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沉默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楚夏怡開始喜歡穿各種帶着紋路和花案的裙子。

它們全部很漂亮,在夏天和冬天裏盡顯魅力。

随着年齡的增加,班上男生的話題也漸漸變成了讨論哪個女生長得好,絕大多數人都在講楚夏怡的名字。

馮究望則被排除在這幫人之外。

他家和楚家離得近,沒有那層隔閡,看事物總會更清晰一些。

在他眼裏楚夏怡至多是鄰裏的一個女孩,嘴裏總愛念叨父母,逢年過節,一家子團聚,隔天她便會炫耀似的講爸爸給她帶了什麽禮物,媽媽又和她說了什麽話。

馮究望總是很沉默地聽,不發表任何意見,然後女生就會抱怨他的心思根本沒在這裏。

楚夏怡從小就被送來老家養,雖說衣食不愁,但比起被父母帶在身邊養大的孩子,總歸是差了點什麽。

初中時期的馮究望還是有那麽一點良心的,他不去戳破女孩為自己編織的美妙夢境。

因此他沉默。

而初三那年他站在教室的講臺上,臺下的一群人也在沉默。

教導主任有片刻停頓,大概是口水噴的累了,而後繼續說:“你是沒有拴繩的瘋狗嗎,逮到誰都咬?”

臺下的女孩忽然擡起頭,漂亮的未經任何修飾的臉蛋上寫滿了恐懼和擔憂。

教室裏明亮又溫暖,陽光斜切進來,空氣中塵粒緩緩下落。蝴蝶的漂亮的充滿紋路的翅膀映在眼裏又是另外一副醜惡景象。

馮琛還在教務處給認真又負責的老師們道歉,發誓今後一定好好管教孩子,因此開除的事就免了吧。

最後還是用錢平息了這場正義的怒火。

那天的課馮究望沒有上,提着書包回了家,和馮琛在家裏打了一場,勸架的湊熱鬧的人很多,最終是陳芳梅擋在中間,不小心挨了馮琛的一腳,這事才滑稽的結束。

陳芳梅在一旁掉眼淚,馮琛就在一邊嘆氣,平日裏最疼孫子的奶奶也對馮究望說:“這事是你做的不對。”

馮究望自始至終沒發一言。

可能他們說的對,自己真的幹了蠢事。少年的不成熟與不穩妥在這一刻沒有得到原諒。

馮琛對馮母是有愧疚在的,人去了沒一年,他找了新媳婦還生了個女兒卻沒敢跟兒子說,甚至要和家人合起夥來一塊瞞着。這實在有夠窩囊。

這種事在外人看就是茶餘飯後的閑談,說一說笑一笑就過去了,可是故事裏的人不那麽想。

因為愧疚,面對馮究望那張冷冰冰的臭臉,他也只能顫巍巍罵他一句“畜生”。

是什麽樣惡劣的人才會去打老師啊,還要編那樣的瞎話污蔑老師!

馮究望被停了兩周的課,這兩周裏陳芳梅一直在,一歲多的小女兒被她交給娘家人看管,自己則盡心盡力照顧這個同自己沒一點血緣關系的大兒子。

人人都說她心好、善良,将來不會讓孩子受委屈。

馮究望眼裏映出蝴蝶的輪廓,翩翩煽動着豔麗的翅膀,久居在他眼睛裏怎麽也飛不走了。

馮琛和陳芳梅商量着把孩子接回市裏,反正再婚的事已經暴露了,馮究望又整了這麽一出事,多半在縣城待不下去。

村子裏的任何東西都比城市慢一拍,只有流言蜚語傳的最快。

某天陳芳梅語重心長的和馮究望聊到這些事,怕他對這裏有留戀和不舍。

少年的眼睛停在她身上,觀察動物或昆蟲似的看着她,使她渾身不舒服,想要躲開。

“可以。”馮究望說。

女人沒想到他會輕易松口,幹巴巴道:“這樣啊……那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願和你爸爸一起住……”

“的确不太想,不過在哪裏都一樣。”少年回答,眼睛透過陳芳梅看向她身後的鏡子,“更何況不是還有你們嗎?”

陳芳梅怔怔看着他,并不懂他的意思。

鏡子裏少年冷漠神情和慢慢上揚的嘴角充滿了不和諧。

他說:“要是不痛快,那就大家一起折騰吧。”

楚夏怡出現在某個日落黃昏。

女孩再次穿着漂亮柔軟的裙子,露出兩條瘦長的腿,挽着好看的發型出現在馮究望面前。

那雙眼睛也是楚楚惹人憐。

楚夏怡說:“他……馬老師辭職了。”

“嗯?哦。”馮究望看起來并不太關心這些。

女孩咬住嘴唇,把剩下的話吞進肚子裏。

那位老師走的那天,學生們還和他道別。他說村子裏開始傳一些不好的傳言,自己不能呆下去了,他很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光,說話間還摸了摸離他最近的女生的頭發,面目溫柔。

她想轉頭逃開,想痛快的大哭一場,想像那天傍晚一樣,不顧醜陋與美地大聲說:“你好惡心,你令我惡心!”

可是她什麽都沒能說出口更不可能再次向馮究望求助了。

“我聽說你要搬回去和你爸爸一塊住?”

“你和……你後媽關系處的怎麽樣?”

馮究望終于看了她一眼,“我不會和別人說。”

女生愣了愣:“什麽?”

“馬潤臣……”他看到女生緊繃起的面部,停下要說的話,“我不和別人說,你沒必要特意來找我。”

“什……我、我沒想過那些。”她不是因為怕馮究望走漏風聲才來找他的,至少現在不是。

仿佛回到那個溫暖的教室,有那麽一刻,她是真的很怕馮究望伸出手,指着臺下的她說:“是她告訴我的。”

所幸馮究望什麽都沒說。

楚夏怡回過神,拽着自己裙子的一角,僵硬地轉移話題,用假笑填滿臉頰,“你……是真想和他們一塊生活嗎?和你後媽,還有那個小女孩?”

馮究望盯着她,她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不覺得自己問的有點多了嗎?”

楚夏怡受不了他這樣冷冰冰的态度,仿佛只針對她。

女孩的眼眶裏懸挂上眼淚,情緒有些激動,松開拽着裙子的手,裙擺上漂亮的圖案鋪展開。

“要是讓別人知道,他們會以為我被……我就完了,馮究望……你懂嗎?”

她哽咽着。

“嗯。我知道了。”

少年眼中有她裙上的花紋,那是少女精心的梳妝,是屬于昆蟲的翅膀。

所有人都一樣。

有最美麗的外衣和最醜陋的身軀。

高中馮究望選擇了住宿,每個月回家都能和馮琛吵一架。大人們總愛舊事重提,張口閉口都是那個縣城裏最不堪的事,飯桌上提,逢年過節也要提。每次有人誇獎他,他們都要以“你是不知道他以前……”為開頭,敘述他的種種不好。

馮究望偶爾會開口諷刺兩句,更多時候也把這些舊事當笑話聽,眼裏是嘲諷,不知道是嘲自己還是嘲別人。

陳芳梅在那三年簡直愁白了頭發,父子倆一言不合就隔空對罵,尤其是馮琛,總愛找些不痛快,講的話都幼稚,簡直像得不到關注就鬧脾氣的老小孩!

馮究望高考考了個非常不錯的成績,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馮琛撺了一桌客人請客吃飯,說是給兒子慶祝,卻在桌上談起生意。

馮究望無所謂,不管其他人臉色如何,飯吃完就離席了。馮琛立刻在他身後訓斥他沒禮貌,和客人們道歉,喝多了又講那些舊事,控訴他的沒大沒小。

陳芳梅在一旁勸他少喝,小女兒吃完飯留在客廳看電視,暗地裏偷偷聽大人講話。

這件事她聽大人們講過許多遍,她都聽膩了,大人們還不膩。那些伸長脖子聽別人家長裏短的人,在她看來都像老王八!

于是女孩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敲開哥哥的門,泥鳅一樣鑽進去。

“他們說你打老師,你為什麽打老師?是因為他是壞蛋嗎?”

孩子說起話童言無忌。

馮究望笑起來。

小姑娘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我也覺得是這麽回事。”

馮究望繼續說:“好了,從我房間裏出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想早睡。你媽不敢來我房間敲門,你以為躲在我這裏就安全了?”

見計劃被戳破,女孩怒道:“你也是壞蛋!”

“哦,行。出去記得帶上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