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追光18
卓靜媽媽懷孕了。舒衍寧放學回家, 聽到客廳裏的笑語才知道這個消息，她又搬回了舒家，這一次回來, 女主人的姿态更足, 正眼都不願意給他。卓靜掉下樓梯以後，在卓靜媽媽眼裏，舒衍寧從前的安靜乖巧都成了不上道的僞裝，這個孩子心眼兒太多，早就不該繼續待在家裏了。
她又一次提起送舒衍寧出國的事, 舒潛這回終于點頭，他實在受不了每天面對舒衍寧了，這個孩子在時刻提醒自己, 他到底有多麽卑劣，而且舒潛已經察覺到自己對兒子音樂天賦的嫉妒正在轉化成憤怒和恨意，他也許不久之後就會忍不住傷害舒衍寧。
可是, 他怎麽向舒衍寧張口呢？
舒潛想到自己曾跪倒在兒子面上祈求他, 臉上藏不住的羞愧表情, 在卓靜媽媽心裏，舒潛就是個不成熟的孩子, 她憐惜他, 她不能讓他難過, 所以她私下自己去找了舒衍寧。
舒衍寧被卓靜媽媽堵在卧室的時候, 他很自覺的為之前的事道了歉, 她擡起一個一攔, 阻止了舒衍寧繼續說下去，然後開門見山“我和你爸爸希望你盡快調整學習狀态，準備出國。”
舒衍寧不說話，手裏的手機握緊了一些。
我走了，小精靈怎麽辦？
卓靜媽媽見他半天不做聲，只盯着樓梯口發呆，突然心慌，想到之前女兒被推下樓的事，不動聲色的往側面挪了挪，讓自己的身體不再對着樓梯口，舒衍寧當然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低下頭隐藏受傷的表情，然後也往側面退了退，離她遠了些才說“我要考慮一下。”
“小衍，阿姨不是跟你商量，只是通知你，我和你爸爸不會害你的，你長大就能明白我們的苦心了。”
卓靜媽媽說話的語氣很強勢，有一瞬間特別像唐寧語，舒潛大概真的還是孩子，喜歡的永遠是掌握發言權的大女人。
“……我要考慮！”舒衍寧一向是有些逆來順受的，可是這一次卻格外堅持。
卓靜媽媽轉念一想，要是把他逼的太狠，誰知道一個孩子會不會有什麽過激行為，所以她勉強點了點頭，同意讓他考慮。不過她相信，結果只有一個！
舒衍寧躲開她不信任的目光，轉身回到了房間。
精靈說會永遠陪着他，可是舒衍寧還是在害怕。他該說什麽，說你跟我一起走嗎？
……
夜裏很晚的時候，舒衍寧還沒睡着，他起床站在陽臺上的時候居然看到卓靜坐在她自己房間的窗臺上抽煙，他們兩個人盯着彼此看了半天，卓靜關上窗戶，回到了房間裏，舒衍寧把目光轉到院子裏的仿古壁燈上，他盯着那盞壁燈看了太久，久到偷偷打開他卧室門的卓靜好奇的問道:“你在看什麽？”這是卓靜出院之後第一次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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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衍寧轉過頭，沒有怪她不敲門，反而很自然的回答道:“看那盞燈，我小時候一直以為那是給我媽媽留的燈。”
“燈？”卓靜走過來，跟他并排站着“我媽媽懷孕了，這是我從醫院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
舒衍寧還是看着院子裏的燈，沒有說話。
“她運氣不好，總是遇不到好男人，可是我不願意讓她傷心。”
這次舒衍寧轉過了頭，他盯着卓靜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如果有一個人告訴你。他會永遠陪着你，你相信嗎？”
“……不相信，因為我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有，那就是我生命裏出現了奇跡。”
“那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奇跡呢？”
卓靜咧嘴一笑，還是以前的古靈精怪“那我呀，就牢牢抓住這個人！”
牢牢抓住這個人！這句話像溫水一樣滲透到舒衍寧心裏，只是這樣想想就覺得好幸福。
我能抓得住他嗎？
“舒衍寧，我啊，一定要從這個房子裏逃出去的。”卓靜一臉自信對着舒衍寧“這裏太悶了，像什麽呢？像……對了，像座監獄！”
監獄……舒衍寧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房子不好，卻是他唯一的家，也是唐寧語能找到他的唯一一個地方。
“逃出去？”逃到哪裏，如果自己走了“爸爸怎麽辦？”舒衍寧心不在焉居然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卓靜一臉不敢置信“舒衍寧，你真是……你沒有自己的夢想嗎，不想過自己的人生嗎？”
這是第二個人對他說這樣的話，舒衍寧想到自己發布在網上的音樂，再想起爸爸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羞愧。
“就算你沒有夢想，那那個說要一直陪着你的人呢，你不想跟她一起去過新的生活嗎？”卓靜不過十五歲，可是她生在母親最艱難的時刻，看了太多白眼奚落，被迫“早慧”，她呀，要去往廣闊的天地間放聲高歌。
精靈……願意跟他去過新的生活嗎？如果沒有問過他就提前否定這種可能，精靈知道了也許又要威脅把自己變成豬了吧！
“那你考慮吧，我要睡覺去了，深夜雞湯結束了。”卓靜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從舒衍寧卧室晃出去了。
舒衍寧看着她出去，猶豫着撥通了喬方淮的手機。
“喬方淮，我為你準備了好多糖，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國嗎？”
聽到舒衍寧這句話的時候，精靈正在半睡半醒間，一時回不過神，好半天才說“好啊！”
精靈世界的法則裏說過，不許精靈在兒童之外的人類面前洩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每一次看見小臭孩兒都好想抱抱他，告訴他自己回來了。還好舒衍寧是聰明孩子，聽到他的短信就猜到了。
系統心道:“人家第一次見你就猜到了好嘛！還嘚瑟。”
舒衍寧知道有這種可能，精靈會答應自己，可是他答應的這麽痛快，自己倒覺得有些不真實了，他挂斷電話的時候又望了望院子裏的壁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笑出聲音。
牢牢抓住這個人，就能從這座監獄裏逃出去了。這真的是……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奇跡。
……
舒潛看着舒衍寧遞過來的譜子，不知道該不該接住，這個很少表達自己意見的孩子居然跟他說:“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幫你寫了。”
他接住就是承認自己的音樂只能依靠舒衍寧，他不接……他不接怎麽辦，不接就什麽都沒了。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自己養大的兒子居然擁有這麽冷漠的語氣宣布這是最後一次。呵，我怎麽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同意出國”
舒衍寧見他不接，把樂譜輕輕放在舒潛面前的桌子上“你照顧好自己。”
“小衍，你下次回來的時候，爸爸一定寫出新作品了。”舒潛把手伸先桌上的樂譜。
舒衍寧面對父親到底不能說出自己不會回來的事實，他又重複了一遍“照顧好自己。”然後轉身上樓，結束了與父親的最後一次談話。
精靈躲在舒衍寧房間裏等他，舒衍寧推開門的時候，看見他躺在自己床上睡着了，枕邊散落着各式各樣的糖果。
他嘴裏嘟囔着什麽，舒衍寧湊過去細聽。
“不許搶我的糖！”
他明明好難過，卻被這句話逗笑了。
我要把全世界的糖果都送給你。
……
舒衍寧在飛機上做了一個夢，還是從前那片茫茫大海，電視機裏的寧寧對他說“小衍，你長大了，不要在心裏哭了，去問問我吧，為什麽不能好好愛你。”
舒衍寧對着她伸出手，她卻搖了搖頭，沒有站起來，這一次她不願意從電視機裏出來。
“小衍，牢牢抓住那個小精靈就不孤單了。”
舒衍寧收回手，對她笑了笑，自己乘着小船到了海上，果然走到一半，那個怪物又出現了，可是等舒衍寧直直站在船頭時，那怪物身上包裹着的東西突然被一陣海風刮走，那是赤身**的舒潛，那是傷痕累累的舒潛。
舒潛看見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海上，他突然抱住自己的胳膊哭了，抱的緊緊的，像是試圖安慰自己一樣，那哭聲飄蕩在海面上，如同找不到回家路的兒童的哭聲，充滿恐懼，充滿畏怯。
原來一直阻擋着自己的怪物是個受了傷的小孩兒，他找不到家，也不能給我家。
“你別走，別走，留下來陪我。”怪物用哭腔哀求他。
“我陪了你太久，該去找自己的家了。”舒衍寧在現實世界裏與舒潛告別的時候沒有感到多少悲傷，可是說這句話時，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去。
爸爸，你害怕嗎？
精靈沒有來找我之前，我也好害怕，那天一個人去地下室時，我給自己打氣“舒衍寧，你別害怕，說不定地下室裏有奇妙的寶藏。”然後精靈出現了。
餘生我會為你祈禱，也許神還能聽見，讓你不再繼續害怕。
怪物聽他說要去找自己的家，他哆嗦着想靠近舒衍寧，可又臨時反悔，轉身跑遠，那可憐的哭聲還留在海上，也許永遠都不會散去。
舒衍寧終于走出了那片海……
他從夢裏醒來，摸了摸眼角，發現自己真的哭了，然後轉頭看到精靈睡的正香，手裏還緊緊握住一顆糖果，他把手伸出去，用小指勾住了精靈的小指。
小精靈，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怕怪物了。
舒衍寧再次閉上眼睛，想象着新的人生。
小精靈，你知不知道，我一路追光，發現人間你最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