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每個月25號,是黃小和律師事務所月底小結的日子。辦公室馬主任手下雖然只有前臺一個兵,但他把事務所當成自己的家來管理,抓緊每次坐在一起的機會,事無巨細給大狀、小狀們提個醒。

黃小和為人随和,所裏大部分律師用的是收入分成制,他們有自己的案源,每年上繳所裏相應的稅金和管理費。不過,目前還有兩個年輕律師仍在拿固定的工資,其中之一是金小田,另一個是男的,比她晚一年進所。

馬主任從會議室使用制度講到文具領用,口沫橫飛。黃小和坐在他旁邊,聽着窗外樓下的車水馬龍,想到長假将到,業務上有必要的應酬,生活也有不可少的親友聚會,反而不如平時周末還可以偷得一日閑,不由神色黯淡。其他律師們,撥弄手機的有,幹脆在外面接電話的有,只有吳明,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地聽着馬主任念叨。

“我必須再次提醒大家,我們這是律師事務所。律師是專業人士,被普通人視為精英。身為律師,不但要頭腦敏捷、思路清晰,而且必須具有高于常人的判斷力和決斷力。如果一個律師,居然連說好的委托費都收不回來,委托人還會信任她嗎?她連自己的合法利益都不能争取,怎麽幫得到她的當事人?”

不用指名道姓,大家也知道他說的是誰,金小狀,獨立接的第一樁案子,不但委托費只收到一個小頭,借的單反也被人砸壞,花了不少錢才修好。

金小田苦着臉,“馬主任,我知道我錯了,下不為例。”算上這回,跟馬主任道歉都三回了。您老人家高擡貴手……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金小田頗不文雅地默念。

無奈馬主任在一堆人精中難得抓到典型,實在不忍心不好好利用。他的視線從筆記本上擡起來,越過鼻梁上的老花鏡,既安撫又略帶警告的意思,“不要急,我不是說你,是說給大家聽,大家有則改之,無則勉之。”

唉,金小田低頭,配合馬主任做出自我檢讨狀,不就殺只雞給猴們看嗎。不過,慢,這些是猴嗎?不,是大狀們。他們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嗎?不會。馬主任啊,您老太寂寞了,逮到機會就想多說幾句。

“啊?噢噢。”黃小和大律師終于從沉思中醒來,摸了摸肚子,微微心虛地問,“快中午了,是不是差不多了,接下來工作餐邊吃邊聊?”吳明叫他減肥,他認真地跑了幾天步,誰知越跑胃口越好,比起從前更是心心念念地愛吃。

最大的老板發話,馬主任雖然還沒盡興,但他是尊重上司的人,收起本子和筆,“今天我一共有三條,每條有三點。我已經讓小孫打出來,她會把文件發到大家郵箱,大家回去再看看,有意見只管反映。”

大家一齊松了口氣,好好好,沒意見。

金小田也收起本子,灰溜溜地站起來,但黃小和叫住她,“小金,一會你和吳明走一趟,有個案子要執行異地保全。”

那不是法院的工作,關我們什麽事?金小田呆滞地看了一眼吳明,沒反應過來。

吳明知道她腦袋轉不過彎,“走吧,路上跟你說。”

上次那個燒烤店醉駕案,吳明申請了訴訟財産保全,批下來了。因為那個地方是有名的海濱,去執行的民事第二庭工作人員私下開玩笑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海鮮。申請批得快,執行來得也快,吳明爽快地說好,吃海鮮難免要喝酒,叫上金小田是讓她回程做司機。

金小田聽了,自然不能說不行。彼此打好關系有利于開展工作,她既不清高也不是不識人間煙火,自然知道其中輕重,“大概多晚回來,明天我要幫人做調解。”來來回回N個電話,她才說服錢家和章家坐下來面談。

吳明建議她邀請黃小和押陣,“你未婚未育,跟他們沒共鳴,找個年紀大一點的一起談。”

這倒也是,不管是錢荔還是章啓東,和她面談時都滔滔不絕,占據絕對上風,她想插句話都很難。金小田趕緊打電話給黃小和,定下來才安心。

“謝謝!你怎麽會想到申請財産保全?”兩地相距200多公裏,幸好高速上路廣車稀,視野內只有幾輛車,他們跟在法院的車輛後面,以100碼的速度前進,輕輕松松。

“有人告訴我,被告正在轉移資産。”吳明回答,“他這個禍闖大了,賠起來傾家蕩産,必須防備他把財産轉移到別人名下。”

“黎剛那邊呢?”金小田跟崔怡的離婚案時,把打下手的活移交給所裏一個律師助理,回頭她又接了錢荔的案子,很久沒問過黎剛案的進展了。反正有吳明在,肯定能争取到合理的刑期。

“賠了一百多萬,還給了一筆長期業務給受害者家屬做,刑事上估計不會太重。”黎家認罰出錢的态度很好,讓法庭工作人員也松了口氣,如果受害者家屬不停鬧騰,考慮到社會影響判決只能從嚴。不得不說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有時還是能派上用處,受害者家屬最初的悲憤過去後,難免想到人死不能複生,畢竟是誤殺,拿了人家那麽多錢,三年和七年也沒多大區別,反正懲罰的用意到了。

吳明沉吟着問,“上次你辦案時住到了黎家?”

“嗯。”金小田知道他要說什麽,一定又是批評:沒個女孩子樣。不過這事她跟她媽備份過,她媽也不反對。兩家多年交情,近年來各忙各的,關系比從前遠,但交情仍在。

吳明未置可否,叮囑道,“一會吃飯,不論他們怎麽開玩笑,你也別喝酒,喝了就不是喝一點點能打住的。”

金小田自然知道。換了別人這麽說,她難免要回一句,“你當我在事務所的三年白混的?”但說話的人是吳明,她乖乖地說,“噢。”

辦完正事,一行人找了個鋪子吃晚飯,黃魚、帶魚、梭子蟹、青蟹、蛏子的點了一大堆。除了兩個要開車的,其他人嚷着喝點高度的殺菌,推杯換盞地喝上了。吳明酒量不怎麽樣,好在喝了不上臉,再醉仍能保持正常臉色。他本來不愛說話,這會喝多了更是惜字如金,笑微微地一付傾聽相,偶爾插兩句恰到好處的,撓到對方一行人的癢處,說笑得更歡。

吳明遇到酒局的法寶一是多喝熱茶,二是多上廁所。海邊鋪子菜不錯,廁所卻簡陋,他側頭剛想慰問金小田兩句,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不在席中。吳明悄悄摸出手機打她的,她放在座位上的包裏鈴聲響了起來。

“咦,金小狀呢?”法院的人也聽到了鈴聲。

亂哄哄一頓找,“好像她出去很久了,不會出什麽事?這裏民風彪悍,我們出去分頭找找,萬一她被被執行對象扣住,事情搞大了。”

吳明一陣頭大,不是沒有過,女律師陪當事人去外地追讨貨款,結果被扣下做了人質,不但沒拿到原來的欠款,還又送上二十萬才把人贖回來。他只怪自己光顧着喝酒,以至于沒注意她的行蹤。

這一急,吳明一腳高一腳低直找出老遠,最後光聽見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地方散開,回頭看不見剛才吃飯的地方。

沒人,狗倒有幾只。

狗眼锃亮,高高低低地圍住他,吳明炸毛了。他小時候被狗咬過,從那以後就很怕狗。

這、這、這……沒有棍子,沒有石頭,吳明握緊手機,猶豫着是打電話求援,還是扯開嗓門大喊見效快。猶豫之後,他決定保持鎮定,只要他慢慢走,狗不一定會咬人。

可惜才走幾步,這點鎮定化作雲煙-狗靜靜地跟在後面。

吳明的腿在抖,手也在抖,冷汗熱汗輪流來,襯衫緊緊貼在背上。

就在此時救星出現了,黑暗裏冒出個金小田,“你們喝好了?”見他們喝得正歡,她出來走走,看看這邊風景。

“有什麽好看的。”吳明硬撐着打了個電話給其他人,然後說給金小田聽,惹是生非的家夥,“我們怕你被綁票,全出來找你了。”

“哪可能。”金小田沒想到他們想得如此之多,“謝謝你們的關心。”她發現了吳明的異樣,“你怎麽不走?”一看周圍,明白了,“你還是怕狗?別怕,我們一起走,它們要是撲上來,我幫你擋着。”

吳明一窘,然而腿跟面條似的發軟。他只好厚着臉皮,“你能扶着我嗎,我喝多了。”

金小田扶着他走了幾步,感覺他走路歪歪倒倒,沒力氣似的。但她沒多想,直到又見燈光,吳明顫顫悠悠地說,“你回頭看看,那些狗走了沒有?”

金小田回頭看了眼,“走了。”

吳明舒出一口長氣,“我自己走吧。”然後他一個趔趄,在金小田面前華麗麗摔了個嘴啃泥。

金小田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英明神武的吳大狀,原來,怕狗怕成這樣……

“幹嗎不說呢?早知道我們剛才不走動更好。我跟你說,狗不喜歡攻擊靜止的人,所以怕狗的人遇到狗最好站在原地別動,狗很快會失去興趣走掉的。”她一邊拉吳明起來,一邊念叨。

“閉嘴。”

呃,惱羞成怒嗎。金小田決定偷着樂。

“你笑什麽?”回去的路上。

“我沒笑啊。”

“嘴角翹成那樣還說沒笑。”

“那是長相,天生的,能怪我嗎。”

“……”撒謊也看對的誰吧,他可是看着她長大的。

“真的,十足真金,絕無虛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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