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之二十
雞鳴剛起,驚醒了老樟樹,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沒有發出聲響。我伸了長長一個懶腰,帶動傷勢,猛咳一陣,一口黑血吐在樹邊。
老樟樹驚了起來,“啊,你受傷了!”我撫胸調息不及回答,老樟樹繼續驚詫,“你怎麽受了傷還在外頭坐了一夜?!”
它果然一直都在。
我笑笑,“不要緊,這點小傷還受得起。”
老樟樹不再說話,似是在生氣。奇怪了,我受我的傷,它氣什麽。我拍拍樹杆,“我來與你道別,這裏我已經住不下去了。”
老樟樹回,“我知道,你昨夜去收妖了,收完了就要換地方。”
“嗯,是。”我說。
老樟樹遲疑了一下,“那……你還會回來麽?”被人惦記的感覺還真不錯,我正在感動,老樟樹繼續說,“要是不回來的話,能把你那屋子拆了麽?那屋子,有點占我的地方……”
我氣笑不得,一拍樹身,“屋子拆了幹嘛?你反正要成人形的,到時有個地方住也好,旁人要問起來,就說是我的親戚好了。”
老樟樹輕哼一聲,不再說話。
當曙光在天邊稍露笑顏的時候,炊煙開始升起,一縷一縷,袅袅消散在還略顯青色的鄉村的晨空。早起農作的人,三三倆倆的,抗着鋤頭經過我院門前。大約看見大清早的我頂着烏顏蓬發一副人鬼不分滿臉肅穆的站在樹下的情形過于詭異,大都投來疑惑的眼神,随後是猜測的唧語。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只聽汽車由遠及近的開來,沒多久,浩宇便停在門口。他搖下車窗,訝道,“木子,你怎麽在這?沒睡麽?”
我搖搖頭。
浩宇面色明顯沉郁一下,然後與我道別,他扭頭看向前方,說,“我走了,再見吧……”
“好。”我點了點頭。
車緩緩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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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浩宇的車消失在路端,我轉身進房。浩宇心裏有結,但他不肯和我明說,枉費我大半夜累成這樣還不睡專門等着他。
算了。
累,真累……一沾枕便即睡去。
祖奶奶的老藤椅在我眼前轉悠着,轉了兩個圈,正要轉第三個圈的時候,我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一只椅腿,“別轉了,您不暈我還暈吶。”
祖奶奶轉臉朝向我,眉頭微微皺着,嚴肅的說,“朱婆很不高興!”
“嗯……”我答,“可以理解,換了我我也不高興。”
“你,怎麽這麽膽大!人家好歹算是閻羅王手底下當差的,也是半個神仙,你怎麽就敢給他下真言咒?”祖奶奶開始氣結。
我挑眉反駁,“那我還能怎麽辦啊,我問他什麽他都不說,他不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怎麽去除魔啊……”
“你還盡有理了!”老太太真的生氣了,椅子一轉,掙脫我的手,跑了。
祖奶奶的反應有點超出我的預料,難道除魔不是頭等大事的麽,怎麽她老人家一句不問就跑了?難道得罪了一個半鬼半神不鬼不神的家夥比除魔還重要?咱們李家的祖訓寫的不是除魔而是怎麽和人或者和鬼和睦相處?
我也怒了。
哼!死老太婆,你不理我,我還懶得理你呢!等我也到了地府,咱們在列祖列宗面前評評,看誰占着理!
睡覺!!
一夜無夢,再睜眼又是黃昏。我是被肚皮餓醒的。
起來,生火,燒水,煮面。捧着土磁面碗,看着面湯上漂着的星點油花,聞着唯一調味品——醬油——散發的苦澀味道,我很替自己悲愁。
人生苦短,難道我一輩子都要和這清水煮面打交道?
三兩下扒完面條,将碗一扔,我做了個決定:盡早換個地方住,換個絕對不要買不到外賣的地方住!
主意一定,我開始收拾東西。幾本書,一把劍,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五分鐘後,東西收拾完了,小小的破布包袱就放在桌上,沐着透窗射入的晚霞,破舊中倒也顯出幾分神采來。我拎起包袱,丢到床底,複又趴在床上。
睡是睡不着了,但也不急着馬上就走。我趴着,邊調整內息,氣息運轉到背部幾處大穴就是一滞,看樣子,這傷得養個十天半月的。
哎,還是得離開這裏,沒吃沒喝的我怎麽養傷?清水面的營養顯然是不夠的。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有人敲門,我剛要吆喝一聲“誰啊?”門外來人已經開口了,是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木小姐在麽?”
我有氣無力回,“好像在。”
來人繼續,“我是中岳實業的,我們小姐吩咐我來接木小姐去城裏。”
我頭微擡,看着門扇暗想,大概是浩宇見到了霞,把事情經過和她說了,霞擔心我,所以就派人來接我了。我再想,霞的暑假也快完了,沒多久就要回美國繼續學業,或許該和她道個別吧。
想完,我高聲回,“木小姐向你們小姐問個好,不用接木小姐,她不去城裏。”
來人遲疑一下,“這個……”
我不耐煩,“就這樣了,你們小姐不會怪你的,你回去吧。”說完我把頭埋在枕頭裏,繼續運息。多少年沒受過傷了……
腳步漸漸遠去,那人已經離開。
我嘆一口氣,我果然還是不适應離別。
如是過了兩天,待內息運轉恢複後,我從床底掏出包裹,拍了拍包裹上的灰,斜背在肩上,邁出門。經過老樟樹的時候,我什麽也沒說,也沒看它一眼,迎着晨光離開了這個我住了兩年多的屋子。
不需要說再見,因為很可能不會再見……
天地間,事物悠悠,我的下一站在哪?
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