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小田剛到家,今晚放她鴿子的人,表姐丁維娜等在她房裏。

“小金,對不起啊。”丁維娜自知理虧,放低身段,柔聲細氣地上前“捋毛”,“實在是出了大意外,比較起來,吃飯就不那麽重要。”

金小田往靠背椅裏一坐,大腿翹在二腿上,抱着手盯住她看,“什麽意外,說來聽聽?”丁維娜比她只大三個月,在小學幼兒園當老師,一張娃娃臉,加上未成年少女般的身材,兩人走在一起時別人都以為金小田才是姐姐。

“唉,你聽了就知道真是大意外,喜劇轉眼成悲劇。”丁維娜長長嘆了口氣,“上個周末我同學結婚,問我借了車派用處,結果攝影師探身在天窗外拍攝時,人被橋洞撞成了兩截。”

金小田的杏仁眼本來就大,這下都快瞪成銅鈴了,好半天才問出口,“兩截?”

丁維娜點頭,“拍錄像的車在排頭第一輛,司機光顧着開車,攝影師面對着第二輛婚車,根本沒注意到前方路況,然後悲劇就釀成了。我同學當場暈過去,現在還在醫院裏。我也是明天要用車,打電話問她今天能不能還我,才知道這麽回事。既然知道了,我就去探望她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金小田有氣沒力地搖搖手,“最近怎麽了,一個兩個,受不了。”她把黎正約了明天去派出所的事告訴丁維娜,“我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那人長什麽樣了,誰會把糟心事放心裏!反正我去,認不出不怪我。”

一陣風來,吹得窗簾呼呼蕩起,金小田汗毛直豎。她抹抹胳膊,“別說了,你也別回去了,我們收拾下休息吧。”

丁家金家兩家之間隔着條小河,看着近,走卻要十幾分鐘,丁維娜猶豫了下,也覺得剛才的話題有點碜人。她在金家常住慣的,睡衣牙刷什麽的都有,當下也不客氣,先進去洗了個澡。出來她正好見到金小田跟着軍事頻道在嘿嘿哈哈地打軍體拳,“幹嗎?”

“吃太撐了。”金小田答。

姐妹倆從小到大無話不談,卧談會開得晚了點,第二天手機鈴聲響了又響金小田才醒,丁維娜已經走了。是所裏的大律師,讓她去看守所看他的當事人,其實也就是幫犯罪嫌疑人的家屬帶幾句話。金小田郁悶地挂了電話,爬起來洗漱刷牙準備出門。

金家和其他農家獨院一樣,是三上三下的兩層樓,頂上是個假三層,充作儲藏室。院裏右邊還有兩間平房,分別放着農具和糧食。見小主人出來,小黑狗在她腳邊蹭來蹭去,不停地搖頭擺尾。

“不行,今天是工作日。”金小田半蹲着跟它講理,這小家夥自從坐車兜過幾次風,就喜歡上了游車河,幾乎天天要跟她申請出門,“你好好看家。”小黑知道沒戲,轉了幾個圈去門口呆着。

要去看守所,她跟黎正約好的時間只好往後推,誰知道這位頂真先生怕她脫逃,硬是趕到看守所,說等她這邊忙好了一起去。金小田拿他沒辦法,要來就來,虧他想得出,看守所啊,又不是其他地方,也不嫌晦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從充滿負能量的地方出來,一眼看到老老實實坐在公交車亭等她的黎正,金小田還是挺高興的。

她主動關心了一下,“怎麽沒開車來,等在這挺無聊的?”

“太遠了,開車浪費汽油,不趕時間坐公交一樣的。”

好,覺悟高,跟丁維娜有得一拼。丁維娜平時也不開車,說公交方便環保節能不占公共道路還不用擔心找不到車位。金小田斜眼瞄了眼黎正,細看長相還不錯,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眼正鼻挺,人中不長不短,下巴不寬不尖,總之多之一分則偏于女氣,少之一分又近于粗相,是個英氣的小夥。

他昨晚的表現也不錯,耐心十足,不缺大方,就是有點濫好人。不過好總比壞好,和丁維娜算得上一對好心腸,金小田盤算着,“你今年多大?”

“二十七。你呢?”黎正條件反射地問,問完才發現直接問女孩子年紀似乎不夠禮貌。

“二十六。”嗯,大一歲,正正好。

“學什麽的?”這年頭,專業對口什麽的已經不多了。

“金融。”黎正問,“你呢?”問完才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都知道她的職業了,他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随口問的。”

金小田沒在意他的話,不錯,一個金融,一個幼兒教育,家境也相當。丁維娜家有毛條廠,雖然比不上黎家有錢,但絕對屬于富家女。不錯、不錯,她為自己的神來之筆偷笑了下,小表姐天性純良,加上工作環境簡單,到現在也就相過幾次親,沒正兒八經談過戀愛,沒想到有一個合适的在這裏等着。

不對!金小田踩了下剎車,有個關鍵一定要搞清。直接問太露骨,她想了想,“你跟一大幫女同事吃晚飯,女朋友不生氣?”

如果不是在開車,金小田幾乎要為自己的智慧拍掌叫好,看,問得多麽不露痕跡,虧所裏同事覺得她頭腦簡單,不适合從事法律行業。

“我還沒有女朋友。”這是黎正的軟肋啊,他自忖比許多男同學強多了,無奈就是不入女同學法眼,以至于虛度年華到今天。

“噢,”金小田心花怒放,果然她看人有眼光,一眼就覺得這小子不像有女朋友的樣子。她輕飄飄地安慰道,“沒關系,你年紀還不大,将來總會有的。”該怎麽推銷自己小表姐呢,金小田的大腦又踩了下剎車。不對,這事她得先和維娜通氣,維娜有興趣的話,她再從中撮合。就是他太高了點,維娜是158的小個子,兩人站在一起身高上可能有點懸殊。

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鍵他倆有一個共同的本質:濫好人。

金小田也是今天等候見面的時候才想起,丁維娜的同學,借了車出了大事,沒給車主一個交待。要等車主問上門才說清原委,似乎有點過分了,就算她病倒,但有借有還,怎麽也得說起一聲。再說,出了這件事,讓維娜以後面對自己的車呢,還不得有心理陰影。

而維娜昨晚一句抱怨也沒有。所以好姑娘一定要給她找個可靠的小夥,否則被人吃得死死的,虧大發了。

黎正被金小田頻頻瞄過來的眼神給刺激得有點坐不安了,不知這位大小姐想到了什麽,他鼓起勇氣,“昨晚我問過我爸了,他說當年是他不好,害你爸爸損失了一筆錢。但他也是受害者,損失比你爸爸更大,你爸爸不怪他。你……也別放心上了。”

“不怪不怪。”金小田笑着說,她家老頭那個人,遇到事第一先責怪自己,哪可能去怪朋友。是她對黎老頭有意見,但看在他兒子的份上,算了,不然以後做了親戚,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不方便。

對于黎正和金小田的熱心,派出所民警表示十分歡迎,和他倆一起查對了監控錄像和現場照片。褲子和衣物碎片的圖案确實吻合,從肢體碎片認不出是否為同一個人,但算一條線索,具體的往下查找工作由警方來做。

“謝謝你!”金小田把黎正送回分理處,他請了一天假,既然事情做完,就決定回去上班。臨下車,黎正向金小狀同志致以深切的感謝,以及革命的握手。

金小田跟他握了手,再次不露痕跡地說,“好說。我們長輩是老朋友,我們也算世交,有時間出來吃頓飯。”

那是那是,黎正頭點得緊,必須的,昨天居然沒搶過一個姑娘,多不好,身為男性必須擔起買單的義務。他再三叮囑,“下次一定要由我付賬,否則太丢男性的臉了。”

好說,金小田又笑了下,讓丁維娜這個沒開過眼的見識下,她這傻小妞老是覺得自己沒有家累,應該負起買單的責任,哪怕有男同學男同事在場。生活本該是禮尚往來,而不是滿腔熱誠、單向付出。

金小田目送黎正進了分理處,再也壓不住心頭的興奮,趕緊給丁維娜打電話。

估計她正在上課,沒接,到了傍晚才回電。

剛接通還沒來得及說事,丁維娜哭得跟淚人似的,“小金,有律師找我,要告我。”

啥?!金小田有點蒙,啥人會告小表姐?

“什麽!”聽完經過,叔可忍、嬸也忍不得了,金小田拍桌,“別哭,我來你家。”

“快吃晚飯了,”小田的媽從廚房探個頭叫住她,“你還要去哪裏?”

金小田一陣風似地跑出去,“我去找維娜,別管我。”小黑喉嚨裏“喔”一聲,興奮地跟在她後面,沿着河邊奔向對岸的丁家。

太過分了,老天你怎麽不打個雷劈死不講理的人!金小田邊跑,邊把剛才聽到的理了個頭緒。關于攝影師的賠償問題上,丁維娜的同學提出把丁維娜列進相關責任人,因為她曾經給丁維娜一個18元的紅包,丁維娜收了,雙方構成租賃關系,丁維娜作為車主有責任賠償事故中喪生的攝影師。

借車給紅包,是梅城的風俗。誰家借車用在紅白事上,要給車主一個紅包,沒想到有一天會給好心出借車輛的人帶來麻煩。

春末,小河蜿蜒曲伸向前方,靜靜流淌着。金小田放慢腳步,用自己所有的知識和經驗做出判斷,麻煩了,按法律來說,确實丁維娜負有連帶賠償責任。只是,誰給丁維娜的同學出的主意,是哪個黑心的律師鑽法律的洞,還有,做人怎麽能這樣!

她又氣憤又惱火,對自己沒保護好家人,頭一次有了深刻的感受。

她,金小田,也是一個律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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