度。

知府早早地醒來,他最近都沒睡過什麽好覺,一夜能驚醒數次。

夫人對他這一驚一乍的表現很是厭煩,都不稀得跟他一同寝居了。

穿着單衣,知府搖着扇子,在廊下嘆氣。

“唉——瞧着這黑壓壓的天,多像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我都能看到自己幾天後悲慘的場景了。”他說着說着,就忍不住落了淚,

撈起袖子擦擦眼,知府又開始了新一天的自言自語:“我就說不能到這種殺伐之氣過重的地方來當官,什麽際州軍在後面有安穩感,瞧瞧,匪患是少了,但一起就是兵禍!”

“求了菩薩那麽久,還是一點指示都不給,唉,我命苦啊!我夫人那般虔誠,我這一次捎帶着問一問,怎麽連一點點的指示都不給呢?”

“到底該投降還是該投降呢?”

他叨叨個半天還不停止,不遠處早起的下人們輕手輕腳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大人——大人——!”一個人着急忙慌地跑來,在這寂靜的早晨,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知府正情到濃時待要發洩,被這聲大喊硬生生地打斷了。

他:“……”

算了,不哭訴了,又沒人聽。

知府沒好氣地瞪着那在庭院裏奔跑的身影,等對方到了自己身邊,這才語氣不善地罵他:“嚎什麽喪嚎什麽喪!我死了嗎?!彭城完了嗎?你大清早的,都睡着呢,你幹什麽呢你!”

氣得他甩着袖子,啪啪響的。

來人是典吏,屬兵房門下,這一房掌的是兵差、民壯、考武、治安等事。

“大人,際州軍殺過來了!”他一臉焦急,在地上直跺腳。

剛剛拿起茶杯在喝水的知府:“噗——”

典吏跳了一腳,立馬躲開。

知府慌裏慌張地把杯子扣在桌上,連倒了都顧不得。

他直接站了起來,弓着腰湊近那典吏,瞪大了眼睛絕望道:“你說什麽?”

典吏同樣絕望:“大人,城外出現了軍隊留下的痕跡!出去探查的人發現,出城不遠,有他們燒火做飯的痕跡!”

知府一個趔趄:“完了完了完了我尋思着還能再活幾天,沒想到今日就到了我最後的……”

全然沒想過,軍紀嚴謹的地方,又怎會留下這行軍痕跡?

典吏連忙攙扶他:“大人!你要振作啊!”

知府一個甩手:“振作振作振作個屁!兵不給我!将不給我!什麽都不給我!來了倆督軍還是問我要孝敬的!什麽破皇帝!就是不顧下面人的死活!”

與前些日子的感覺還不一樣,這會兒他算是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瀕臨。

到了此刻,他也顧不上什麽君臣了,只想好好地罵一通。

典吏卻還存着腦子,上前去捂他的嘴:“大人啊!別這樣啊!咱們還是要活下去的啊!這六皇子來了,也不能屠城啊!”

被捂嘴的知府:“阿略呸吐——你松開我!”

他終于掙紮開來,嫌棄地看着典吏:“人都要死了!我還不能發個牢騷!”

典吏苦笑:“大人自然是能,但是……還是想想現下該怎麽辦吧?”

知府罵罵咧咧:“我怎麽知道該怎麽辦!我還想讓人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呢!”

一句話分了兩段來說,格外用力。

·

瑟縮在城牆上,這個牆頭實在不高。本來不是有戰事的地方,更沒想過會發生這等事,連修繕都是前些日子才做的。

知府戰戰兢兢:“有人來嗎?這都多久了,還沒動靜啊?”

城門已經關閉了,這兩日不允許有人進出。

其他兵士看着頂頭上司這個德性,都很無語。但他沒龜縮在府衙,反而來了最前面,又讓這些人覺得溫暖。

很糾結的一種沒用的感覺。

掌管兵房的經承在一側說道:“大人,只是發現了痕跡,不一定就要來攻打彭城的。”

知府強撐着:“我、我當然知道!早年我也是讀過幾本兵書的!”

他不放心地又遠望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