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理性墜落(4)
柔醬微博的新動态,是回複了一個微博問答。
Q:爐人甲生日,是你跟比蒙第一次認識嗎?有沒有可能發生什麽?
A:第一次見面,關注很久了,因為他很強。不會發生你們期盼的事情,不過也許會發生點別的什麽。
曲樂白花了一塊錢讀了答案,心中隐隐确定了,柔醬準備搞個大新聞。
一閉上眼睛,就是真心話大冒險的場景。柔醬的表情有些倔強,若是沒有比蒙出來打圓場,她說不定都要摔杯子走人了。
柔醬怎麽能這麽尖銳,這麽不顧及後果呢?
可是……真羨慕啊。
羨慕她不在乎後路,也羨慕她不在乎人情、形象之類的玩意兒。
如果自己也能做到這樣,是不是就沒這麽痛苦了?如果能對“一筆春”破罐子破摔,是不是會好受一點兒?
可除去“一筆春”之外,自己又算什麽東西?
下周的連載還沒有影兒,而她一直沒有登錄網站。既不知道自己文下的反響,也沒有替換槍手開出來的那個坑。
人生苦,苦在綿延不絕。每件事都有後果,每個人都要為了未來的益處壓抑當下。
後半夜輾轉反側,悄悄起床,在不驚動付欽鳳的情況下拿着電腦去了客廳。
她浏覽文檔,先是打開了存稿,寫了不到十個字便神游。寫得爛,自己不可能一無所知。大佬說她自我要求高,這話既是真的,但也不确切。她只是替自己構想了一個完美的人設,試圖拼命往裏鑽。
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連削足适履都求路無門。直到現在,曲樂白終于明白自己不是灰姑娘,而是終于現出原型的胖姐姐。
還是選擇玩游戲。
不想遇到外挂,她選擇了美服。而大洋彼岸正值白天,游戲裏熱熱鬧鬧的,幾乎秒進。
此時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柔醬對她來說的确是外挂。她幾乎一落地就死,游戲體驗非常差。
連續死了好幾把之後,曲樂白愈加煩躁,但另一方面,久違的血性也被激發出來。
游戲……憑什麽自己不能贏?!
依靠态度和熟練度就能碾壓百分之八十的玩家,那自己憑什麽不能贏?!
曲樂白殺紅了眼,心裏有郁郁不得志,眼裏卻只有密密麻麻的血絲。
天亮,室友出房間洗漱時吓了一跳,問她:“你玩了一夜?最近怎麽了,一直熬夜,沒問題麽?”
曲樂白擺擺手,看着屏幕上好不容易出來的【排名:1】,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說:“放松一下。”
終于贏了……終于憑借自己的實力拿到了第一。
古人蔔卦用龜殼,曲樂白卻用游戲結果預示吉兇,得出結論:今天會是還不錯的一天。
她回到房間,付欽鳳還沒有醒來。她輕手輕腳将電腦放回原處,又輕手輕腳地去洗漱,沒有注意到,床上的女孩兒掀開了眼皮,又飛快地合上。
……
上班時總覺得不得力,擡個胳膊都要死要活,眨下眼睛都能流淚。
同事們見她精神不好,都勸她請假回家休息。有一個向來說話不讨喜的同事說:“萬一死在單位了怎麽辦,你離家這麽遠,都沒人給你收屍的。”
曲樂白沒理她。
開完會之後,領導又将她留下來。他的聲音充斥着空空蕩蕩的會議室,問她:“最近有什麽心事嗎?你這陣子似乎常常生病,精神也一直不怎麽好。是休息不夠嗎?”
曲樂白搖了搖頭,說:“大概是因為天氣吧。”
領導停頓了一下,笑了笑,說:“那這樣,今天給你放半天假,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把心事都給處理了,再高高興興來上班。你這模樣,看得我都困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講了個笑話,但曲樂白并不覺得好笑,連忙說:“不用了……”
“就這樣說定了。”領導打斷了她,說:“工作先不忙,會議記錄交給小李去做就好。”
領導态度突然強硬了起來,偏偏曲樂白試圖反駁的時候又打了個哈欠,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于是只能住口。
領導哭笑不得,說:“怎麽還哭上了,我又沒逼你……”
曲樂白說:“那,謝謝您,我明天一定好好上班。”
幾乎可以算作是被趕回家的。
曲樂白試圖弄懂領導的笑容和意圖,卻發現可能性太多,遂作罷。但無論怎麽說,還是有些感謝他的。
回到家中本應睡覺,但曲樂白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和筆記本,還是不由自主地走向了書桌。
人類從來就是這樣,越有怪獸追在身後,越想要停下腳步。沒有人不向往死亡與毀滅。
曲樂白知道這樣不對,卻控制不了自己。
她摸着電腦蓋,隐約知道,一旦打開,只會讓她和一筆春的生活都變得一塌糊塗。
足足停頓了一分鐘,腦海裏完全放空。想不起工作,想不起大佬,想不起付欽鳳,甚至想不起柔醬。
身體記住的,只有早晨殺“人”的快感和飙升的腎上腺素。
她被魔鬼誘惑,打開了游戲。
游戲裏還是人滿為患,有那麽一瞬間,曲樂白覺得別的玩家其實都是電子幽靈,沒有工作、沒有現實、沒有實體,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勾着生魂一步一步脫離肉體。
屏幕映出黑眼圈和紅血絲,曲樂白愣了一秒,但随即爆裂的血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端着槍忘我地突突突。
她忘了饑餓,忘了喝水,只是中途去了兩趟廁所。
殺伐仍在繼續,夜幕卻漸漸降臨了。
付欽鳳今天晚班,下班就已經十點半。她不請自來地來到曲樂白的出租屋,驚訝地發現曲樂白的眼睛都快貼到屏幕上去了。
許是玩了太久,曲樂白竟然有些面目猙獰,呲牙咧嘴,還碎碎念着:“98K有了,再來個八倍鏡就妥了……怎麽一個急救包都撿不到……”
付欽鳳被吓了一跳,喚道:“姐……”
曲樂白沒理她,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白姐姐。”付欽鳳又叫了一聲,同時伸手拍了拍曲樂白的肩膀。
曲樂白猛地回頭,似乎被驚了一下。“啊……是你啊鳳兒……”
游戲裏,曲樂白被人偷襲了,死了。
付欽鳳猶疑着問:“姐,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玩的?你吃飯了麽?”
曲樂白飛快又開了一局,同時無所謂道:“沒吃,不想吃。”
“我給你做一點兒?”付欽鳳說:“你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吃——鳳兒你先複習,電腦我先用會兒。你要寫文的話,我待會兒還給你。”
“電腦是你的,我不用。”付欽鳳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氣道:“再說了,要寫文也是姐寫……姐,你下周的連載寫完了麽?”
曲樂白這次幹脆沒有理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這周都已經過去三天了,你還沒有動筆,到時候怎麽辦啊姐……你怎麽能不寫文?就快要交稿了你知道嗎?你連續玩了多少個小時,還要不要身體了?我去給你煮鍋粥,皮蛋瘦肉粥可以嗎?冰箱裏應該還有皮蛋的……”
付欽鳳對着曲樂白念了一會兒,發現全是徒勞,只好轉身去廚房煮粥去了。
走到門口,曲樂白的聲音響起來。
“不是還有你麽?”
付欽鳳詫異回頭,看見曲樂白停止了玩游戲,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後面屏幕上,曲樂白的角色站在空蕩的草原上,很快被人發現,幾槍過後哀嚎一聲,倒在地上。而曲樂白扭頭靜靜地看着她,臉色慘白,眼睛紅通通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游戲打太久。
付欽鳳甚至有種錯覺,那聲電音哀嚎其實來自曲樂白自己。
曲樂白說:“我寫不出來的話,不是還有你嗎?你每天複習完後寫文,不是在替我續寫麽?我看了,寫得很不錯。”
付欽鳳一愣,随即眼眶紅了。
她的創作欲望本就來自曲樂白,她敬重她,才從家中跋涉過來;她憧憬她,才會拿起筆。她腦海裏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有“如果是白姐姐會怎樣寫”。可看着曲樂白現在的樣子,她忍不住自我懷疑起來——難道我做錯了麽?
難道試圖貼合另外一個人的想法,是錯誤的麽?
曲樂白說:“你別哭,你真的寫的很棒,該哭的,是我。”
她也沒想到會在電腦裏發現付欽鳳的續寫,更沒有想到筆觸與自己年輕時如此相似,幾乎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創作欲望不能被苛責,哪怕是這種類同人的創作,也是源自于愛。
只是,曲樂白見不得從前的自己。
該哭的,是自己才對。
付欽鳳看不懂曲樂白臉上複雜的神色,只覺得羞愧又狼狽。她是頭年輕的小豹子,獨自搖搖欲墜地孤勇着。
半晌,她抹了抹眼睛,一跺腳奪門而出。
曲樂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只能無力地繼續沉默。
她愣了一會兒,起身去将大門和房間門都關上了。
而後,重新點開了一局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