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就不怕奔奔傷心嗎?”
山川風光旖旎, 森葉枝丫交錯之下,兩個男人互相擁抱,久久無聲, 若不是樹上鳥兒不時傳來清脆的叫聲, 還以為時間被靜止了。
沉默了好一陣子, 阮京默慢慢恢複理智,情緒得到緩解,眸中的血絲褪去,恢複了清明,耳邊的嗡鳴聲也逐漸消失,剩的只有微風吹過的紗紗聲, 還有男人淺淡均勻的呼吸聲。
他的頭部微微轉動,手掌敷在沈浪霆的背後, 這一刻, 有些舍不得放手。
人類的本質是貪婪,阮京默也逃不過真香定律, 好不容易有機會親近, 他不想輕易放手。恢複理智的他把頭靠在男人的肩膀, 汲取對方身上的味道, 靜靜地享受這難能可貴的溫情。
沉默将近五分鐘, 他才艱澀開口:“抱歉,我剛才情緒化了。”
說完, 他直起腰板, 雙手慢慢縮回來,拉開了與男人之間的距離。
沈浪霆意外的好脾氣, 沒有狠心地推開他, 也沒有破口大罵, 而是兩手扶住他的肩膀,低頭睨着他,面容上難得帶了些嚴肅:“你到底怎麽了?”
“不用擔心,我沒事。”
阮京默已然恢複正常,好看的臉是熟悉的僞裝和冷淡,就好像與剛才發瘋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沈浪霆都要懷疑,是自己眼花了,還是阮京默的演技實在精湛。
“我最近一直在處理公事,可能是壓力太大,經常出現幻聽,不好意思,掃了你的興,還對你.......剛才不是故意的。”阮京默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到後面稍微有點窘迫。
趁機抱了這麽久,也不知道沈浪霆心裏會怎麽看他,會不會把他當成精神病或者是變态。
沈浪霆倒是沒往那方面想,但對他的解釋抱有懷疑,不過面上表示相信地點頭:“所以說,掙錢固然重要,身體和心情也很重要,你剛才的狀态有點不對,建議你去看醫生。”
這倒是提醒了阮京默,現在這種情況,天性症狀的發作越來越頻繁,确實該聯系舒雅醫生見面。他擡眸注視着沈浪霆,嘴角露出淡淡笑容:“我會的,謝謝你。”
“這有什麽好謝的,”沈浪霆率先站起來,随意拍了拍褲子,伸手去拉阮京默的胳膊,“站起來,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阮京默在他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剛才沒覺得哪裏有異樣,這一動渾身跟散架子了一樣,尤其是右腿小腿,沿着腳腕傳來陣陣刺痛。
Advertisement
“你腳受傷了?”沈浪霆語氣一重,左右看了看,“我扶你去那邊休息。”
他架起男人的胳膊,一手攬在對方的腰部,扶着人慢慢移到一顆茂密的大樹下。他利落地脫掉外套,将衣套鋪在樹根旁邊,然後扶着阮京默讓人安安穩穩地坐下。
“謝謝。”阮京默心裏熱熱的。
“你先別動,”沈浪霆低着頭,視線停留在男人的小腿,伸手扯了扯對方的褲子,“是不是流血了,應該脫下來看看。”
荒郊野外脫褲子,尤其是當着沈浪霆的面,這種事阮京默是萬萬做不到的。他下意識縮了縮小腿,一臉抗拒,但對上沈浪霆的眼神時,他氣勢矮了一截,聲音也低了許多:“不用麻煩,小傷而已。”
“小傷也是傷,你有沒有聽說過,小傷如果不及時處理,後果很嚴重。”沈浪霆語氣一頓,俊臉一點點擡起,忽而露出了然笑意,“京默哥,你想哪去了,我是想讓你把鞋脫了,又沒讓你脫褲子。”
“........”阮京默抿了抿唇,面無表情。
沈浪霆在心裏笑得猖狂,很快注意力又回到男人受傷的小腿,他握住男人的腳腕,作勢要給對方解鞋帶。
“你幹什麽?”阮京默表示很詫異,急忙伸手制止,“我自己來就好。”
“沒關系,我幫你。”沈浪霆已經上手了,動作迅速又不忘考慮對方的傷勢,脫鞋的時候很有分寸,生怕碰到傷口。
“京默哥都幫我牽線褚四少,讓我白白收獲一輛軒尼詩,我幫京默哥脫鞋不是很正常。”沈浪霆開着玩笑,怕男人多想,努力地活躍氣氛。
阮京默鄭重點頭。
男人嘛,本應不拘小節,何必小題大做,不就是沈浪霆親自幫他脫了鞋...
這有什麽值得尴尬的?
這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嗯,淡定一點吧,大家都是男人。
想來想去,阮京默的耳根子着起了火,偏偏沈浪霆的手隔着薄薄的褲料握住他的腳腕,那種力度和溫度,從腿部一路向上移,燙到了他的心尖。
“還好沒有出血。”
沈浪霆扒開褲腿觀察一番,并沒有看到血跡,心裏松口氣。
“根本沒事。”阮京默低聲說,真想跳進冰池裏散一散身上的熱氣。
沈浪霆壓根不給他發言權,手中動作沒停,本身就是一個經常大傷小傷不斷的賽車手,檢查傷勢情況的舉動異常熟練。
他将阮京默的褲腳往上卷兩圈,露出一截小腿,奶白色的腳踝讓他一時晃了神。
一個畫面從腦海裏一閃而過,他想到了馬來西亞的夜晚,那個人的小腿搭在床邊,月光灑下來,精致優美的腳踝猶如畫中仙人。
“浪霆,怎麽了?”
清冷夾雜着一絲關心的聲音喚回了沈浪霆的思緒。
他眨眨眼,甩去腦海中的回憶,重新露出貫有的笑容,碰了兩下阮京默的腳腕,不答反問:“這樣疼嗎?”
“還好。”阮京默如實回答。
沈浪霆憑借經驗對傷勢做出判斷:“不是骨折,如果傷到骨頭,你現在動都動不了,應該是扭傷了,問題不大。”
聞言,阮京默作勢要起身,“那我們繼續吧,還沒有到山頂。”
“你快老老實實的待着吧,”沈浪霆無語。每天和兒子相處習慣了,下意識用霸道的口吻,“除了小腿,有沒有其他傷口,你動一動,還覺得哪裏疼。”
阮京默乖巧搖頭,擡了擡胳膊,指着護肘說:“沒有了,還好戴了護膝和護肘。”
沈浪霆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此刻阮京默的臉還有些發白,黑色的碎發落在額頭,看起來有些頹廢,但不影響顏值。
确定對方沒有說謊,沈浪霆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揮了揮飛來的小蟲,說句:“我去打個電話,讓胖子來接人。”
想起他剛才的态度,阮京默沒有疑義。
沈浪霆走出去十米遠,想着先去把跌倒的摩托車扶起來,腳步突然頓住,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白色小藥瓶落在摩托車旁邊。
他彎腰撿起,看清楚了上面的小字。
[氯丙嗪]
他眉梢一挑,微微偏頭,用餘光掃過身後的男人。
阮京默還保持原來的姿勢靠坐在樹下,右腿伸直,左腿屈起,手搭在膝蓋上,神情淡然無異樣。
沈浪霆不動聲色地将藥瓶揣進褲兜,順勢拿出兜裏的手機,擺弄了兩下,打通徐藤海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胖子問他什麽事兒。
他長話短說,三言兩語交代完畢,讓徐藤海和袁池立刻出發來接人,刻意交待要兩個人一起,開一部車子。
像胖子這種一根筋的人,一時半會轉不明白,但沒多問,一口答應下來。
挂斷電話,沈浪霆背過身,面向雲霧缭繞的山間,用手機悄悄拍下藥瓶的名字,随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回去。
見他徐步走來,阮京默擡起上身,問道:“小徐來嗎?”
“必須來啊,”沈浪霆眉眼微彎,笑的好看,“我和他之間是随叫随到,你忘了嗎?”
阮京默也跟着笑笑:“沒忘,看來你也沒少欺負小徐。”
“也?”沈浪霆踢開腳邊的樹枝,在男人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你終于承認了,故意吓唬胖子。”
“只能說他膽子太小了。”阮京默甩鍋。
沈浪霆表示贊同地點頭。
随後兩人相視一笑。
“剛才撿到的,是你的嗎?”沈浪霆從兜裏掏出白色藥瓶,朝人抛了過去。
阮京默精準接住,臉色微變,一秒後又風平浪靜,将藥瓶收盡口袋,“是我的,謝謝你。”
沈浪霆随口一問:“什麽藥啊?”
阮京默神色平淡,沒有表露出半點不對勁,語速保持不緊不慢的狀态:“安神藥,最近總失眠。”
“哦,”沈浪霆扒拉兩下頭發,笑着道,“我也經常失眠,如果好用,我也買一瓶試試。”
阮京默五指微攏,輕聲道:“這種藥還是少吃為妙,對身體有副作用。”
“那你還吃?”
“我也是偶爾服用。”阮京默動了動胳膊,大腦迅速組織語言,開始轉移話題,“奔奔自己一個人在家嗎?”
“怎麽可能,”沈浪霆不動聲色地用眼神瞥着對方,語氣輕飄飄,“去姑姑公司玩了,我老姐會照顧他。”
“沈總對奔奔很關心,有姐姐幫你照顧孩子,挺好的。”阮京默由衷地說出心裏話。
沈浪霆往後一仰,懶洋洋地靠在樹上,左腿疊在右腿上,翹起二郎腿,語氣帶着慵懶的意味:“沒辦法,奔奔沒媽,只有爸爸和姑姑,還有爺爺。”
末了,又笑着補充道:“外加幾個沒正形的叔叔。”
阮京默微微別開臉,聲音極輕:“這樣看來,奔奔還是很幸福的。”
“他不愁吃喝,當然幸福,”沈浪霆慢慢閉上了眼睛,翹起來的腳慢節拍地左右晃動,“不過有些事情,不好說,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他想要的一切。”
“有關奔奔的....”阮京默欲言又止,有點緊張地吞咽口水,側過臉偷偷觀察沈浪霆的表情,發現男人在閉目養神。他深吸口氣,将後半段話說了出來,“你有找過奔奔的媽媽嗎?”
“找?”
沈浪霆陡然睜開雙眼,吊兒郎當的笑幾乎瞬間消失,“阮先生,你怎麽知道我在找?”
阮京默被問的猝不及防,微微失神兩秒,恢複鎮定後,迎上沈浪霆銳利的目光,輕聲說:“一直沒聽你提過有關奔奔的生母,我以為......那個人離開了。”
認識了這麽久,他們之間的談話頭一次涉及敏感話題,看似是時機成熟了,聊到這方面也并不覺得唐突。
沈浪霆眸中湧動着晦暗的情緒,随後重新閉上眼睛,逐漸收回方才逼人的氣勢,嗓音平和道:“我确實在找人,大約是半年前,奔奔突然來到我的身邊,我沒有一點準備,那種感覺令我心生煩躁,但是血緣關系不能否認,我只能接受。”
阮京默低垂下眼眸,目光怔怔,安靜地當一個傾聽者。
“我不知道孩子的媽是誰,依照我的性子,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随遇而安,要麽主動出擊。”沈浪霆半阖着雙眸,眼睛平淡無波,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我兩條路都走了,從随遇而安到不甘被戲耍,然後決定主動出擊。”
沈浪霆很抗拒和外人交談有關奔奔的身世,但是身邊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莫名的特別舒适,他情不自禁地說了些心裏話。
他現在将阮京默當成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卸去僞裝的面罩,鏟除一些心中疑慮,露出較為真誠的一面:
“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很難,找一個故意躲着你的人更難。”
聽到這裏,阮京默張張口,終于出聲:“浪霆,也許他有苦衷。”
“他能有什麽苦衷?”沈浪霆從嗓音裏擠出一聲嗤笑,絲毫沒有同理心,“我始終認為,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只會激化矛盾。”
“你恨他嗎?”阮京默驀然開口。
沈浪霆聞言睜眼,緩緩坐直了身體,兩條長腿屈起,雙臂随意搭在膝蓋上,他找了個舒适的坐姿,偏頭看向阮京默,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和這個人談不上恨不恨,我之所以想找到他,主要是為了奔奔,我想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如果因為意外不得已生下奔奔,OK!我能理解,我不僅理解,只要他一句話說清楚,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打擾他。”
阮京默心口振動,滾動喉結吞咽口水,“什麽意思。”
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從阮京默的心裏冒出來,那一瞬間,他在心裏打了一個寒顫。
“意思就是....”沈浪霆語氣一頓,眉峰銳利,嘴唇很薄,風流之相下其實是一張薄情臉,“我會告訴奔奔,他沒有媽媽,沒有生父,他只有我沈浪霆一個父親,我可以愛他一輩子,給他想要的一切,至于那個人.......他可以從我們父子的世界消失。”
“你就不怕奔奔傷心嗎?”阮京默瞳孔微縮,莫名身體泛冷,感覺自己墜入冰窯。
“也許會傷心,畢竟家庭不完整,但是他有知情權。”
每當這個時候,沈浪霆總想抽煙。
他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來一根叼在嘴裏,環顧一圈周圍的樹木,決定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市民。他沒有點燃,只是用手指夾在鼻尖嗅着尼古丁的味道。
“我這個人讨厭欺騙,所以不會明知故犯去用謊言灌溉自己的孩子,謊言留下的傷痛,是無法想象的沉重。他早晚有一天會長大,他要學會面對現實,接受事實,他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個永遠活在溫室裏的花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