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沉淵靈君這一睡,便是七天七夜都沒有醒來。

粹華宮內風聲蕭肅,一衆仙官侍女幾日來都神情肅穆,噤若寒蟬。

淨星殿內廳之中,沉淵靈君依舊阖目沉睡,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床榻之側圍了一圈的人,前幾日去而折返的碧霞元君雙目微紅,玉指絞着碧色羅裙的薄紗,死死盯着一邊沉默不語的子歌。

子歌垂眸,一直看着床邊上為沉淵探脈的朱雀星君。

半晌,星嬈将搭在沉淵腕上的手收回袖中,暗暗握成了拳。

流彥不由問道:“如何?”

星嬈重重嘆了一口長氣,目光從衆人臉上掃過,然後搖了搖頭,道:“我無計可施,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君上自己醒過來。”

此言一出,星游。星寒、星皓臉上的神情俱都頹垮下來,他們曉得,這一等,恐怕就要等上數千年了。

上一次沉淵陷入沉睡,便是與魔尊恒因那曠古一役之後,距今已經有四萬餘年了。

碧霞元君終于忍不住心中哀戚的怒火,顫抖的手指直直指向子歌,怆然悲憤,問道:“這都是因誰而起?若不是為了替你淨化四方靈石,君上、君上他何至于此……!”到最後,竟是泣不成聲。

子歌淡淡瞥了一眼碧霞元君,又去看床榻之上的人,他面色蒼然白皙,像是睡得很沉。

星游冷靜的看着子歌道:“若想要君上醒來,還有一法可行。”

子歌擡起眼簾,靜聲對他道:“我義父已經靈滅了。”

星游平緩道:“可是你還在這裏。”

是,她還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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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要沉淵轉瞬蘇醒,非落花谷中獨傳的清元之術方可。

所謂清元之術,顧名思義,就是清淨元神,淨除神臺之中所有的魔障之氣,此術與沉淵淨化靈石時所用之術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清元之術只能用在靈體仙軀之中,而沉淵的淨化之術只能用在靈物神器之上。

此術确實能使沉淵轉醒,不僅如此,更能從此将他元神中的那縷魔氣徹底除去,複他味感。

衆人的眼光随着星游一齊看過來,定定落在她的臉上,子歌嘆息,道:“我不行。”

星寒道:“為何?”

子歌道:“雖然我承了義父靈格,但我靈力與義父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以我的靈元之功,不足以淨除靈君體內的魔氣,而若稍有差池,恐怕會玉石俱焚。”

流彥皺眉道:“事到如今別無他法,縱然冒險,也請族姬勉力一試。”

流彥此時不稱她子歌,亦不稱她九荷,而尊稱一聲族姬,便是以龍族殿下的身份,在求隐蓮一族出手相助。子歌有些震動,而四位星君也負身直立,齊齊向她行了一個颔首之禮:齊聲道:“懇請族姬勉力一試。”

子歌震撼難言,慌忙颔首道:“諸位星君萬不可如此,子歌愧不敢受!”

一直沉默的碧霞元君忽然一把扯住她素白衣袖,緊緊握着她手臂,雙目赤紅:“無論如何,君上是因你所求才會遭此一劫,滴水之恩湧泉報,你怎能一句不行便袖手旁觀!你……你就試一試,好不好?”話到最後,她語調凄婉,已是哀求。

碧霞元君手指的骨節泛白,用盡了全力狠狠抓着她的手臂,臂上傳來火辣的疼痛,子歌挨着那股疼,眼光稍稍停在沉淵面上,沉默了許久。

最後,她擡起頭來,終于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清元之術,顧名思義便是清本固元。施術之時,方尋一處氣澤最盛之處,借純淨仙氣之引,将施術者靈元中的精純靈氣注入被救之人元神之內,此時動術,方可将體內魔瘴之氣盡祛。

粹華宮內仙氣最盛之處有兩個,一個便是已經陷入沉眠的沉淵靈君,另一個,便是粹華宮左側的那方碧潭,碧潭的水是當年沉淵靈君将三清天境中的聖泉之水自天河引渡至此,幻化成潭而形,若要施清元之術,眼下非要那潭中碧水的仙氣不可。

有小仙官搬來煙羅軟帳和雲水錦屏,将碧潭四周圍了個密不透風,沉淵安靜的躺在碧潭邊的窄塌之上,羅帳軟紗被風揚起,輕輕劃過他面頰,他在混沌的沉眠中卻毫不自知。

子歌站在錦屏之外,看着漸漸走遠的幾人,忍不住又輕喚一聲,幾個人步履停頓,回身見她此時神色凝重,氣質冷硬,倒真像是一位族姬做派。

子歌向他們沉聲叮囑道:“請諸位星君務必記牢,直到我與靈君中的一個人從這碧潭畫屏內走出來,否則,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無論有何異動,任何人也不要踏入這方天地。”

星游答道:“放心,這一天一夜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這仙潭半步。”

子歌得他鄭重承諾,一顆心才稍稍歸位。

見他們走的遠了,子歌才回身進了錦屏之內。

她附身于窄塌前,思忖了片刻,又在心裏道了一句“得罪了”,終于伸出手來,将沉淵輕輕扶起,除去他白色長衫,然後才又去解他靛青色長袍的束腰流雲絲帶,最後解開了他內衫斜襟上的盤扣。

直到沉淵只着一件白色稠衣時,她眼中終于露出了半分猶豫之色。

其實她有所不知,沉淵雖是陷入沉睡,卻只是整個人像掉進了虛空幻界一般,不能自主控制軀體,魔氣被抑制住前,不得清醒而已。但他雖陷于混沌之中,神臺卻是清晰的,神智也是清明的,只是無法言語。

因而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有人将他的外衣長衫逐件脫下,那個人指尖微涼,伴着清幽的蓮香,他知道那是誰。

清涼的指尖幾次觸到他頸下的肌膚,似乎是在猶豫這件白綢裏衣到底脫是不脫,最後,那只手終于垂下去,他聽見有人在耳邊輕輕嘆了口氣,頗為無奈道:“可惜了落花谷的規矩,所有靈術概不外傳,要是可以的話,我将這清元之術教與碧霞元君,如此,未必不能聽她道聲謝來。”

頓了頓,又苦笑一聲,道:“罷了,還是穿着罷,誠然我試一試已是勉強了,多件衣服少件衣服的,想來也沒那麽打緊。”

她語調中七分無奈三分心酸,不知為何,沉淵心中忽然很想笑。

這個人,就算恢複了隐蓮族姬的身份,将從前的那些個古靈精怪統統于人前收了回去,換上了一副清冷的姿态,可饒是她隐藏的再好,到了四下無人的時候,顯露出的質樸本色,也不過是一個小靈女的自然心性。

子歌祭出靈力将沉淵緩緩送入碧潭水中,将他端坐在潭中,潭水溫熱,恰好湮沒到他的腰際。

子歌略略打量他一番,指尖忽然掃出靈氣,将沉淵稍稍轉了個身,與自己向背而坐。

沉淵在迷惘的虛空幻界裏,腦子稍稍慢了幾拍,他正想着她此舉意欲何為時,忽然聽見碧潭邊有窸窣之聲傳來,像是,紗衣墜地的聲音。

等他明白過來時,心上忽爾一悸。

子歌只着一條貼身的輕紗白裙,從碧潭邊上邁進水中,一步步走到沉淵身旁,直到整個人坐進水中,才終于将他緩慢地轉過身來。

碧潭周圍輕煙浩渺,仙氣萦旋,袅袅輕煙薄霧隐了水中兩抹極淡的白色身影。

有純淨的仙氣透過肌膚,緩緩浸入沉淵脈絡之中,少時片刻便流彙全身。

有微涼的手指輕輕抵在他前額兩側的經外奇穴之處,對面的人暗嘆一聲,又道:“得罪了。”

一股微涼的靈元之氣瞬間從指尖注入他神臺之中,那靈氣純粹而清冷,從他神臺之處流入元神,經過周身百脈時,回流在脈絡中的小股魔氣竟全然被淨除無痕。

靈氣游走全身,待血脈之中的魔氣被清化幹淨時,靈氣才彙于神臺一點,随後又翻湧着的注入他元神之中。

他元神內殘存的,是魔尊元魄內最深的那縷魔氣,至純的靈氣剛一注入,那縷魔元便霎時洶湧翻騰起來。

兩氣混作一團,在他元神內纏繞不休,魔氣像是忽然通達了人性一般,鼎力抗拒着那團靈氣的淨清之力,沉淵感覺到抵在他額前穴位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但随後,卻又有一股更強的精粹靈氣注進元神之中。

周而複始,翻攪不休,萦繞難解。

暮雲收盡冷星寒,月華無聲轉玉盤。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幕中只遺一輪昏黃慘淡的月,一顆星星都沒有。

子歌額上沁出冷汗,手臂也微微顫抖,那股魔氣之功着實太強,她靈氣雖純,靈術卻與她義父相較,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要想完全淨清沉淵元神內的這縷魔氣,原比想象中還要艱難許多。

她死死咬住櫻唇,忽然張開眼睛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沉淵面色依舊蒼白沒有血色,額上亦有汗珠點點,薄唇輕抿,唇色卻也是和面容一樣,慘白失血。

碧霞元君說的沒錯,若不是替她圓願,天地四極六界各族都要尊一聲靈君甚至是神君的沉淵尊座,何至于再陷入沉睡,受魔氣侵體之苦?

子歌緩緩閉上眼睛,自指尖注入沉淵元神內的靈氣更盛,她在心中篤定道,我會讓你醒過來,一定會讓你醒過來,到時候你便能恢複味感,再也不須終日苦藥入口,所以,我一定要讓你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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