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34

Name: 窮犬
Author: 酒晝

俞清一覺睡到了下午，再醒來感冒徹底好了，膝蓋也沒那麽疼。

桌上的排骨已經被清理好，垃圾也被帶走，陳文正這人真是除了窮哪哪都好。

十月的風涼爽惬意，俞清泡了杯咖啡，坐在客廳，打開電腦，昨天車禍的新聞還挂在前排，死了好幾個人。

他看着事故照片，那場重大車禍歷歷在目。

他應該早些想通，并不只是陳文正這件事。

人這一生，終歸落于一抔塵土。

他給江蓮娜打去電話，說自己等會回老宅。

江蓮娜正和幾個姐妹喝下午茶，又搜羅了幾家千金的信息。

俞清來時，下午茶場已經散去，只剩阿姨在收拾院子裏的餐桌。

他穿過客廳，看見江蓮娜在後院邊上的玻璃花房裏，長發绾在腦後。

十月天氣正好，陽光給她平添了幾分朝氣，她看起來完全沒有五十歲的模樣，起碼在俞清看來，江蓮娜還很年輕，臉上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

她像極了金絲籠裏的金絲雀，只要聽話乖巧，俞遠河便能施舍一絲可憐的愛意。

曾經俞清也是這樣，他同她度過了漫長的二十幾年時光。

他們在等那個叫丈夫和父親的人，也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

她要他考第一，要他超過俞青山，要他進父親公司，要他成為她和俞遠河之間的共同話題。

“媽。”俞清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噴壺。

江蓮娜轉過身：“清清，你回來的剛好喏，等會你李姨要過來一趟。”

江蓮娜小心觀察着俞清，看他表情自若，不由得想起上次俞清說他喜歡男的這件事，她後來看過很多文章，也咨詢過醫生，性取向這事沒辦法通過手術治療，也沒法改變，它不是病，它是先天的也可能是後天的。

在她傳統的認知裏，不可能想象男人喜歡男人，她認為男人天性就該喜歡女人，所以她要引導俞清，讓他多和女孩子接觸，也許接觸多了，俞清會發現其實他喜歡的是女孩子。

李姨帶着李蔚來時已經接近下午四點半。

俞清一看李蔚就明白了江蓮娜的意圖，他不肯見相親對象，所以她就把相親對象領家裏來，讓他非見不可。

黑色抹胸長裙的女人模樣清秀，緞面衣服貼着她纖瘦的身材，襯得女人優雅氣質。

“俞清，你好，李蔚。”女人伸出手，落落大方。

俞清回以微笑，與她握手：“你好。”

李蔚不着痕跡地掃了眼，視線落在他那張泛着粉的嘴唇，微腫，不細看察覺不出，她心下了然，但還是禮貌微笑。

“小俞怎麽瘦了這麽多。”李姨看着俞清，她好些時日沒見他，不過他和小時候一樣，話少，沉默，總愛一個人悶在房裏。

“前段時間出差，水土不服。”

“可不行，你叔剛帶回來些金絲燕窩，效果好得不得了，回頭我給你媽送來，得給你補補。”

江蓮娜應笑着：“那謝謝了。”

“跟我客氣啥。”

她們有一茬沒一茬的閑聊，俞清有時被cue，應和着回答話題，絕大多時間，他安靜聽着女人們拉家常。

李蔚也是被拉來相親的，她覺得這套別墅布置得不錯，她很喜歡院子裏的玻璃花房，這個季節，紫色波斯菊開得正盛，她想起前些時候美蘭湖看的一套別墅，他說花園适合做個玻璃畫室，玻璃通透，與她相得益彰，到時在院裏同她描繪藍圖。

可是她愛花，尤愛玻璃花房。

李蔚倦倦端起咖啡，抿了口，對上俞清散漫的眼神。

她知道他對她沒興趣，起身道：“江姨，我去下洗手間。”

江蓮娜總算找到讓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俞清，你領李蔚妹妹去下。”

俞清起身，紳士地替她引路，穿過連廊進了屋裏，等瞧不見她倆。

李蔚環抱雙手，開門見山：“你想怎麽處理？”

俞清這個角度能看見她小巧精致的鼻尖：“我會和我媽說清楚的，今天真是麻煩你過來這趟。”

李蔚沒想到他這麽坦誠，俞家她有些了解，俞遠河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是正房許笙生的俞青山，一個便是江蓮娜生的俞清。

俞遠河能有今天少不了許笙娘家人幫忙，但也造成俞氏集團遍地都是許家人，俞青山背後更是有龐大的許家，俞遠河不可能把親手打下的俞氏集團拱手讓給許家。

李蔚從迷你斜挎包裏拿出女士細煙：“我爸是望遠集團的創始人，這點你知道的吧。”

他們往後院方向走去，桂花香味撲鼻而來。

十月末了，今年又快過去了。

“我知道。”

李蔚眼睛眯了眯，狹長的眸子看向俞清：“戀愛腦？”

不然她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說服自己，俞清放着偌大的俞氏集團不要選擇拱手讓人。

俞清點頭，一本正經回道：“可能。”

李蔚笑起來，嘴角有淺淺的梨渦：“老實講，我對你挺滿意的。”

俞清有些詫異：“為什麽？”

李蔚歪過頭，風吹過她的長發，發梢吹向俞清的胸膛：“因為你對我沒興趣。”

“我沒法幫你。”俞清直截了當，斷了李蔚其他想法。

李蔚夾着女士煙：“那算了。”

煙灰落進草叢中，黃昏的光映得李蔚格外單薄。

俞清脫掉了身上的外套，遞給李蔚：“晚上霧氣重。”

李蔚靠在歐式欄杆上，手指尖掐着西裝一角：“謝謝。”

俞清看了眼時間，陳文正應該下班了，他要早點回家喝雞湯。

他和李蔚走到前院，江蓮娜看李蔚披着俞清的外套，心裏很是高興，什麽喜歡男的，還不是見過的女孩少了，她就應該早點兒安排一些女孩和俞清相親的。

俞清手機震了下，他點開微信。

陳文正：除了雞湯，你晚上還想吃什麽。（配圖菜市場的絲瓜、黃瓜、番茄等等）

俞清瞧着圖片裏各種蔬菜，絲瓜帶着泥，黃瓜一摞一摞擠滿了菜攤，番茄圓滾滾的像一個個小燈籠，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綠的紫的紅的橙的，琳琅滿目，他覺得心裏被填得滿滿的。

俞清：都可以

陳文正：那你不吃什麽，有什麽忌嘴

俞清：我都吃，不挑食

陳文正：你臉皮真厚，就你嘴最挑

陳文正：一張掐貓貓臉的表情包

俞清唇角不可抑制地往下壓了壓，江蓮娜喊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不好意思，剛公司群有點事。”俞清合上手機，目光不自主落在桌上的白瓷咖啡杯上。

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撒謊的時候好像确實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李蔚笑得落落大方，看着俞清：“你真專注，專注是很好的品質，不過，我也得回公司忙了，剛剛同事說合作方那邊出了緊急問題，下次我再來拜訪你和江姨。”

“哪裏話，江姨随時歡迎你來。”江蓮娜起身送客，又看了眼俞清，“清清，你送送李姨和李蔚妹妹。”

俞清拉開椅子：“好。”

他去客廳拿車鑰匙，李蔚跟上來。

江蓮娜瞧着兩孩子的背影：“我感覺能成。”

李姨也笑起來：“那是自然，追我們小蔚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爛了。”

李蔚走到她們聽不見的距離，才說道：“俞清，你欠我一次哦。”

俞清抓着鑰匙，回頭李蔚那雙漂亮狹長的狐貍眼：“我什麽時候欠你了？”

“要不是我說公司有事，你覺得你晚上走得了。”

室內暖色的光映得李蔚像是個妖精，他就知道她不簡單。

俞清：“我不着急走。”

李蔚挑眉，細長的柳葉眉彎起來，她拿手機戳了戳俞清肩膀：“真的？”

俞清皺眉，他不太喜歡與人肢體接觸：“我欠你一次。”

李蔚收回手機：“下回等我想起來，你再還我。”

她披着俞清的外套，踩着高跟鞋坐到了後座。

俞清開車送她們到家，又開車返回老宅，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

他下車前，給陳文正發了條信息。

俞清：今晚我去你家找你，時間得晚些，晚飯你先吃，別等我。

沒等陳文正回複。

江蓮娜已經換了身居家服，妝還沒卸，坐在客廳等他。

“你覺得李蔚怎麽樣？”江蓮娜問他。

俞清坐下：“媽，我說過了我喜歡男的，我談男朋友了，他人很好，我們很好。”

“清清，你不要執迷不悟，你不可以喜歡男的，這是不對的。”江蓮娜近乎自言自語。

俞清給她倒了杯水：“媽，我回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

江蓮娜眼中閃過淚光：“你不能這樣的，清清，你爸爸也不同意你喜歡男的，更不可能同意你們在一起的。”

俞清抓着衣袖：“他不是我爸爸。”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是不是他教你這麽說的，你怎麽可以連你爸爸都不認。”江蓮娜從沒見過俞清這麽叛逆這麽固執，早晨那次她只當俞清是生病情緒不好，如今她覺得俞清真的變了。

“跟他沒關系，我也不需要你們的認可。”俞清緩了緩，繼續溫聲說道，“媽，你等了一輩子難道還是等不明白嗎？俞遠河他不會回頭，你跟他永遠都沒名沒份，你才四十幾歲，你還有四五十年的人生，你為什麽一定要浪費在那個男人身上。”

江蓮娜本來就感性，被俞清一說，眼睛紅透了，她又何嘗不明白，可是她不得不依附在俞遠河身上，她離不開他，不敢想象怎麽離開他。

“清清，你不要說胡話，你爸爸他終歸是你爸，你們是血脈相連的。”

“媽媽覺得他把我當親兒子了嗎？”

“那是自然的，他上次來還講你在公司獨當一面，明年等項目穩定下來，打算讓你接手集團核心項目，你爸真的很看好你。”

“媽，我累了。”俞清揉了揉眉心，他厭倦商場那些爾虞我詐，厭倦俞遠河給他撲就的那條血雨腥風的路，“我沒辦法再去扮演俞遠河的好兒子。”

江蓮娜驚恐看向俞清，她不明白俞清為什麽一定要這麽任性，他老老實實在按照俞遠河給他鋪的路走，一切都不會太差。

俞清是她和俞遠河唯一的系帶，她不能看着俞清打破她的生活，于是軟了語氣：“媽媽不逼你，你想和誰談戀愛就和誰談戀愛，可是婚姻，媽希望你考慮清楚，不一定要你喜歡，哪怕只是面上的婚姻也行，你爸和那個女人不也是面上的，私底下各玩各的，你那時要和誰在一起誰談，媽媽都不管你。”

俞清看着江蓮娜梨花帶雨的臉，他怕是說不通她，也罷。

“等明年項目結束，我會退出俞氏集團，到時候股票折現我會把現錢都打給你，夠你不靠俞遠河也能過一輩。”

江蓮娜抓着俞清的手，聲音顫抖：“所以，你今天是回來和我斷絕關系的？”

尖銳的指甲抓得俞清有點疼，但他并不在意，抽了張紙給她。

“俞遠河不是我爸，但你是我媽。”

江蓮娜根本不理他：“不，你在逼我，逼我在你和他之間做選擇。”

“俞清，你不能這樣對我。”江蓮娜吸着鼻子，“我不能就這麽放棄，我憑什麽要放棄，我等了這麽多年，憑什麽在快成功的時候放棄。”

指甲嵌進了俞清的肉裏，江蓮娜搖頭，“我不能放棄的，我要放棄了，那我這二十幾年算什麽，那我就是個笑話。”

“媽，及時止損吧。”

江蓮娜搖頭：“止不了。”

俞清将江蓮娜抱在懷裏，撫慰着她顫抖的肩膀：“媽，你還有我，我們以後好好生活，不靠俞遠河，離俞家遠一點。”

江蓮娜泣不成聲，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脫離俞遠河，她生活的全部都是圍繞着這個男人，他是她的主心骨，她無法想象離開俞遠河後的生活，她會離開太太圈，離開那些光鮮亮麗的生活，她沒有辦法生活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淡日子裏，一想起小時候母親和父親因為那些瑣碎事情争吵打架，她就感到窒息。

她可以忍受俞遠河半個月來一次，可以忍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沒法忍受脫離光鮮後黯淡的日子。

江蓮娜抹掉眼淚，擡起頭：“我不能離開你爸爸，他說過等明年你轉到核心項目，就帶我們回俞家祖宅，清清，你爸爸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哪怕他曾經做了什麽，那也是不得已，身在他那個位置，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俞清脊背僵了僵，他知道母親已經做了選擇。

“媽，我先回了，等有空我再來看你。”

江蓮娜伸手抓着俞清的衣角：“清清，你幫幫媽媽吧。”

“幫不了。”俞清深吸一口氣，“我不想再這樣，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江蓮娜看見自己的夢在慢慢破碎，她不能容許這一切的發生，她不能失去這一切。

“你是想逼死媽媽，對嗎。”江蓮娜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

俞清看見她抓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上一次江蓮娜這麽逼他，是在懇求他轉專業的時候。

在江蓮娜拿起水果刀的時候，俞清眼疾手快抓住刀尖，鮮血瞬間淌出來。

她突然慌了神，尖叫一聲，松開手。

俞清抓住刀身，他來之前就料到了，江蓮娜用死逼過他，這一次也可能故技重施。

和陳文正在一起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但，真疼。

江蓮娜吓得失神，緩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清清，你，你沒事吧。”

俞清把水果刀用紙巾包起來擱在桌上，手心的鮮血流在茶幾上。

江蓮娜撥通了薛醫生的號碼：“喂，薛醫生，你現在有空嗎？麻煩你來家一趟。”

俞清沒敢看自己的手心，他想口子應該劃得很深。

“薛醫生等會就來。”江蓮娜自知自己做了錯事，語氣軟了幾分。

俞清看着她：“媽媽鬧夠了？”

江蓮娜沒說話。

俞清坐在沙發上，阿姨拿了抹布過來擦茶幾，地磚上也滴了不少血。

“昨天早上xx路發生了一起車禍，媽媽知道嗎？”

江蓮娜點頭：“群裏看過。”

“我在現場。”

江蓮娜愣了下，她點開過昨天群裏那條現場視頻，一輛奔馳失控加速闖紅燈，人行橫道上撞飛了好幾個人，一個外賣員當場死亡。

俞清用沒有受傷的手握着江蓮娜的手：“當時我和死神擦肩而過，媽，我不能這樣活着，我得為自己活着，我不想做俞遠河的傀儡。”

薛醫生很快來了，清理完俞清手上的傷口，又裹了層很厚的紗布。

俞清看着自己左手裹得像個粽子，腦子裏第一想法不是傷口注意事項，而是陳文正會訓他。

今晚還得去陳文正那裏吃晚飯，他看了眼時間，都快十一點了。

“媽，我先走了，薛叔，改明我去市醫院看你。”

薛醫生看他冒冒失失，倒覺得比以前有了些活力：“別，醫院可不是好地方。”

俞清拿了車鑰匙。

江蓮娜：“你車就放這，我讓司機送你去。”

薛醫生收了醫藥箱：“我正好走，我送小俞。”

俞清上了薛醫生的車，剛摸出手機，看見陳文正的幾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