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凡回到客廳,周寧馨正和鳥籠裏的鹦鹉玩得不亦樂乎。

周寧馨轉頭朝周凡說:“爸爸,是我教它說話的哦!它很聰明的,以後肯定能學會更多的話。”

周凡:“馨馨也很聰明。”

周寧馨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全是我一個人教的,是宋老師幫我錄音每天放給它聽。”

周凡也笑了,寵愛地輕撫周寧馨的頭發。

“爸爸,”周寧馨仰起小臉觀察着周凡的神情,“你喜歡我們給你過生日嗎?”

周凡:“為什麽這麽問?”

周寧馨:“因為好像爸爸你以前不過生日,媽媽也說你不在意;可是宋老師告訴我,年齡越大生日越有意義,它記錄了一個人一生中很多很重要的節點,是這樣的嗎?”

“……是。”周凡回答。

周寧馨:“實際上你也覺得開心對嗎?”

與周寧馨清澈的雙眼對視,周凡點了點頭。

繼而,周寧馨說了一段周凡沒想到的話,她說:“爸爸,你以前說我任何想法都可以說給你聽,但我也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也希望你每天都開心;雖然你和我說的話我不一定都能聽懂,但是我會記住。”

周凡有一瞬的怔愣,面對這張和自己略有相似的小臉,他不知該說點什麽。

這樣一句話足以說明在周寧馨心中,周凡的重量和從前比已經大為不同了,話語中蓄含的關切意味令周凡震動,他仿佛感到周寧馨在他沒發現的時候悄悄長大了。

世上大多父母的愛都是不求回報的,可不要求不等于不希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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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宋遙已把飯桌上的一切都收拾妥當,菜盤整齊地擺着,招呼他們父女來吃飯。

成年人喝啤酒和葡萄酒,未成年喝她的混合果汁。

三人一起舉杯碰了一下,宋遙與周寧馨笑着朝周凡說生日快樂,周寧馨忽然又跑進房間裏,說給周凡準備了一件禮物。

她期許地把禮物遞給周凡,那是一幅水粉畫,還用一個簡易的木紋相框裝了起來,畫上是一個穿白色制服的短發男人,面向一條樹叢蔥郁的長路。

周凡知道周寧馨畫的是自己。

周寧馨:“我不知道爸爸工作時是什麽樣子,所以是參照宋老師的描述和其他圖片畫出來的,畫得像不像?”

“很像,”周凡久久地看着,“我很喜歡,謝謝馨馨。”

收獲誇獎的周寧馨滿臉雀躍,叽叽喳喳地和周凡說着是怎麽畫出來的,宋遙微微勾起嘴角,安靜地坐在一旁。

待到晚飯吃完,宋遙又變魔術般從周凡家的冰箱裏端出一個小蛋糕,點上一根蠟燭,關了客廳的頂燈,光線霎時變得昏沉,只有搖動的一支燭光撐起整個客廳的明暗。

周寧馨用童稚的、婉轉的聲音唱了一首生日歌,宋遙跟着輕輕拍手打節奏,容貌神态在橘色燭光背後顯得格外柔和。

一曲結束,宋遙說:“周凡,吹蠟燭,許個願吧。”

周凡擡眼,視線在對面二人的身上緩緩劃過,他依言低頭吹滅了蠟燭,閉上雙眼。

此時此刻,似是失而複得又恍如得未曾有的美好、溫馨無預兆地降臨,周凡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願望要許下,理不清的混雜念頭無章絞纏,他腦海中唯有周寧馨清脆甜美的童聲,以及在暗室中宋遙明滅閃動的年輕的臉。

夏夜晚風吹拂,仍有些微的燥熱彌散。

飯廳殘局剩下,周寧馨已經回房間寫作業了,陽臺的玻璃茶幾上擺着葡萄酒和幾罐打開的啤酒,周凡搬了把靠椅正對窗戶坐着,宋遙則盤腿窩在一旁的吊椅上。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無聲凝視窗外。

良久,周凡說:“宋遙,今天的一切,謝了。”

宋遙笑着答:“你是我的朋友。”

周凡:“在我的朋友中,你非常不一樣。”

“你也是啊,光是職業就夠特別的了。”宋遙随意地問,“你做出殡師很久了嗎?當初怎麽會想到從事這一行?”

周凡仰頭喝了一口酒,稍許沉默後說,“有七年了,一部分原因是源于我爸。”

宋遙轉過頭,望着他半張陷在陰影中的側臉。

周凡:“他常年在外地工作,我高考前夕他在工地上出了事,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了。這事我很多年都放不下,錯過了送他最後一程,總想着他也許有話想和我說。”

“後來了解到出殡師這一行,入行就做到了現在。人這一輩子的遺憾沒法挽回、不能彌補,但我想我至少能做些有意義的事。”

這是頭一次,宋遙從周凡口中聽到了他的過往,這些埋在回憶中的陳年舊事能瞬間令你對另一個人有很多清晰的領悟。

“周凡,”宋遙說,“我應該從沒有真正認識你,每當我覺得你已經是個很好的人了,你又會讓我明白那只是一部分的你。”

周凡單手握着啤酒罐,看進宋遙一雙烏黑的眼睛裏。

宋遙瞧着他,“你真的是一個值得深交的人。”

周凡:“……我沒有你說得那麽好,現實中的我往往把生活弄得失敗、一團糟;十年婚姻,走到今天的收場,無論是丈夫還是父親的角色我都缺失了太多,應盡的責任也被我忽略太久。我提出離婚的那天,寧馨打了我一下、說讨厭我……”

瓶中酒已不知不覺被周凡喝了個光,神态中能看出他酒意熏然,表情是宋遙從未見過的頹然,“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人,明明知道寧馨更想跟着方淩雅,但我還是強硬地把她留下了,我擔心重組家庭她不能适應、擔心方淩雅不能全心照顧她、擔心她在外面受委屈……除此之外——”

周凡捏緊了手裏的酒罐,“我很害怕。因為如果連寧馨都離開了我,那麽這十年,我真的一無所有。”

醉意翻湧,很多清醒時難以啓齒的話,在這靜谧的夜裏,周凡終是吐露了出來。

宋遙的視線在周凡身上久久駐留。

父親去世沒能見到最後一面、婚姻破碎、子女疏遠,這些人生中至為痛楚絕望的時刻,現在卻從周凡口中平淡地說了出來。宋遙覺得周凡就像一座山那麽高大而沉默,很多事他不會多說,只是用寬厚的背脊将一切一一扛下。

月色傾斜,倏然照亮了周凡的臉。

那一霎那,寫在周凡臉上的落寞釘在宋遙的雙眼中,穿透他的胸膛,攫獲了他身體裏那顆怦然跳動的心。

有的感情如灘塗細浪,只待時間無聲積聚,便能掀起洶湧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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