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暮(四)

九月開學,林暮是那種少有在最後幾天不用瘋狂趕作業的學生,他的作業本被孫海提前一個禮拜要過去抄,兩人約在星巴克見面,林暮帶了筆記本電腦,一邊上網一邊百無聊賴地等着。

孫海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新鞋,真情實感地表達了一番檸檬它為什麽這麽酸的樸實想法,林暮嫌他煩的很:“你到底要不要抄了?”

孫海按着作業不給他搶,又問:“你暑假都去幹嘛了?問你姐又不說,約你又出不來,大熱天的,水上世界它不香嗎?!”

“香。”林暮懶洋洋地道,他催着,“快抄。”

孫海不高興了:“你這一點同學友愛情都沒有,急什麽?還約了人?”

林暮托着下巴要笑不笑:“我還約了小鷺鳥。”

“許一鷺?”孫海叫起來,“你約他幹嘛?和我搶作業啊!”

許一鷺當然不會和孫海搶作業,他是二三級視力殘疾,左眼只有微弱光感,右眼稍好一些能模糊看到點影子,除了戴特殊的矯正眼鏡外,他出門仍舊需要盲杖。

林暮說要去接他,許一鷺不肯,于是兩人約在了離對方家裏最近的CBD,孫海只是個順帶的。

大早上星巴克的人不多,許一鷺到的時候,林暮特意到門口去接他。

許一鷺把盲杖收起來,摸到了林暮的手:“孫海也來了?”

“來了。”林暮笑,打量着他腦袋,“你剪頭發了?”

許一鷺長得比林暮還要矮一些,更白更瘦,他抿着唇露出個文氣的笑:“剪了一點,怎麽樣?”

林暮不管他看不看得見,認真比了個大拇指,說:“我們小鳥賊好看。”

許一鷺的暑假作業都是自己做完的,這點孫海特別佩服,坤乾一中為了增進特殊學生和普通學生的關系,同時鍛煉特殊學生的社會适應以及獨立能力,一半課程都是合并上的,其中包括重點班級。

但重點班也一樣需要看成績,許一鷺是唯一在特殊學生裏,成績能跟得上重點班的勵志學霸。

孫海雖然現在跟狗一樣地抄着林暮作業,但他是個考試腦子,不思進取的同時還能保持成績中游。

“最近視力有惡化麽?”林暮看着許一鷺的眼鏡,忍不住問道。

許一鷺搖了搖頭:“還好,我媽請了國外的專家,這眼鏡也是新配的,右眼現在能看到點東西了。”

林暮湊近了他:“看得到我嗎?”

許一鷺又笑了:“看得到,小帥哥。”

要說坤乾一中能成百年名校,歷屆在東區都升學率第一不是沒有道理,除了政府支持,收納特殊學生這種既賺聲譽又賺口碑的事情外,對普通學子的高壓教育也功不可沒,再加學校一旦有名了,贊助更是源源不斷,富家子弟入學,不論是真來讀書還是家長沒空管,怕小孩兒學壞,幹脆一省百省,送進來接受管理調教的,反正都是真金白銀用在了刀刃上,學校師資力量越發強大,硬件設施也更加完備。

許一鷺的父母條件就很不錯,畢竟光每年用在治他眼睛上的錢對很多普通家庭來說都是個天文數字。

林暮和許一鷺說着話有些走神,他忍不住想起了陸戎來,接觸那麽多天,陸戎的條件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來些,要說多差不至于,但也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今年新生你們打聽過沒。”孫海邊抄着作者邊不甘寂寞地問兩人,“有幾個特殊班的?”

林暮:“特殊班就是個擺設,主課還是和普通重點班一塊兒上的,你能別把人家想那麽另類嗎?”

孫海振振有詞:“那不行,你姐在我這兒就是不一樣,坤乾校花,一朵無聲的絕美雪蓮。”

林暮快被他惡心吐了,冷冷道,“死心吧,你追不上的,臉不行。”

孫海:“……”

許一鷺也似乎有點好奇,說:“新生軍訓大概能見到幾個?”

林暮樂了:“你想看啥?漂亮學妹?”

許一鷺被他打趣的臉紅,小聲道:“我也看不見啊……”

“看不見怎麽了?”林暮笑,“你心裏頭能看見的不比我們少多少。”

許一鷺愣了下,沒說話,他似乎極不好意思,兩頰紅到了耳廓,忍不住自己捏了捏耳垂,轉移話題道:“你姐姐呢?最近下棋順利嗎?”

大部分非專業人士不怎麽懂國內圍棋定段升段的規則,就算向林暮打聽,也都簡單用下棋兩個字代替。

真要說深了,林暮其實也不太懂,只知道上半年林朝殺進了省圍棋協會的前十,下半年要比全國的。

有個太厲害的姐姐,就顯得弟弟普通了不少,特別是林朝本身體質還特殊,每次媒體有關這方面的報道,她都是站C位的那一個,以至于東區這一圈鄰裏聊起林燕來家,說到姐姐那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林暮反倒不怎麽提。

三人邊聊着些近況,邊等着孫海抄作業,許一鷺的矯正眼鏡因為樣子特殊,等星巴克的人真正多起來,許多不明目光也會時不時探究地落在他身上。

許一鷺好似沒什麽感覺,林暮卻不是太舒服,他捅了捅埋頭苦幹的孫海,低聲道:“我們換個人少的地方。”

孫海抄得正戰況激烈,懵懵懂懂地擡起頭,莫名道:“啊?為什麽要換?”說完,正巧看到坐在對面的一個陌生男人正盯着許一鷺看,光盯着還不算,又指了指許一鷺手裏的盲杖,對着身邊的女伴做了個類似“瞎子”的動作,很是惡意又嫌棄地笑起來。

孫海的霸王脾氣瞬間就上來了,他剛想發作,便被林暮拉住,後者輕輕地搖了搖頭。

許一鷺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他正低頭認真嗅着林暮給他買的飲料,林暮不肯告訴他買了什麽口味的,只說他一定喜歡,所以許一鷺只能靠聞的來辨別。

許是離得太近,他的鼻尖蹭上了一點奶霜,驚訝地“哎呀”了一聲。

“有奶油诶。”許一鷺非常愛吃甜食,他像小孩兒似的高興道,“你買了抹茶星冰樂嗎?”

“這個比較甜。”林暮收拾了電腦,他扶着許一鷺的手,把人拉起來,“我們換一家,去吃更甜的。”

許一鷺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撐開了盲杖,孫海還在氣頭上,但也明白林暮是不想讓許一鷺知道了不開心,他狠狠瞪了一眼對面的男人,用力摟過了許一鷺的肩膀。

“隔壁新開了一家甜品店點,裏面的泡芙奶油特別多。”孫海故意說得很大聲,像是要給許一鷺撐腰似的,大方道,“哥哥請客,給你買十個!”

許一鷺皺着眉,似乎有些嫌棄,他說:“十個就想當我哥哥了,你占我便宜呢?”

當然,許一鷺不但得了孫海的十個泡芙,還吃上了林暮給他買的蛋撻,這會兒小鷺鳥的嘴是叭叭地甜,一口一個哥哥喊得幹淨利索,最後三人吃完了晚飯才散,孫海拿了林暮的作業本,一塊兒送許一鷺回家。

等林暮到家裏時,林朝還在棋房裏打棋譜,江婉雖然沒什麽當家庭主婦的技能,但下海經商那是強項,一家四口前年換了東區的聯排別墅,林朝有個單獨的房間專門用來打棋譜。

夜深人靜,父母已經睡了,林暮洗漱完出來,棋房裏的燈還亮着,他赤着腳走上樓梯,安靜地只能聽到落子的聲音。

他在心裏數着數,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棋盤格子上,林朝背對着門,始終不知道弟弟來過,又走了。

林朝這一晚一直打到了半夜,第二天也泡在棋房裏沒出來,直到開學前一晚,林暮才在飯桌上看到了她。

“輸棋了?”林暮比劃着手語問道。

林朝的表情平靜,動了動手指:“訓練,輸了一盤。”她擡起下巴,又笑了一下,比手語道,“但我下次一定會贏。”

林暮跟着笑起來,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五指微微合攏,屈起肘部,仿佛是要抓住夏天最後的尾巴似的,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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