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我自在(1)
井柔柔花了十分之一秒反應過來, 這是一筆春本人。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和煦到太陽都為之汗顏的笑容,對曲樂白伸出手, 說:“來都來了, 進來坐坐吧。”
曲樂白自覺地接過旅行箱, 那箱子是真重,好像塞了個人似的。她忍不住想:柔醬這樣柔弱的身體, 如何能有那麽大的能量呢?
柔醬進了門,囑咐曲樂白:“我去給你找兩套衣服。冰箱裏有吃的喝的, 随意點。”随後匆匆地去了卧室。
曲樂白終于有機會看一看這棟據說“全款買下”的房子。
裝修風格過于簡潔, 甚至可以說得上“慘白”。空間倒是挺大,但擺設不多, 只維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說實話, 跟柔醬本人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柔醬很快抱着一堆布料出來,她對着曲樂白招招手, 說:“過來, 你的房間在這邊。”
曲樂白跟過去,到了一個除了床以外什麽都沒有的房間。柔醬将睡衣放在床腳,又将床單抖開,将兩個角交到了曲樂白手裏:“鋪床吧, 我這裏不常有人留宿, 所以客房不像個樣子,你先湊活湊活。”
又說:“睡衣我就穿了幾次,不嫌棄就穿,嫌棄就先穿自己的, 明天出去買衣服,行不?”
曲樂白當然行。
鋪好床單之後,柔醬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環視一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又沖回自己的卧室,拿了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過來。
“暫時OK了!”
曲樂白看着面前這個會動會跑的柔醬,總覺得跟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樣。直播間裏的柔醬坐在攝像頭正中間,大部分時間不走一步,像是被屏幕囚禁起來的存在。眼前的這個更加靈動,哪怕妝花了,神情也疲憊,但,是自由的。
自由……難道直播就不自由麽?曲樂白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連忙搖了搖頭,趕緊自我否定。
緊接着,聽到不遠處的一聲“喵~”,曲樂白回過頭,看見了曾上鏡過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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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釀謹慎地盯着房子裏多出來的生物,耀武揚威地對着對方“嗷嗚”了一聲,趾高氣昂,宣誓主權。
曲樂白精神還不能集中,出現個新鮮事物就忘了自己先前在幹嘛,因此都沒有回應柔醬,就直接走向釀釀。
釀釀在家裏為非作歹慣了,一點兒都不怕人,都懶得挪動一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曲樂白,又喵了一聲。
曲樂白從包裏掏出一袋貓糧,撕開包裝倒在手上,遞給釀釀。釀釀高傲地轉過頭,理也不理曲樂白。
“嘿,還給釀釀帶了見面禮?”
柔醬走過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長腳長,一伸手就将釀釀撈到了懷裏,釀釀有些不情願,但在柔醬摸過腦袋之後,就變得安靜了。
柔醬從袋子裏抓了一小把貓糧,喂到釀釀嘴邊。釀釀伸出舌頭慢慢舔,曲樂白則順勢摸了摸釀釀,釀釀的毛又軟又柔順,讓撸貓的人十分滿足,甚至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柔醬看曲樂白越來越投入,忍不住說:“其實你就是來撸貓的吧……連貓糧都帶了,現買的?”
曲樂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恍惚間到底幹了些什麽。
突然跑到人家家門口蹲着,柔醬只見過P得不成樣子的照片,還敢把自己放進屋裏來,心也夠大的。而自己作為客人,一句謝謝都沒說,一件伴手禮都沒帶,就顧着撸貓了,也的确太不禮貌。
這時候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帶了禮物過來的。
“不是,我是來……我是來送東西的……”
曲樂白找遍全身,卻并沒有發現那幾本書。
柔醬笑了笑,放開貓,站起來走向玄關,說:“簽名本嗎?塑封都還沒拆呢。”
曲樂白有些羞赧,嗫嚅道:“那個……那個……那個……我沒找到筆。”
柔醬停頓了大約一秒鐘,随後了悟地笑了。她又對着曲樂白招了招手,說:“沒事兒,人都在這兒了,簽個名還不是分分鐘。來,我給你找筆。”
柔醬抱着那幾本書,曲樂白綴在她身後,去了書房。
釀釀鎖在原地,沖着兩個人類喵了兩聲,随後搖了搖頭,舔了舔爪子。
人類啊,就是這麽三心二意,喵~
柔醬帶曲樂白到了書房裏,曲樂白這才發現,這就是柔醬的“工作間”,柔醬往常就是在這裏直播的,她認識那椅子,也記得正對着電腦的那張海報。
而在攝像機拍攝不到的地方,大有乾坤。櫥窗擺了整整一面牆,各式各樣的手辦整齊排列,游戲的、動漫的、布袋戲的……曲樂白第一次見到數量這麽大的收藏,都驚呆了。
而更讓她驚訝的,其實是在無數的手辦中間,擺着一本書。那本書有些舊,封面皺皺巴巴,書頁比書脊厚了一半,不知道被翻閱了多少遍。
那本書名叫《命我》。
柔醬說喜歡這本書,看來是真的。它必定在柔醬的過去裏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曲樂白不由自主走到《命我》面前,隔着玻璃摸了摸它,輕柔地像撫摸一般。
柔醬卻在身後叫她:“找到筆了~要現在簽名嗎~”
曲樂白猛地回頭,看見柔醬揚着一只圓珠筆,沖着她笑。
“很久不寫字了。”柔醬解釋道。
曲樂白指了指那本書,說:“為什麽要放在櫥窗裏頭?”
柔醬看了一眼,笑着将筆塞到曲樂白手裏,說:“簽名吧,虧你還記得我想要哪幾本書。”卻沒回答曲樂白的問題。
曲樂白便不好意思再問,拿着筆,拆開了塑封,仔仔細細在扉頁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她沒給任何預警,就帶了幾本不倫不類的“簽名本”當做禮物,實在有點不像話。可惜來之前精神不寧,等現在反應過來,也來不及補救。
只好簽名時多用點心,像是要将一生都刻上去似的。
可下筆剛寫了一橫,內心對于“一筆春”這三個字的排斥又湧現出來。她怎麽都沒辦法寫下去,只好擡頭問柔醬:“我可以簽真名嗎?”
柔醬說:“那還是簽名本嗎?”
曲樂白随即領悟過來,自己叫什麽,對柔醬來說也不重要。自己依然是一筆春,簽在書上的名字,也只有是一筆春的時候才有意義。
她突然覺得羞赧,自己莫名其妙跑過來,對對方來說是多麽大的負擔?對方是否希望看到自己?
她轉身欲逃,腳步卻凝固。
柔醬又說:“那就跟小學生在教科書上寫名字的行為差不多了,要不咱再給包個書皮?”
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曲樂白松了一口氣,終于再次落筆。她沒寫一筆春,也沒寫自己的真名,只是寫了兩個字——樂樂。
柔醬把書搶過去,在“樂樂”旁邊補了“柔柔”兩個字,說:“這既是你的書,又是我的書。寫上兩個人的名字,正好!”
書是曲樂白寫的,但這一本卻屬于柔醬。這個文字游戲頗為有趣,柔醬說完之後,自己都意味深長地笑了。
曲樂白看着柔醬的側臉,對方臉上沒有明顯的驚訝或者探究,像是對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一點兒也不在意,又像是早就料到會如此。曲樂白自認對他人的情緒感知還算敏感,但從始至終都看不懂柔醬,她甚至不确定,柔醬知不知道代筆的風波。
知道了,又會怎麽想呢?
曲樂白一直妄想對任何人保守“秘密”,但對着柔醬,卻好像什麽都可以說出來似的。
曲樂白鬼使神差,說:“寫《命我》那陣子,是我狀态最差的時候。在那之前銷量持續走低,我開始覺得,也許我不是吃這碗飯的人,我該像我父母說的那樣,去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偶爾寫故事就好。我想了想要不要去找個工作,最後就去了。也許,熱愛和工作,終究是不一樣的。”
結果《命我》的賣氣也不好,因為它太“喪”了。小說是娛樂,而不是鏡子。任何想成為鏡子的人,都只能成為一個小醜。
《命我》之後,曲樂白找到了目前的工作。也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思考自己,思考人生,思考是否真的存在命運這回事。
變得越來越平庸,越來越不“一筆春”。
也許是中年危機。
曲樂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問柔醬:“你呢?你為什麽要做主播?”
柔醬經歷特殊,又曾怎樣質疑過自己呢?
停頓了好一會兒,柔醬才笑了笑。她只歪了一半的嘴角,因而顯得有些玩世不恭。
“把愛好當工作,真的太TM爽了!我從17歲就這麽想,直到現在也沒變。”柔醬說,“跟我賺多少錢無關,跟我父母無關,只是因為我喜歡。”
柔醬從這份工作裏得到的挫折和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可為什麽還這樣堅定?
因為她的敘述裏,從來只有“我”嗎?
曲樂白一時恍惚,将“喜歡”這個詞在心裏念了幾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忘了寫下第一篇小說時的心情。
那種心情,是叫做“喜歡”嗎?
柔醬打了個哈欠,摸了摸曲樂白的腦袋,說:“貓也撸了,名也簽了,天也聊了,今天先睡覺好不好?我都十幾個小時沒睡了,乖。”
雖然這麽說,柔醬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溫柔。曲樂白點了點頭,柔醬便說:“睡去吧,早安。”
“……早安。”
現在這種心情,又叫做“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