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缪斯離場(10)
下班回家,曲樂白看到了蹲在門口的大佬。
大佬穿着職業套裝,脫了高跟鞋坐在電腦包上,電腦則是攤在膝蓋上,還在工作着。風塵仆仆,眉眼間皆是疲憊。
曲樂白看到大佬的一瞬間,就明白了大佬為什麽要出現。
大佬是真喜歡自己的文,曲樂白能夠看清這些。一直以來大佬都偏向自己,也為了自己跟同事撕過逼。她還了解自己的玻璃心,從不強迫自己做什麽事——除了前陣子逼着自己寫連載文的大綱。大佬是在以一個粉絲的心态,行編輯之職。
這次大約也是害怕自己多想。
然而得到的體貼越多,曲樂白就越是難受。大佬的善意全是為了能夠寫出優秀作品的一筆春,可自己甚至還不如一個槍手……
注意到曲樂白回來,大佬站了起來,道:“樂樂,Q和電話你都不理,我只好來這邊了……你室友還沒回來,不會知道我是誰。”
就連現在,都還在照顧自己的感受。
曲樂白嘆了一口氣,心裏知道這場戰争注定沒法避免,因此開了門,側身道:“進屋說吧。”
大佬連忙将電腦合上裝在電腦包裏,又穿上鞋子。
曲樂白一低頭,便看見大佬的絲襪破了一個洞。大佬有些不好意思,道:“質量不太好,見笑了……”
每個人都不容易。
放大佬進門之後,曲樂白給大佬倒了杯水。
大佬率先開口,說:“今天你沒有更文。”
曲樂白一愣,想起來這可不是雜志連載或者攢稿出版,是網絡連載。她對網文江湖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日常穩定的更新是必要的。
随後心裏一涼,臉色也慘淡下來。
出版社有槍手稿,比自己的質量還要好,更能達到造勢出版的效果。這種情況下,自己一定被當成了棄子,只是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處理自己的那個坑,今後又會怎麽處理自己。
棄子……
這個詞讓曲樂白聯想到柔醬,說不定當初柔醬面臨的也是這種情況。俱樂部早就決定放棄她,因而沒有在關鍵時刻撈她一手。不然一場沒有公證過的solo賽,還真能逼得現役選手退役退賽?那可是總決賽。
啊,這可真是有緣,莫非自己也要去重讀一遍《命我》?
大佬見曲樂白沒有說話,心裏咯噔一下,便知道壞了,連忙補救道:“編輯部代替你解釋過,這文周更。就跟你以前交雜志連載的頻率差不多,一周一次性更三萬字就好了——還好你第一天放了三萬字的稿件出去。”
這年頭編輯也是真的難,要安撫作者,還要替作者背鍋。曲樂白已經想象到大佬陀螺似地替自己四處打點的場景了。
曲樂白面對着大佬坐下,道:“大佬,你跟我說句實話,出版社裏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期待我?是你把槍手稿件攔下來的吧?”
曲樂白的眼睛裏充滿痛苦的恨意,大佬一眼就看出來,她在自責。可這事兒是自己同事做得不對,樂樂為什麽要自責?
“當然不是,整個出版社都對這次試點很有興趣。如果這種模式真的能夠成功的話,以後會加強同網絡文學站的合作,謀求共同利益。正因為大家都對你寄予厚望,所以才會有同事擅自做主,備下planB。”
曲樂白不信。
大佬繼續苦口婆心,說:“你是我們公司最早簽下的一批作者之一,只要長了眼睛都能夠感受到你文字的魅力。哪怕從純粹商業的角度來說,也不可能與你交惡,因為你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次的同事已經被批評了,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可對你們來說,重要的是‘一筆春’這個名字,并不是我。只要頂着這個名字,多麽爛的書都可以出版,都有人買賬,不是嗎?這兩年來出了那麽多書,每一本都其爛無比,不一樣有銷量嗎?你們想要這個筆名,我攔不住,只希望不要強迫我了……”
曲樂白幾乎哽咽,無法繼續。她很少同大佬談論對于自己作品的看法,如強弩之末維持着自己身為作家的最後的尊嚴。可話說到這裏,幾近于自我剖白,承認自己靈感缺失了。
因着想保留一點兒足以蔽體的自尊,她無法把話挑明,只能期盼大佬聽懂自己話裏的潛臺詞。
誰知大佬反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道:“你為什麽會這樣認為?這兩年出版市場萎靡,你銷量還不錯,怎麽可能寫得爛?難道一直以來,你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作品的麽?你自己不喜歡它們?!”
只是不喜歡這兩年的作品而已。它們粗制濫造,像是強行湊數似的。
“槍手稿再流暢,那也不是你寫的,沒有你身上的靈氣,馬上就會被揭穿。也許這種寫作模式不适合你,下次我們不摻和這類事情了。這次提名你的是我,抱歉。”
“不……”
“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準讨厭自己的作品,也不準自責自卑。你看看你的文字,充滿了靈氣,救贖了多少人的心?技巧可以磨練,但心無法造假。你要相信你自己,因為我相信你。”
大佬真摯地看着曲樂白,眼神柔軟得一塌糊塗。
曲樂白卻愈加難過,整個人仿佛失去力氣,攤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大佬越是對她寄予厚望,她就越是絕望。
都說心無法造假,可自己分明已經寫不出來了。作家的生命明白無誤地反映在質量裏,如果質量可以量化,那麽質量折線圖就是作家的心跳折線圖。別人看不出來也就算了,就連自己的編輯也看不出來嗎?
那還說什麽“會被揭穿”?讀者們只會歡呼雀躍“又有好書可看”了。
盲目的信任是反噬的刀片,将她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可偏偏放不下那麽一點自傲自矜自持自卑,當大佬緊接着問她“下周連載能否按時完成”的時候,她又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作家是不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偶像,賣的是心和夢。
而偶像是不可以辜負期盼的。
大佬如願以償地笑了,說:“我就知道,你還是以前的一筆春。”
可事實是,我已經不是了。
曲樂白苦笑着搖了搖頭,将大佬送出門。
房門一開,便看見付欽鳳迎面站着,看樣子不是剛到,也許偷聽了許久。
曲樂白神色如常,道:“宿舍又吵了?搬到這邊來住吧。我先送姐姐出門,你在房間裏等一等。”
大佬卻駐足看着付欽鳳說:“這是你妹妹?跟以前的你可真像啊,尤其是眼睛。”
曲樂白勉強笑了笑,說:“現在是下班時間,快些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吧。”
“找你催稿就是我的享受啊,期待你下周的作品!”
千送萬送,才終于将大佬送了出去。
關上大門前最後一眼,大佬用一種奇特的眼神回頭看她,說:“我總覺得你剛剛說的那些,是在對我呼救,是這樣麽?”
曲樂白一愣,随即馬上将門關上了,不知道大佬最後又說了句什麽。
也許她的确在求救,但顯然,大佬沒有抛出正确的繩子。
回到房間裏一看,付欽鳳正看着她,說:“你寫不出來了,對嗎?”
曲樂白只是說:“複習了麽?”
“為什麽不告訴她,她不是你的編輯嗎?”
曲樂白将平板遞了過去,說:“你的人生我不幹涉,想讀書就讀書,想寫小說就寫小說。若是向我求救,我也會竭盡所能幫助。但與此相對應,你也不要幹涉我的生活。不用給我洗衣做飯,煮飯熬粥,也不要關心我。”
曲樂白盡量保持語氣平靜,但越是平靜越是冷漠,付欽鳳猛地睜大眼睛,非常難以置信。
姐這是……嫌棄自己過界了麽?
曲樂白看到付欽鳳就想到以前的自己,尤其是眼睛。又因為求而不得愈加煩躁,不想要再看一眼。她将平板放在床頭櫃上,托着電腦,又去了客廳。
這個時間點,柔醬應該已經開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