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人僅僅對視了一眼,視線又全部集中在溫荀一人身上。
面對他們幾乎同時出口的問題,溫荀一時間不知該先回誰。
燈宵确實是他的徒弟,而衣濯白就不一定了。
從衣濯白的話可知,原主應該是答應了與他退隐,可見他們的關系不同尋常。
而這個孩子的親爹,也極有可能會是他。
但有原主潛伏無心殿之事在先,溫荀無法确定孩子生父,擔心回答錯了讓衣濯白誤會。
雖然衣濯白十分善解人意,可這誤會解釋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溫荀站在二人中間,互相作了個簡單的介紹,“這是我的徒弟燈宵,這位是蓬瀛衣家的衣公子衣濯白。”
介紹完後,他又連忙把話題引開,去問燈宵,“你昨晚去了哪裏?一早醒來便不見你的身影。”
“徒兒讓師父擔心了。”燈宵說着解釋道:“昨日來得太急,忘了帶上給師父備好的禮物,所以連夜跑了一趟。”
說完,燈宵自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玲珑的素瓷瓶,小心地塞進溫荀的手裏。
溫荀看了眼素瓷小瓶,問道:“這是什麽?”
燈宵笑着回道:“這裏面所裝的丹藥都是徒兒親手煉制的,可緩解害喜,師父父請收好。”
可以緩解害喜?真是太好不過。
溫荀不由在心底裏感嘆了一句,這個小徒弟真貼心。
燈宵看出來溫荀很滿意自己的禮物,心情亦是大好,完全忽略掉了衣濯白的存在。
Advertisement
他的笑容落在外人眼裏,是那麽幹淨,好似天山的雪水,深谷的清泉。
可衣濯白卻單純覺得,燈宵笑得很冷,仿佛劍刃上的薄光,觀之令人不由寒意直冒。
衣濯白道:“燈少莊主此番來玄都,莫非是為了玄都奪魁?”
燈宵往溫荀的方向不斷靠近,非常自然地去牽他的手。
倘若不是他擁有着十三歲少年的身體,旁人根本無法辨出他們是一對師徒。
燈宵笑眯眯地回答,“我來不是為了玄都奪魁,是特地來看師父的。”
“原來如此,阿荀收了個好徒弟。”衣濯白由衷地贊嘆一聲。
他的臉上并無半分不快的神色,卻是一直盯着那相牽的雙手。
那人身旁的位置,該是他的。
溫荀初是沒有注意,仔細一聽,倒讓他聽出了另一種感覺。
按理說,一個是他的徒弟,一個則可能是孩子親爹。
這二人本互不相識,更不存在芥蒂一詞。
可是這氣氛,卻詭異地透出緊張。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醋壇子打翻了,味道有點濃。
溫荀慢慢松開燈宵的手,對那兩人說道:“現下都在傳我懷孕的事情,為了留下這個孩子,我必須放棄玄都奪魁。但我畢竟是溫家長子,這件事對溫家的影響必然不小,所以這段時間我不能再繼續留在玄都。”
實際情況是,孩子生父未定,留在子夜玄都太過冒險。
如果這孩子的親爹并非衣濯白,而是無心殿主說玄。那麽等待溫荀的,必定是來自玄玑門的質問和追責。
而且他還得回去找找,涯真子所說的仙玄劍訣是否被原主取走。
燈宵眨了眨眼睛,問道:“師父父是要回溫城嗎?我送你!”
衣濯白也道:“來時我已備好了馬車,你如今身體不便,不如我送你回溫城。”
兩個人都要送他?這讓溫荀第一次感到難以抉擇。
讓燈宵單獨送他的話,衣濯白這個醋壇子肯定會多想。
讓衣濯白單獨送他的話,燈宵這個粘人精絕對要跟上來。
若是讓兩個人同路,還不知道途中會發生什麽。
最後溫荀想出一個兩全之策,那就是誰也別送,他自己回去。
“我只不過懷了孕,又不是受了重傷。而且我二叔派了家丁跟在左右,現在正等在城門外。”溫荀說了這話,意思再明顯不過。
“可師父……”
不等燈宵開口,溫荀直接對他道:“你既已決定參加玄都奪魁,便回鳳麟山莊好些準備。記住師父的話,勝負不是最重要的。”
燈宵扁着嘴,又露出一副可憐相,“可是師父怎麽辦,師父現在是最需要有人照顧的時候。”
衣濯白趁機開口,“燈少莊主不必擔憂,盡管安心準備玄都奪魁。近日正好無事,我會照顧好你的師父。”
話音剛落,一名男子從客棧的方向趕來。看他身上的穿着,應是蓬瀛山的弟子無疑。
果不其然,衣濯白很快認出了他。
“客楚,你怎麽來了?”
“少主,我可算找到你了。”名為客楚的男子勻了口氣,在注意到一旁的溫荀後,放緩了聲音,“是……是我師父,她正在找你回去。”
“我姑姑?”提到這個人,衣濯白皺了皺眉。
客楚點點頭,小聲道:“好像是江夜師妹在她耳邊吹了什麽風,讓我師父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少主你快回去看看吧,晚一步老爺子就要反悔了。”
說完這些,客楚又客客氣氣給溫荀打了個招呼。
溫荀心下明白,客楚說的肯定是提親的事,否則衣濯白不會這般着急。
他順着客楚的話道:“既有急事,便先回衣家吧。燈宵,你也回去。燈莊主若是知道你随我去了溫城,下次可不一定會讓你再出門。”
“可是……”燈宵考慮了一下其中利害,乖巧地點頭應了。
但衣濯白沒走,他也立在原地不動。
衣濯白很是不舍地看着溫荀,想過去抱抱他,又停下了動作。
這裏畢竟不是蓬瀛,不是他衣濯白能為所欲為的地方。
而溫荀不一樣,如今玄玑門的人都在議論他,他所承受的壓力并不比他少。
他所能做的,便是盡快帶溫荀脫離這片苦海,給他和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又變成最簡單地兩個字。
“等我。”
溫荀對着衣濯白笑了笑,目送他們的身影離開視線,最後與燈宵道了別。
他以為這就算完了,沒想到更頭疼的事還在後面。
人剛回到溫家,凳子還沒坐熱,溫伯便端着藥湯來看他。
溫荀撥弄着素瓷小瓶的瓶塞,倒了幾顆丹藥在手心裏,看了幾眼又裝了回去。
這個小徒弟雖然貼心,但相處的時間畢竟不長,凡事得多留個心眼。
溫伯敲了兩下門,“公子,這藥湯剛熬好,趁熱喝嗎?”
溫荀收好素瓷小瓶,淡淡擡眼,“先端進來。”
溫伯放下藥碗,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一般碰上這種時候,溫荀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原主脾氣古怪,不如溫荀這麽好說話。換成是他,溫伯估計連房門都進不了。
溫荀拿起勺子,攪着藥湯沒往嘴邊送。
上回喝過一碗,簡直是苦得要命。
溫伯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昨日公子走後,之前來過的衣公子讓人送來不少補品。”
“嗯,然後呢?你都收下了嗎?”溫荀記得清楚,衣濯白在客棧跟他說過這事兒。
溫伯苦着臉道:“收是收下了,不過又被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搶走了。”
“夫人全收到了自己房裏,說要留着補身體,也不聽老奴的勸。”
這些都在溫荀的意料之內,他這個二嬸明顯看他不順眼,趁他不在做這種事也不奇怪。
“她知道這些是誰送的嗎?”
“不知道。收是我收的,只是不巧被夫人看見,便從我手上奪去。”
“她沒問你?”
“沒。夫人以為這些是公子師門送來的。”
溫荀放下湯勺,還沒來得及開口,走廊上傳來了溫夫人的聲音。
溫夫人說得很大聲,同上次一樣,話都是故意說給溫荀聽的。
“大哥你走得早,留下這麽個不服管教的逆子。背着我們在外面與男人好便罷了,還懷了人家的野種。”
“你把家主之位給了溫瓊,如今溫荀卻做出這等醜事,讓他這個當二叔的在他人面前如何擡得起頭,溫家的顏面都被你那逆子敗光了。”
溫伯皺着眉頭,站在那兒替溫荀幹着急。
“公子你聽……這……唉。”
溫荀擡了下手,示意他別說話,自個兒開門走了出去。
他這一出門,正好與對面走廊的溫夫人撞了個正着。
這走廊折成個回字,兩人之間僅隔着一座假山池沼。
溫夫人知道他都聽見了,說話越來越得勁。卻是改了方向,不對他的房門說。
“收點補品怎麽了?讓你在溫家好吃好住,還幫你養個孩子。這麽點東西都要和我一個婦人計較,說得跟誰稀罕似的。”
“剪碧,去我房裏,把那些東西都扔了。”
剪碧應聲道:“是,夫人,奴婢這就去。”
剪碧是溫夫人身旁的大丫鬟,仗着有溫夫人撐腰,平日在溫家沒少欺負溫伯。
溫伯吞吐不敢上前,只看着溫荀,“公子,你看這……”
溫荀也不急,慢慢道:“既然二嬸喜歡扔,便由她去。反正,這些都是蓬瀛衣家送的東西。”
他看似對溫伯說,卻是有意無意說給溫夫人聽。
溫夫人聽到蓬瀛衣家幾個字,臉色微變,叫住溫荀,“等等。你剛才說什麽?蓬瀛衣家的人為什麽要送你補品?”
溫荀扭過頭,淡淡回道:“有錢,任性。”
“夫人!”這時,那名喚做剪碧的大丫鬟忽然去而複返。
溫夫人斥道:“什麽事大驚小怪,溫家的家規都忘了不成?”
剪碧看了眼溫荀,又低下頭向溫夫人如實回禀,“回夫人,外面來了很多人,運了好幾只大箱子,說是來找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