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遷青梅怒(修文)

十裏鋪村因與灤平縣城的距離而得名。依山傍水交通方便,加之給縣城各種供給等等原因,比那些邊遠的山村要富裕的多。有人在縣城打工當差,有人往那送貨賣菜,何況還有幾家低調的悶頭財主。

周家王家都算得上悶頭財主這撥兒。不過周家是因為周老太爺自诩讀書家庭式低調。王老太爺則是恥于用小兒子經商得來之財。除了在唯一女兒王氏出嫁時,給閨女的嫁妝驚掉一地眼珠子外,少有人知道王家的真正財力。

即使小兒子王勇之替家裏在縣城置辦了大宅子,王老太爺不僅不賞臉,還不許聲張,一直住着祖上傳給他的,那套沒被商人銅臭氣污了的三進宅。一大家子因老頭的積威,誰也不敢提搬家,一直都擠在這個小宅子裏憋屈着。

平素除了幹農活的幾個外來長工,或偶爾請次短工,其餘家務幾乎都是自家的女人們做,大人勞累就不用說了,連家裏的孩子都早早被安排着做力所能及的活計。所以丫頭最盼表姐姝眉過去找她玩。

轉眼兩年,在丫頭小表妹眼睛都快盼藍時,姝眉終于被麥香送來,麥香對着姝眉外祖母劉老太太請安後,便回去了。王氏心細,從來不帶家仆回娘家,其中的小微妙不可言說。

慈眉善目的劉老太太雖穿着簡素,但一看年輕時就是個美人。王氏、姝眉、老疙瘩的杏眼都從她這兒繼承而來。她曾是遠近有名的賢良淑德和孝順媳婦。

劉老太太一把摟過姝眉,在懷裏摩挲着問長問短,姝眉也甜蜜蜜無下限的賣萌。祖孫親熱了好一會兒。老太太才揚聲把正在廚房幫忙挑豆子,巴巴盼着的丫頭喊了過來。

劉老太太吩咐道:“姐倆一塊玩去吧!”聽到這話,丫頭颠颠跑過來拉着姝眉就往外跑。老太太在後邊一疊聲的喊:慢點兒跑!慢點兒!

只有表姐來才能暢快玩的丫頭,略帶蜜色的小臉,因開心變的紅彤彤的,嘴不停的叽叽喳喳,說着想玩的花樣:“眉眉姐!要不我們先玩翻花繩吧?”

內心禦姐的眉眉哪裏稀罕這些小屁孩的游戲,心裏翻着白眼,背過小手偏偏頭:“我教你寫的字練過了麽?”

丫頭興奮的小臉一下垮了,嗫嚅着:“沒,沒練,沒筆墨。”

姝眉略略皺皺小眉頭,不是她有多喜歡寫字,或好為人師,在外祖家大舅最重男輕女,滿口女子無才便是德,哪裏會喜見丫頭讀書寫字?家中其他人因此也多不敢給她提供方便。

以前眉眉看到丫頭見別人讀書寫字時,充滿豔羨的渴望眼神,對她很是同情和憐惜。于是幾乎每次來外祖家時,都要偷偷教她認識一些字,故有此問。

聽了丫頭的回答,姝眉想明緣由,心裏暗想:下次來定要給她帶來一套筆墨。但現在遠水解不了近渴,于是姝眉轉轉眼珠說:“你等會兒,我去給你弄來。”

在外祖家,眉眉不說橫着走,那也是很有市場的,只要不太出格,幹成點什麽還是很容易。這些東西找別人要不合适,向憨厚的大表哥悄悄弄一些,還是小輕松的。

大表哥王運江住的東廂房,因是上午陽光還沒照過來,門窗雖大開裏面依然顯得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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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廂房門口,眉眉就看到小方桌前,那個坐得筆直,正在寫字的小少年。全身都透着幹淨這個詞,幹淨到周身似帶光環,讓暗沉的屋子也一下子亮起來。

眉眉心裏囧了囧:這不是大表哥,是這段時間眉眉因遷怒,其實是自己躲羞,一直沒搭理的九鎖。

大名王索之的九鎖,是眉眉外祖本家的遠方侄兒,家裏也只是個普通富戶。他上面四個兄姐俱是早夭,終于得了個他,一家人那真是千嬌百寵,唯恐再有閃失,便得了如此的大名和小名。

二人第一次見面,眉眉眼裏,在衆多黑實憨厚、滿身泥巴的皮小子中,略帶矜持、幹淨挺秀如同小白楊般的他,便顯得卓然不群。

而眉目如畫、膚白如瓷,小小年紀便氣質不俗的眉眉,在一群多是腮帶兩團蜜色紅,縮手縮腳的鄉下小丫頭們中,讓九鎖覺得她當真是鶴立雞群。

可能是同為異類遇到了同類,兩人從此遂成青梅。論輩分眉眉得跟王索之叫舅,只是眉眉從沒認過這輩份,只管叫他九鎖。二人沒有血緣關系,年歲也都小,因此大人們也不較真。

九鎖和王運江都上族學,經常在一起做功課,所以在這兒見到他也不稀奇。

只是想起前一陣子那囧事,眉眉立即想撤退。這時九鎖似有所感,一擡頭正見看到姝眉,來不及放下手裏的筆,便急急的喊:“眉眉!”

姝眉只好頓步,擡擡小下巴,略帶矜持的說:“我找我表哥!”

九鎖趕緊說:“才剛堂兄喊他去,有什麽事兒我能幫你麽?”

看着莫名遭冷遇,這時還掩飾着小殷勤,急于修好的小少年,眉眉覺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倒行,本來就是自己無理遷怒,還這麽矯情,真當自己是7歲稚童了?!

不過她還是狡黠一笑,指指他手邊硯臺裏的墨條:我想要一塊墨!

九鎖呆了下,又趕緊應道:好!你等會兒。然後就匆匆出去。

這次輪到眉眉呆掉了:這是要幹嘛?

等看他一手一塊抹布,一手一塊石頭的進來,姝眉更傻眼了:我去!難道這麽個幹淨到自帶光環的少年,要一手用抹布裹着墨條,一手用石頭猛砸?我這罪過可大發了!

姝眉忙說:“才剛我說笑的,其實我是想要表哥寫些字認認,要不你給我寫吧?”

小少年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像在辨真假。

姝眉趕緊把态度調整的越發真誠:“我聽舅舅說,你寫的字比表哥好,給我寫幾個呗?”

小少年驀然綻開的笑顏,讓眉眉差點眼前一花,只見他微紅着臉鄭重的點頭嗯,然後坐回書桌前鋪紙蘸墨,一筆一劃認真的寫起來。

看着他認真投入的側臉,眉眉不由想起他無辜受遷怒的緣由:

上次她來外祖家和小表妹玩的太嗨,不知不覺從後院溜到外面,在一塊小荒地上,看到不少可以吃的野菜,眉眉最喜歡姥姥用這種野菜包的大菜餃子,于是姐兩興興的采起野菜。

采了會兒,眉眉覺得有的野菜不像野生,倒像是有人種的,又覺得誰會種野菜?難道這種不是那種能吃的野菜?問雖比她小點,卻比她更懂稼穑的小表妹。丫頭回說肯定是一樣的。姝眉研究了一會,沒看出什麽。覺得反正是沒主的荒地,也就繼續了。

可等取籃子回來的眉眉,老遠就聽到一陣婦人的高聲叫罵,夾雜小表妹的哭聲時,就知道壞事了!只見村裏有名的綽號母老虎的王賈氏,正呈茶壺狀唾沫星子橫飛:“天殺的!黑心肝的!小賤×!把我家的蓖麻秧子全禍害了!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王賈氏轉眼看到眉眉手裏的籃子,三角眼一斜變了個調兒:“哎呀呀!我說四小姐!你們高門大戶的不拿東西當東西,随便禍害。咱們窮莊戶人可指望這活着呢,哎呀呀!這可讓我怎麽活啊啊!這還是大家教育的小姐呢?!這麽不管鄉裏鄉親的死活!”伴奏是啪啪拍巴掌聲。

姝眉就算兩世為人,又哪裏見過這種場面?一時又羞惱又慚愧,內心成年的人不識稼穑,帶一小屁孩把蓖麻當野菜薅,就很丢人了,還被一潑婦編排帶累家名聲,自己還無力反擊,真該鑽地縫!

這起姝眉大舅母聞聲出來,沒她等開口,母老虎撲了過去,就差揪着她衣領子,又不帶重樣的罵着撒潑。大舅母趕緊陪笑臉陪小心,見母老虎還是不依不饒,就抓過小表妹狠狠揍起來,看着哭的越發凄慘的小表妹,姝眉清醒了些,沖過去護着她,一時竟也丢人的哭起來。

一看她哭,想起她在兩家的受寵度,大舅母停手了,母老虎也消停了些。尤其聽大舅母還說沒法陪蓖麻秧子,賠她別的,母老虎才罵罵咧咧的走了。

摳門的舅母因為要賠人東西不開心,也不問二人原因,敷衍着哄了眉眉幾句也走了,眉眉拉着被打的披頭散發,哭的一臉狼狽的小表妹安慰,想拿手絹給她擦臉才發現忘帶了。

正當姝眉看着自己簇新的衣袖,有點猶豫要不要當手絹用時,一方幹幹淨淨的手帕遞過來,擡眼,那個幹淨的九鎖正眼帶關切的伸着手。眉眉只覺得臉呼的燒得慌,難道剛才這麽丢人的事都被別人看到了?

姝眉偷偷四處看看,還好沒旁人。便忍不住遷怒眼前的少年:偏他在這看到!那母老虎王賈氏又是他親嬸子,他都不勸勸,眉眉恨烏及屋,于是再也不看九鎖一眼,拉着小表妹揚長而去。

其實姝眉還真冤枉了九鎖,他是在母老虎走後才過來的,并不知前因,只看到丫頭哭,眉眉雖然在安慰她,可自己臉上也有淚,擔心的來送手帕,卻被眉眉給炮灰了。

當晚回家的眉眉聽說,小表妹不僅挨了舅媽打,還被大舅罰了。自家老爹卻只問明她薅蓖麻秧子的緣由,又吩咐家人給王賈氏送去蓖麻秧子,對眉眉沒有一句責備,還囑咐媳婦王氏晚上陪着眉眉睡,怕孩子被白天的事吓到,晚上會夜驚。

二哥周霆偷偷對眉眉說,等他想法子收拾那個母老虎,給她出氣,敢欺負他妹妹,簡直不能忍!

一家人對這件事的輕描淡寫,和對姝眉的呵護,讓她舒心也暖心了。獨獨對九鎖還有幾分芥蒂,于是就一直幼稚的不理人家。

現在看到小少年的舉動,姝眉覺得自己連個小孩都不如。唉!眉眉看看自己的蘿莉殼子感慨:穿越到孩童時期,大人做不成了,小孩兒難道也做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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