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晨時被小椿連哭帶鬧地攪活了一場,裝香料的匣子也摔了,等子歌收拾利索後,大約小椿也在家哭了個夠本,又找上門來拉着她刨根問底兒地一探究竟,無奈之下,子歌只好又添油加醋濃墨重彩的為她與那位沉淵公子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添了幾筆感人肺腑的心酸過往,足足又賺夠小椿三碗傷情淚。
末了,小椿揉着通紅的眼睛問她:“那你們日後有何打算?你那位公子如今也是離家之人,以後你們要往何處落腳?”頓了頓,又興致沖沖地提議道:“我看不如就在這裏長住吧!明日我便去找這家屋主,幫你說和說和,讓她将這宅邸賣給你,好歹算是個家啊,如何?”
子歌笑道:“再說吧,究竟要去哪裏,還需與公子商量一番後再定,況且,這鎮上宅契買賣可不便宜,且我手中銀兩有數,以後還有那麽長的日子要過,總要從長計議。”
說完自己倒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今後,與沉淵,過日子......這幾個字單個拎出來說哪個都不顯突兀,但偏偏連在一起,又別有一番安暖相伴的滋味,單是在心裏将那帶着塵世煙火紅塵無擾的畫面描摹一個輪廓,就讓人覺得心生暖意,綿綿無絕。
小椿卻暗自咂舌,瞥了一眼坐在院中絨花樹下手持書冊一臉閑适的沉淵,小聲同她嘀咕:“你傻啊,那個......雖然是離家外走,但怎麽說也是大戶宅院裏出來的公子,總不至于真的囊空如洗分文無有啊,好歹是他要娶你,但總不能連買房置地的銀錢都要你一個姑娘家來出吧?
子歌先是一愣,随即“撲哧”笑出聲來,且這笑意漸漸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幾乎笑的她雙眼飙淚,緩着氣,斷斷續續道:“你別說.....他、他恐怕還真的是兩袖清風身無分文,以後,恐怕就要靠我養活啦......”
小椿驚怒交加,恨聲道:“那怎麽行!你這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同你講啊,戲文裏唱的那些個‘相濡以沫’都是騙你這樣腦子昏沉的姑娘的鬼話,隔壁王家大嬸整天念叨的‘貧賤夫婦百事哀’才是金科玉律,再說,哪有男子成天在家翻文弄墨,讓你一個婦道人家抛頭露面賺錢持家的,像話嗎!“想了想又忍不住嘆氣道:“我看你那位公子,模樣長得雖是一等一的俊美,但是長得好看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锱铢金銀來花......話說,他會些什麽手藝不會?有沒有什麽養家的本事?”
子歌坐在廂房門口的青石臺階上,看着坐在不遠處的那棵絨花樹下神情淡然,眉目如琢的青年,悠悠然地嘆了口氣,滿心甜蜜道:“他啊......雕木琢玉、書畫丹青、種茶養花,他會的多着呢......”
“嘁。”小椿忍不住嗆白道:“都是些富貴公子們打發閑時的無聊消遣罷了......我且問你,砍木劈叉會不會?上山野獵會不會?做苦力活會不會?”
子歌一雙眉目霎時睜圓,想了想,猶豫答道:“應該是......都不會,不過......”她抿嘴沉思半晌,複又道:“會與不會原本也不打緊,我總歸不舍得讓他去做那些粗事不是......”
小椿差點讓她那副沒出息的德行氣得頭頂升煙,最後只能恨鐵不成鋼的咬牙總結道:“色令智昏!”
閑話半晌,等終于送走了小椿這個祖宗後,子歌又一頭紮進廂房內,緊趕慢趕的将前些天客人定下的那味香料調配了出來,等客人上門取香離開後,已經到了日暮西山,倦鳥還巢的時辰了。
而恰好這時,在樹下悠悠然看了半日閑書的沉淵,又手拎食盒進了院門。
子歌見狀,免不得又想起半日前小椿說過的話,不由疑惑道:“話說......這是前街‘鼎香居’的食盒吧?店中菜品皆非凡價......你哪來的銀兩去買的?還是......賒來的?”
“賒?”屋中桌旁,沉淵擺放碗碟的手一頓,挑眉道:“你覺得我像是開口賒飯之人?”
子歌連連擺手,搖頭道:“不像不像不像,當然不像,我就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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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沉淵便從袖囊中摸出一個銀袋來,淩空擲到她懷裏,子歌連忙手腳并用地接住,只覺得那錢袋入手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這是......?”
“一百三十金,五十碎銀。”
“啊......”子歌嘆道:“好多錢......”
“不多。”沉淵嘴角含笑,回身繼續将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擺好,又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購宅置地娶你過門,應該是夠用了。”
子歌:“......”
端的是一副眼觀聖賢書的做派,暗地裏卻偷聽姑娘家說體己話,聽便聽了吧,還偏要記得這麽清楚!
沉淵卻仿佛能猜透她心中所想一般,徑直道:“沒有偷聽,只是那位姑娘的嗓門......唔,聲如洪鐘,頗為亮堂。”
子歌一愣,偏頭笑出聲來,随後走到桌邊,擡起沉淵的一只手來,将錢袋妥帖的放回他袖囊之中,輕聲笑道:“既是如此,這錢袋還是你拿着吧。”
“為何?”沉淵倒是神色頗為專注的思忖了一番,又道:“凡界的尋常夫妻,不都是男子出門賺錢,回家如數交予娘子,這日日的吃穿用度所需花費,全憑家中的娘子做主嗎?”
沉淵這幾句話說得神色坦蕩至極,眸色更是一派清明,絲毫沒有任何的逗弄玩笑之意,仿佛這的确是一個發自肺腑的,實心實意的疑問。
而子歌卻站在他面前,盯着他那雙深邃清澈的瞳孔,足足愣了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片刻之後,沉淵問:“你怎麽了?”
子歌:“......沒、沒什麽?”
沉淵:“那為什麽連耳垂都紅了?”
子歌:“......”
她面上更覺得發燙,心裏隐約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完蛋!誰人能想到,素來超塵出俗仙風道骨的沉淵靈君,在情之一事中,竟是個無師自通的個中高手,與他過招較量,她這心理段數也好,臉皮也好,根本不是對手——招架不住啊。
子歌突然開始妄自鄙薄起來,随後更是惱羞成怒,佯裝兇惡道:“這門親事我還沒有點頭呢,你這聲娘子叫的未免忒早點了點!”
沉淵笑着将她拉到桌邊坐好,手中盛了一碗菌子湯,有用瓷勺涼了涼,才放在她手邊,笑問道:“那如何才能讓你痛快點頭?”
子歌一邊小口喝着湯,一邊漫不經心地玩笑道:“再說吧,你沒聽小椿說麽,上門來給我說媒的冰人可是接連不斷,我這樣的好姑娘,樣貌好、性子柔、還有一手調制香料的好手藝,誰家的公子娶了我啊,都是一樁幸事,但是呢——”她忽然将頭湊得離沉淵近了一些,眉眼彎彎地笑道:“俊公子常有,但好姑娘卻難求,因此我更需好好揀選一番,給自己覓個最好的歸宿不是?”
“嗯。”沉淵頗以為意,首肯心折地說道:“此話不假,那我可要近水樓臺,先下聘禮了。”
“聘禮......”子歌咬着筷子,眼中有晶晶亮的碎光:“什麽聘禮?”
“......九荷姑娘在嗎?”還未等沉淵答話,院中忽而傳來一聲呼喊,子歌起身一望,原是‘鼎香居’的女掌櫃胡三娘,便放下手中竹筷,嘴中答着“在呢在呢”,連忙小跑到院中相迎。
胡三娘見人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挂着笑道:“這麽晚來打擾真是過意不去,不過我店裏前廳的熏香用盡了,現在又是上晚客的時辰,店中常來的食客們都說,沒了那股子凝神的香氣,用飯都不香了,總覺着少了點什麽滋味,故而這個時辰上門,再同姑娘買一些。”
“本就是不打緊的小事,胡掌櫃客氣了。”子歌笑意盈盈的引她進了院中廂房,掌燭之後,便從櫃櫥中拿出了幾包‘鼎香居’慣用的香料來遞給胡三娘,胡三娘樂呵呵地接了,付了銀兩,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客氣話,方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子歌折回正屋之中,見沉淵已經在房中燃起了燭臘,昏黃溫暖的燭亮之中,他仍舊坐在桌邊,等着她回來。
子歌走到原位坐下,捧起湯碗喝了一口湯,不禁皺眉問道:“都涼了,你怎麽不先吃。”
“無妨。”沉淵端起自己的湯碗,重新盛了一碗溫熱的,将她手裏的碗換過來:“想同你一起吃。”
子歌便不再多言,只是低頭喝着溫湯,但那蓉蓉的燭火仿佛一直暖到了她的心裏,肺腑之中盡是暖流徜徉。
而先前關于“聘禮”的那個話頭,被胡三娘買香一事甫一打斷,後面的細情便也無人再敘,子歌本就是玩笑閑談中才有此一問,問過便忘了,而沉淵見她沒有幾分入心,故而也沒有再提。
兩個人就伴着這一室橙黃的燭影,吃完了桌上已經半冷不熱的飯菜,其中偶有交談,也不過是些軟綿低語,千般柔情盡在其中。
紅塵千百丈,對于有情人來說,也不過是這一餐一飯,一碗湯,暮色斜陽,一室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