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我自在(3)
一瞬間, 曲樂白心裏湧出無數念頭。
念頭相互纏繞,成為一場風暴。風暴席卷過她整個腦子, 又不知去了哪裏。
曲樂白第一反應, 是将刀片塞回書裏, 又将書放回櫥窗。她回頭看一眼,柔醬戴着耳機, 正聚精會神玩游戲,并沒有注意到這邊。她松了一口氣, 眼神又輕輕地落在旁邊的手辦上。
手辦做工精良, 但再精良也無法将曲樂白的心思從那本書和那塊刀片上搶過來。
柔醬自殺過?或者自殘過?
因為輿論?還是別的壓力?
是在退役後、直播前?那半年她從STR變成柔醬,是因為這件事情嗎?
……
這事情超出了她對柔醬的認知範圍, 一時之間, 曲樂白都忘了自己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腦海裏只剩下一個疑問:怎麽回事?她不由得轉頭去凝視柔醬。
柔醬衣服穿得薄, 胳膊也完□□露在外。從前從攝像頭裏看不到手腕, 此刻離得近了,才發現柔醬戴了一個藍色的護腕。
那裏就是那道傷痕麽……曲樂白想,甚至想要扒開那個護腕,仔細看看那傷痕。
“很無聊嗎?”柔醬的聲音突然響起, 将曲樂白驚了一下。
曲樂白回過神來, 發現柔醬正扭頭看向這邊,又補充說了一句:“我房間裏還有臺電腦,實在無聊的話,一起聯機吧。”
曲樂白搖了搖頭, 說:“不想上網,我坐會兒吧。”
她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把椅子,于是坐了上去。那椅子角度很好,正好能看見柔醬。
柔醬見她找到了自如自處的位置,便輕輕地笑了笑,繼續玩游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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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幕炸成一鍋粥,都說:
【啊啊啊啊我聽到了聯機!】
【現在怎麽不靜音啦?我還以為你要金屋藏嬌呢】
【聲音有點耳熟……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就是樂樂】
【啊啊啊啊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有點甜嗎?】
……
左上角的小助手裏,彈幕刷的飛快,柔醬根本看不清。她往旁邊瞟了一眼,正好跟曲樂白對視。她笑了笑,對彈幕說:“好,開始了!這一局争取十殺,行吧!”
曲樂白一瞬不瞬地盯着柔醬,發現柔醬玩起游戲來真的很認真,哪怕自己的視線一直放在她身上,她也絲毫不會分心。
又忍不住想:這樣專注的柔醬,當年又為什麽會被流言蜚語給擊倒?那些難道不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嗎?
她一邊替柔醬痛心疾首、憤憤不平,一邊卻又想到自己。
對別人來說,自己承受的那些也無足輕重。可只有身處風暴,才知道它擁有怎樣的力量。她也想站起來,可連爬都做不到。
要怎麽樣才能走出來呢?
曲樂白渾身放松,癱在椅子上,哪怕想到自己的境況,也不那麽痛苦,反而像是旁觀者一樣,分析得冷漠又抽離。
她仿佛不再是曲樂白,而是一縷空氣。
這縷空氣飄啊飄,飄到了雲端;又墜啊墜,墜到了地面。
她潛進某個房間,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電腦前,腰背佝偻着,眼睛都快貼到屏幕上去了。
屏幕的光照到那女人臉上,曲樂白這才發現,她竟然是柔醬。
柔醬在打游戲,手掌搭在鼠标上,手指頭摳緊,像是将全身的力氣都花在上面了。但游戲不是扳手腕比賽,賣力也沒用。因為過于用力,反而不夠靈動,柔醬一局一局地死,死得越來越快。
曲樂白只是一縷空氣,哪怕想做些什麽也無能為力。她看着柔醬一局一局地輸,表情變得越來越猙獰,心情也越來越煩躁。
最終,柔醬将鼠标扔到一邊,用力地錘了錘桌面,大叫道:“菜!”
她的十指插.進頭發裏,随後用力抓緊,頭皮變了形。曲樂白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出有多疼。她想到自己寫不出來時的心情,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無能為力與自厭,于是忍不住向前“飄”,想要給對方一個擁抱,哪怕根本無濟于事。
但她的手指觸摸到柔醬脊背的一瞬間,柔醬卻哆嗦一下,像是寒冷侵襲。
緊接着,柔醬猛地站起來,連椅子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也不管。她翻箱倒櫃,找出一塊刀片。
別……!
曲樂白的心猛地揪起來:莫非就是在這個時候……
柔醬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說:“哈哈哈哈哈,菜!”
緊接着,刀片親吻皮膚,舔出一道血色的細小噴泉。
“不!!!”曲樂白大叫出聲,甚至覺得自己的手腕都痛了起來。
“醒醒……樂樂醒醒……”柔醬的聲音響起來,比剛剛大喊“菜”的時候要溫和不少,如春風如陽光。
曲樂白糊裏糊塗地抓到一只胳膊,然後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她看着面前的柔醬,驚魂未定,說:“你還在啊?”
柔醬愣了下,笑着說:“我的家,我不在誰在?我剛剛下播。怎麽,做惡夢了?”
曲樂白的視線下移,看到被自己抓着的柔醬的手腕。那手腕纖細,含護腕一塊兒,一掌兩指将将握住。曲樂白的大拇指緩緩移動,在□□出來的皮膚上摩挲,正好摸到了脈搏。
她感受着柔醬規律的脈搏,終于忍不住,手指輕輕掀開了護腕,露出裏頭醜陋的傷疤。
柔醬下意識将手腕往回抽,但曲樂白抓住了她,輕輕地問:“疼嗎?”
柔醬停頓了一會兒,随後釋然地笑了,說:“我還怕吓到你,既然你知道了,那就不用戴護腕了。”
她将護腕脫下來,露出了完整的傷疤。那傷痕很深,仿佛深入骨髓,能看清柔醬那時候有多麽憎恨她自己。
憎恨那個無法贏得比賽的自己。
柔醬将手腕展示給曲樂白看,說:“你看,是不是很醜?有時候我自己都會被吓到呢。”
護腕戴得太久,手腕上勒出一圈紅,看着觸目驚心。這是柔醬的過去,是她曾經走不出來的劫。她曾想在曲樂白面前隐藏,但最終還是袒露出來。
曲樂白又問:“疼嗎?”
柔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身朝書房外走去,說:“跟我來。”
曲樂白坐了太久,跟在後面只覺得腿麻腳麻,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鋼針上。
柔醬走得很快,帶着曲樂白站定在某個房間門口。曲樂白昨天注意到了這個房間,但以為是雜物間,便沒有在意。如今看來,可能大有乾坤。
“沒自殺成,被父母發現了。他們送我去醫院,生怕我再尋死,綁着不讓我出院。我看了一個月天花板,突然覺得也挺有趣的,所以有了這個房間。”柔醬說着,推開了房門。曲樂白就看了一眼,便被震撼。
這房間裏狹小又空蕩,沒有任何擺設,但有滿目的白。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白色,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曲樂白忍不住想:也許晚上都不需要照明。
柔醬走進去,解釋道:“我覺得白色是很神奇的顏色,能讓人忘記所有別的東西,世界仿佛就剩下我一個人。出院之後,我在這房間裏呆了兩個月。除了吃飯上廁所之外,從來不出房間。我父母格外擔心,還以為我精神失常。但我沒有,我只是在想,別人什麽都不是。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你能理解嗎?”柔醬看向曲樂白,眼神裏似乎有千言萬語,但又沒法說出口。
曲樂白不由自主擡頭,凝視着天花板。裝修實在太精良了,天花板上沒有任何雜質,沒有灰塵、沒有蜘蛛網、沒有裂縫。哪怕想分神,都無從分起。
只能看到白,只能想到自己。
這種感覺很奇妙,分明靈魂還在身體裏,精神卻已經舒展開來,并且開始緩緩地自我融合,變得圓潤。
這世上再也沒有別人。本就沒有別人。
自我是很神奇的東西,它一直在,卻總被忽視。它有情緒,卻無法發聲。
曲樂白看了幾秒鐘,竟覺得有些眩暈,不自覺地跌坐在地上。坐下之後視線變矮,便理所應當看見了身邊的柔醬。柔醬的手腕自然下垂,正好露出一半傷痕。
思緒從純粹的“白”中脫離,眼神聚焦于柔醬。
“疼嗎?”曲樂白又問。
她問了三次,柔醬兩次避而不談,這次終于沒辦法了,苦笑一聲,說:“疼,當然疼。”
“但比起這個,憎恨自己更疼。你疼嗎?”柔醬盯着曲樂白看。
憎恨無能,憎恨軟弱。
曲樂白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疼。”
疼,怎麽可能不疼呢?每個人都想當英雄,一旦失望,自己會比任何人都咒罵得厲害。
原諒自己,比原諒別人難多了。
柔醬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傷痕說:“那我替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