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商鋪生意好壞要講地段一樣,銀行分理處所處地段也有上下等之分。最上一等的,在中産階層密布的新興小區,有閑有錢的人多,很有可能踱進一個貌不驚人的大媽,開口要一兩斤黃金,每個月完成任務不是問題,活也不至于太多。另外有一種,在批發市場附近,每天數錢數到手抽筋,辛苦以後報酬也好,可惜屬于加速折舊,做個兩三年捱不住要逃了。

但也不是背靠大樹都好乘涼的,比如開在別墅區旁邊的分理處,做主任的拿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白粉的心。有錢人早有自己固定的客戶經理,被籠絡得妥妥當當,就近對他們沒意義。不管分理處擺出種種優惠,什麽上門服務、夜市服務,人家保時捷瑪莎拉蒂勞斯萊斯呼嘯而過,看也不看豎在大門口的“易拉寶”。

春晖路分理處屬于不好不壞的地段,對面是菜場,還有不少小店面,菜販和店主時常來兌零錢,櫃員們不厭其煩,耐心為大衆服務。人心都是肉長的,大衆相應也把日常收入都存進來。每個人的力量小是小,但累積起來很可觀,對私這塊在分理處裏能排上前幾。黎正作為小頭頭,日子屬于比較好過。

然而,據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黎正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已經算幸運兒,難得有一兩樁難辦的,咬咬牙熬了吧。這件事呢,就是他的堂弟黎剛作為實習生,在銀行多處崗位表現不佳,最後被送到他這裏。

一代看不順眼一代,黎剛比黎正小五歲,從小嬌生慣養,目無旁人-這個旁人也包括黎正。黎家往銀行裏塞了一個又塞一個,具有必然性,一是就業不易,除了公務員外,銀行算一等好工作,收入高工作環境好;二是黎家跟這家銀行的行長有交情,一客不煩兩主,燒香燒一家,強過到處燒香;三呢,反過來說,黎正工作表現好,行長對黎家的教育有信心。

沒想到五年一代溝,黎剛跟黎正完全兩回事。靠家裏捐的五十萬,他讀了個民辦本科,學的是經濟管理。等到實習時,兩個月裏遲到了四十天,請假十天,還有十一天是周末和公衆假期,那些天本來不用上班。他最大毛病是注意力不集中,每三分鐘要掏出手機刷一下屏。态度倒不是最差,起碼頭兒腦兒批評他的時候,他雙眼放空,魂游四方,比若幹刺頭敲臺拍凳對着幹略強一點。

行長放進來的人,讓人事盡量安排。等黎剛輪過幾個崗位,其他地方對他聞名已久,紛紛表示本地事多人多錢很少,人事也只能把他放到黎正那裏去。

為了黎剛的到來,黎正多挨了幾頓櫃員的玩笑,黎大少,黎二少之類的。他硬着頭皮指定一位帶教師傅,誰知黎剛見後大抗議,說這位中年婦女發際線後移,眼皮下垂像三角眼,嘴角兩條法令紋,總之面相刻薄,肯定會為難他。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說的,當時那位櫃員掉了眼淚,表示實在沒有辦法老起面皮當師傅。黎正好說歹說,才勸得她不難受,但師傅是絕對不肯做的了。最後還是一位相對年輕的櫃員接下擔子,讓黎正松了口氣。

“現在的小青年,真是……”黎正在等金小田的當口,忍不住心思飄到工作上,他頂頂怕管人,偏偏身邊人都認為管人的人才有出息,不肯讓他做個普通櫃員。

餐館是金小田定的,主打是港式點心的下午茶,可以點菜,有淮揚菜、川菜和粵菜的各大招牌菜,屬于進可點魚翅燕窩、退可家常炒飯的會客見友好地方。金小田這段時間雖然花了不少精力在工作上,但想做的其他事情也沒拉下,在如何安排黎正和丁維娜的初次見面上花了不少腦細胞。

丁維娜雖然不記得草皮大王黎家的獨生子是什麽長相,不過既然小金提了,見一見也無妨。小金抱了個念頭,等小表姐見過人,并且看中,她再向黎正坦白相親的用意。如果維娜沒看中,那也不提了,免得被黎正評頭論足,完了還來一句不想要。

金小田和丁維娜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五分鐘。她倆推門,迎賓立馬迎了上來,眼力勁很好地招呼周到,“金律師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最近工作很忙?”所裏有時會讓金小田安排吃飯的事,她一般都選在這家,這裏算她的主場。

“還好。”所裏接了一起法律援助的案子,幫交通事故的肇事逃逸者做辯護,金小田替負責案子的律師打下手,每天跑兩次看守所。

見到她倆,黎正站起來。跟丁維娜打了照面後,兩人頓時認出彼此,“丁維娜,原來你是金律師的表姐。”金小田只說到時來吃飯的還有她表姐,沒提供具體信息。“黎正,原來是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對兩人的熟悉,金小田表示驚訝,什麽時候孟光接了梁鴻的案?

丁維娜輕輕推金小田一下,不懂不要亂說,“黎正和我們都是鎮上那所小學畢業的,他比我們高一級,小名叫卷毛,小時候你還幫他跟別人打過架。”

有嗎?金小田左看右看,記不起。

黎正拍着腦袋想起來了,“你是胖毛。”

胖毛是金小田小時候的外號,她那時圓乎乎的,頭發又少,被同學取了這個小名,“胖三毛”的簡稱。學校共有三毛,除了卷毛和胖毛外,還有一個長毛。那個作為男生,腦袋後拖了根半尺長的細辮子,人稱長毛。

小學畢業後各奔東西,沒想到卷毛和胖毛有會師的一天,只是彼此認不出來了。

“我幹嗎幫你打架?”金小田怎麽也想不起。

黎正臉一紅,他小學畢業時身高只有一米四出頭點,四年級時更是小。個子矮,人瘦小,被人搶走了他爸從國外給他買的新式卷筆器,躲在廁所裏哭。跑錯男廁所的金小田聽他抽抽搭搭地說完,憤然卷袖,怒責那兩個男生,并和他們打了一架。

她還被人嘲笑了半學期,“胖毛倒追卷毛。”這點黎正沒拿出來說,首先屬于低級趣味的玩笑,其次他曾為之歉疚,不願意再提及,以免傷害金小田。每個女孩子都有矜持的一面,哪怕今天看上去很開朗的她,內心一定也有柔軟的部分,黎正如是想。

“是嗎?”金小田驚奇地聽着他倆說完前因後果,“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

你啊,什麽都不放在心上,能記得什麽?丁維娜和黎正會心一笑,彼此明白,不說出來傷害她了。

扯完往事,難免談到今日。

“肇事逃逸屬于保險公司第三者責任險的免責條款,上次那起分屍案的肇事司機需要承擔交強險賠償後的不足部分。”金小田告訴黎正,那個案子正由她所在的事務所承擔法律援助工作,“受害者闖紅燈,大雨天,加上貨運司機疲勞駕駛,導致了車禍發生。人一跑,責任全是他的了。本來就窮,這下更窮。”

“那怎麽辦?”黎正和丁維娜聽得緊張,一條人命起碼幾十萬。

“有什麽辦法,只能幫他努力推卸責任,證明壓死受害者的是後面來的車輛。”金小田也搖頭,“那麽多車,沒一輛停下來察看的,夠嗆,就看法院怎麽判定責任分擔。早呢,總要開幾次庭才能結束。”

黎正發自內心地稱贊,“小金你對業務挺熟的。”在金小田和丁維娜的聯合抗議下,他也改口叫金小田小金了,不再金律師長金律師短。

金小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決定不捅自己的痛腳。她幫黎正的同事去問吳明,遇到霸道租客該怎麽辦,好不容易問到答案。打過去告訴對方,對方竟然說不用麻煩她了,那語氣就差沒直說“你行不行的,不要亂出主意害了我,我已經請教過別的律師,那可是真正的大律師”。氣得她挂了電話後不想說話,怎麽有這樣的,既喜歡問東問西,問到了又不采納,既然自己心裏主見強得很,就不要問別人。

“對啊,小金以後一定能成為大律師。”黎正說完,丁維娜趕緊趁火加油,幫金小田鼓氣,“誰年輕時一下子就什麽都會,還不是學着,慢慢掌握到其中的訣竅。你說是吧,黎正?”

黎正當然明白她的用意,連忙又說了一通鼓勵。

金小田笑眯眯地看着他倆你一句我一句,感覺給媒人的謝禮-十八只蹄膀兩瓶酒已經快要到手了。多好,心腸都好,長得也好看,說話又投機,也不用擔心誰配不上誰。

“不行不行。”誰知回到家丁維娜直搖手,“不知道還好,知道他是卷毛後我實在沒辦法下手,他像跟我一起長大的小哥哥,沒一點神秘,完全找不到戀愛的感覺。”

“跟他談戀愛,我會笑場,絕對。”她斬釘截鐵地說。

生意不成仁義在,唉,表姐,黎正就那麽不行?金小田眼前浮起黎正的模樣,還有他賠笑的樣子,“她們都說做朋友就可以了。”

可憐的娃啊,你怎麽不讨女孩子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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