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又一村（1）
“冠名？冠名什麽？”柔醬一臉疑惑地看着曲樂白, 說：“這是要榨幹你的最後一點兒價值麽？”
回想起幾個小時前大佬說的話，曲樂白覺得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 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複述給柔醬聽：“雖然曝出的代筆醜聞，但出版社覺得這是一次機會, 共贏的機會。”
“共贏？”
“不知道你讀書的時候，有沒有流行過無腦言情小說？《龍日天你死定了》那種，有些作者著作等身, 一年就能寫出我五年的分量。其中當然有流水線生産的功勞, 但更為重要的是, 那不是一個人寫的，而是一個工作室。一群人共享一個筆名，積累名氣快，賺得也多。”曲樂白說。
“這是要……把你的筆名變成工作室？找一群人給你代寫？”柔醬眯起了眼睛。
“這種事情并不少見，好比大仲馬的作品就有相當一部分是別人代寫的，文學界至今還在分辨槍手和本人。哪怕是現今的網文圈大神, 也有很多在成名後提供大綱, 剩餘的都交給工作室槍手完成。”曲樂白解釋道。
“不不不, 我并沒有覺得這個不正常，只是……”柔醬敲了敲額頭，道：“要麽算你名氣入股，以後版稅都有你的份；要麽一次性買斷，開價高到一次性治好你侄子的病，否則都不幹。”
柔醬想得很簡單，反正對于曲樂白來說, 這個筆名早就成為負擔，那折現也不錯。她自己丢棄過“STR”的名字，自然不會覺得一個稱呼有多重要。但筆名和圈名不一樣，能夠持續獲利，并且越來越多，所以分成較為劃算。如果出版社願意分成，那她還會誇對方一句“夠義氣”；如果不願意當兄弟，就得拿出一點兒商人的樣子來。
本來她還擔心曲樂白舍不得這個筆名，或者會産生不合時宜的自尊心，認為自己被折辱，但看到曲樂白認真解釋大仲馬的逸事，心便放了回去。
曲樂白卻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出版社并不在乎一筆春的文是不是我寫的，我跟他們簽的合約中，就說好了如果他們不滿意，可以随時找人代替我。他們甚至已經替我找好了槍手。他們只是生氣我沒有向他們說明情況而已。”曲樂白說：“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已經把這件事情公布出去，這時候再找槍手，讀者不會同意的——哪怕讀者其實分辨不出。”
“我分辨得出。”柔醬脫口而出。
曲樂白笑了笑，說：“謝謝。”
這笑容真誠又燦爛，如她的語調一樣輕松明快。柔醬很快意識到，面前這個人真的變了。
若是十天前的她，根本不可能去見大佬——她甚至主動定了見面時間——當然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談論代筆這些。她擁有了直面過去的勇氣，也能夠展望未來。
曲樂白接着說：“出版社的意思是，既然在大衆眼中，這個筆名已經不是某一個特定的人了，那麽就讓它成為一個符號。你知道《死.亡.筆.記》麽？基拉或者L，那種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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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制？”
“回到原點，是冠名。”
“冠名？”
“他們想辦個寫作比賽，就用‘一筆春’的名字，贏了的人……贏了的人可以繼承這個筆名。”曲樂白無奈搖了搖頭，說：“當這是什麽‘香港小姐’之類的選美麽？誰寫的好，誰就是第幾代一筆春？我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感覺像聽了個笑話。”
曲樂白摸了摸額頭，确定自己沒有發燒之後看向柔醬，說：“你怎麽看？”
“嗯……”柔醬拉長了尾音，也伸手探了探曲樂白額頭的溫度，過了一會兒說：“最好不幹，但也不是不行，還是那句話，要麽算你入股，要麽高價買斷。如果是這種用途，那光是治病還不夠，起碼還得在上海買個房吧？當便宜是白撿的？”
曲樂白面色略有猶豫，柔醬說：“出版社敢這樣提，無非是知道你無心寫文。要麽選個接班人繼承以前的粉絲，要麽脫坑回踩增加熱度。當年我作為主播出道的時候，別人建議我用以前的名字，這是同一個思路。原則上說，不要答應，除非條件誘人。”
曲樂白卻很懷疑：“這樣真的行得通嗎？我甚至以為大佬在驢我。”
“沒什麽行不通的，”柔醬不屑地笑了笑，說：“現在的人不都這樣麽。”
且不論輿論推手如何颠倒黑白，如今這世道，就算是淤泥，只要還能博得社交網絡片刻的停眸，人都願意往自己身上抹。何況代筆這事兒可大可小，有人當不可原諒的黑點，自然也有人覺得無所謂。這陣子以來，一筆春的微博粉絲數還狠漲了一波，只是曲樂白不知道罷了。
三觀這事情嘛，如何有标準呢？
就好比她自己，換了身光鮮亮麗的皮，黑子就退散幹淨了，就算還有，也掀不起風浪。那時她就覺得荒謬，說好的電競圈實力稱王呢？自己輸了solo的事情可是鐵板釘釘的“黑點”，當年還為此自殺，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麽。
後來她才懂得，大衆的底線說高也高，說低也低。只要本人不在意，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可惜曲樂白就是在意，哪怕知道這個道理，她也還是在意。
既然如此，不如親自領着她踏上獨木橋。反正有自己陪着，她不會摔下去的。
思及此，柔醬臉上笑容重新浮現，對曲樂白說：“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找我商量。”
聞言，曲樂白并沒有多驚訝，而是做出了一個稍顯猶豫的表情，咬唇看着柔醬。柔醬便知道，曲樂白其實早已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三秒鐘的猶豫後，曲樂白輕輕問：“當年……你決定當主播的時候，為什麽要換一個名字呢？”
柔醬說：“打算轉型，那名字風格不對。”
“你的微博認證是‘前退役電競選手’，為什麽不是‘知名主播’？”曲樂白問。
柔醬一愣，回答不出來。
“其實你還是挺在意這個的吧……”曲樂白笑了笑，說：“你在意，我也在意。我想把名字，搶回來。”曲樂白看着柔醬，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堅定。
搶回來。
這三個字讓柔醬一愣，原來這個筆名對曲樂白如此重要，甚至能夠讓她對抗心底滲出的懦弱，變成一個戰士。
“怎麽做？”
“他們不是想把比賽炒熱，利用我以前的名氣麽？讓他們用。但他們沒說我不能參賽。”曲樂白說：“比賽結果由投票決定，我要讓讀者自己承認，我才是一筆春。”
柔醬仍在發愣。
曲樂白問柔醬：“那你又打算什麽時候把自己的名字找回來？我知道你在意‘STR’，就好像我在意‘一筆春’一樣。”
名字是最短的咒，是人的本質的最淺顯又最精确的概括。選擇一個名字，就好像選擇了一種性格，一條前路。曲樂白根本無法抛棄這個筆名，将心比心，柔醬應該也不願意丢掉“STR”這個硬氣的名字吧。
哪怕她不再讨厭自己的女性特質，不再讨厭“柔柔”，那也不代表她不想保留“STR”。那是她自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挑出來的。
柔醬卻低下頭，說：“不要了。”
這個名字代表了她的失敗，她的過去。她不想再提起。
曲樂白略微失神，随後道：“啊，那我猜錯了……不過這跟我們談論的事情無關，我還是舍不得這個筆名，我想要把它拿回來。”
柔醬越發覺得，曲樂白真的改變不少。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比自己還要勇敢。
柔醬的戰隊籌備至今，幾乎只差臨門一腳了。
A子同她确認：“這是我拟定的想要挖掘的人才，我跟你看人的基準不一樣，所以會有較大差別。你确認一下。”
柔醬接受文件，一邊預覽一邊道：“相信你的眼光，否則我們不可能退役後還有聯系，現在還一起組建戰隊。”
A子苦笑一下，說：“正是因為看人的标準不一樣，所以才能混在一起這麽久。反正我最看不起自己這種人，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
柔醬目不轉睛地看這份文件，截圖了幾個名字過去，說：“這幾個不行，個人能力不突出。我這邊也有一份名單，你看看。”
柔醬同樣傳了一分文件過去，A子打開之後看了兩秒，随即笑了笑，說：“你看，我就說我們标準不一樣。你說的那幾個人，要麽協調能力不錯，要麽大局觀不錯。我選他們，是因為他們能凝聚起一支隊伍。戰術核心戰術核心，他們不是核心，他們是戰術。”
“而你青睐的幾個人，我都考慮過，最後還是沒列進去。他們個人能力的确出衆，但不容易跟其他人配合。這樣的，有一個比蒙就夠了。說起來，比蒙可真像年輕時候的你啊，怪不得你看好他。”說到這裏，A子停頓了一下，說：“我們倆果然不一樣，你怎麽可能看不起自己呢？你根本就是自戀！怪不得他們都叫你‘尖刀’。”
刺進敵人心髒的，拔不出來的那把尖刀。
柔醬搖了搖頭，說：“那麽久以前的事情，別提了。不如好好商量商量人選。”
A子聳了聳肩，說：“早料到這種情況了，所以我提前搜羅了技術還不錯的素人。很多人基本功很棒，但風格還未成型。你挑幾個好苗子，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呗。素人賬號在第二part，亮眼瞬間都做成視頻鏈接，放在後頭了。”
“A子做事果然靠譜。”柔醬表揚道。
但随即，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ID，一場熟悉的戰鬥。
“15263544536251是誰？”柔醬問。
“這串數字你倒是念得熟練，口齒伶俐，佩服佩服！”A子贊揚了一句，才說：“說起來，這個苗子跟你挺有緣的。你看到後面的視頻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他跟你對上的那一局，我故意選的，你還記得不？”
“為什麽是他？”
“我很喜歡他，換小號勾搭過。他天賦很高，去年剛剛成年，正是黃金年齡。之前父母管得嚴，現在上了大學，管不着了，玩游戲就玩得瘋了些。父母反對不是問題，薪資條件一擺出來，八成妥協。現在的問題就是，你瞧不瞧得上他——反正我覺得不錯。”看得出來A子真的很偏愛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不錯。
柔醬聲音卻冷下來，說：“我記得他。”
“诶，有印象那不是正好？難道你也看中了？怎麽樣怎麽樣，簽下來吧！”A子興奮地撺掇。
“你還記得我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比賽嗎？對手就是他。”柔醬說。
“那時候他還沒成年呢，怎麽打職業賽！你騙人！”A子嗤笑一聲，之後才意識到了什麽，屏幕裏的表情微微變形：“你是說……那個賭？”
柔醬無聲地點了點頭，漂亮的眸子裏情緒複雜。
去年成年，也就是說打敗自己的時候，他才十七歲。果然是天才。
柔醬已經記不得這串數字是如何在微博上攻擊她，以致于她生氣到要以職業生涯為賭注，來捍衛自己的尊嚴。但她記得她是怎麽輸的。
這幾年來，她時常回憶那天情形。她知道自己有幾個小失誤，但總體來說戰術沒錯——以柔醬自己的戰鬥原則來說沒錯。她看過解說複盤，他們都說在某些時候應該如何如何，但柔醬知道，哪怕重來一千遍一萬遍，她也不可能如何如何。她的性格如此，風格如此，就一定會“不如何”。
比賽就是為了贏，以結果為導向來分析策略固然合理，但柔醬無法接受。
她知道她比對方更加“職業化”，因為她的失誤比那串數字要少得多。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是輸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她的戰術風格“錯”了。
技術的淩厲配不上性格的嚣張，就是錯了。
柔醬被這樣的認知打擊到割腕，卻沒想到認知的締造者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被A子指名道姓地拎出來誇獎，試圖塞進她的戰隊裏。
從情感上，她不喜歡這串數字，不想要他；從理智上，她知道這串數字适合她的戰隊。
A子哽了好一會兒，才說：“那……那不是說明他很厲害，很适合打職業嗎？”
看柔醬沒有附和，他又僵硬地補充了一句：“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放在心上。現在戰隊最重要。”
柔醬在心裏嘆了口氣，A子是個好兄弟，但真的太不懂說話了，跟以前一模一樣。自己要怎麽解釋這種心理上的排斥？
柔醬苦笑了一下，說：“你讓我想想，今天已經很晚了，我明天給你答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