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之五
時間是1979年,縣城已經初具規模,地平整,路也規制。我在街上随便走了走,從街頭走到街尾,沒花多長時間。
然後,我看見了小文。
這讓我有些驚訝,我進入的是健哥的過去,怎麽這麽快就遇見小文了?難道小文在20年前就到了這裏?
20年前的小文,樣子絲毫沒變,除了身上的穿着以外——20年的時光,對妖來說,簡直也就是彈指一揮間而已。他沒有戴眼鏡,但依舊頭發耷拉胡須拉雜,靠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臉上,是一副很落寞的神态。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見一扇低矮的木門。
門裏有什麽?我有些好奇,于是在小文身邊停下,找了個臺階坐好,托着臉,和小文一起等。
等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在我開始覺得無聊的時候,門開了,走出來一個面目清秀的小男孩,約莫七八歲。這眉眼,這神态,我敢百分之百斷定,他是幼年的健哥。
小文,果然還是沖健哥來的……
幼年健哥一身白襯衣藍布褲,紮着紅領巾,斜身背着一個軍綠色帆布書包,看樣子是要去上學。他出門後翻身将門扣好,邁着大步子昂首挺胸路過我們。
在健哥剛剛邁出門的時候,小文猛然低下了頭,一副不欲被人看見的模樣,跟着偷眼看着小健哥,待他路過後,小文才側頭,目光鎖定,盡情的追随着健哥的身影。他的眼神很奇怪,假如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溫柔!
小健哥在前頭走着,小文遠遠的辍着,我則滿腹狐疑的走在小文旁邊,直到小健哥拐進縣城小學。
小文停在小學門口,身邊陸續有孩子經過我們身邊,都是和小健哥一樣的神氣一樣的裝扮。稍後,上課鈴響了兩次,一些落後了的孩子們紛紛奔跑起來。鈴音尚未完全停止,外面已經空無一人,旋即,一聲聲‘老師好’并不怎麽齊整的陸續從一間間教室裏傳了出來。
小文只是專注的盯着那間屬于小健哥的教室,盯了至少三分鐘,他才轉身慢慢離開。
我看看漸漸歸寂的校園,再看看小文,慢跑兩步跟了上去。
小文連走路的姿勢都沒有變,雙手插兜,低頭弓腰,目不斜視。我跟在他身後,路過良田數畝,來到一棟孤立的獨棟小樓跟前。小文掏出鑰匙開門,然後将門關在身後。
我很想進去看看究竟,可惜這裏顯然是小文的地盤,健哥沒有來過,所以我也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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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陣,百無聊賴,索性離開小樓到別處轉了轉。
一轉就轉到中午時分,放學鈴伴随着孩子們的歡呼遠遠傳來。我返回學校門口蹲守,沒多久便看見背着書包的小健哥。他正在和幾個朋友争論着什麽,邊跑邊跳,還不時做着手勢。我四周望望,果然看見小文靠在牆角,依舊雙手插兜,默默注視着小健哥。
我跟着跟着小健哥的小文,又回到了小健哥的家門口。
小健哥開門進屋,我決定跟進去看看。但不管怎麽看,這都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而已,沒有什麽異常。為什麽小文對他這麽有興趣呢?
看樣子,這個問題得由小文親自來告訴我了。
我收法睜眼,順勢往後一倒仰面躺在床上,然後舒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窗外夜色已深,我看看表,已經是子夜時分。我稍作收拾,便和衣躺下。眼剛閉上,又起身,到房門口撤了封門訣。
不知那只女鬼是否還在這裏游弋,與其讓她出去吓別人,不如在我這老實呆着,若是我心情好,幫她超度一番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着,不覺睡去。
祖奶奶露面和我扯了幾句閑話,言及朱婆,祖奶奶雖有不豫之色,但也沒有過多責罵。我又表示我會多燒點紙錢給朱婆,換來祖奶奶嘲笑,人家好歹也是公差,不差我這幾個錢。我便說,那就燒點時尚雜志什麽的吧。祖奶奶點頭表示,這倒是可以的。
閑話一陣,祖奶奶遁走,我一人獨做美夢。
夢醒,天亮。我起床梳洗,刷牙時盯着鏡子突想,昨夜那女鬼怎麽沒來?
吐了口泡沫在水池裏,再喝一口水在口裏咕嘟咕嘟漱着,之後洗了把臉,再把頭發梳順,挽了個發髻,插上我的桃木簪,清清爽爽的出了門。
大堂裏,健哥強打着精神和我打招呼,說起昨天下午他媳婦去看小文,本來想叫我一道,但敲我的房門卻無人應門。
啊,把這事忘記了……遂解釋說,出去走了走,很晚才回來,随後問健哥小文怎樣了。
“還行,說是有點兒感冒,”健哥道,“就是怎麽勸都不肯去看醫生。”
閑聊幾句我便去小吃店吃早飯,叫了碗酸辣湯,一根油條,一盤煎餃,涼碟兩份,吃得不亦樂乎。
吃完了我在門口的小板凳坐着,歇歇飯氣,歇完了便又到處走,不知不覺走到縣小學門口。小學早已大大翻修過一次,只是門口景物依稀如20年前。我在我之前蹲坐過的地方繼續蹲坐,偏頭看了看先前小文靠立的那個牆角。突然心有靈犀,小文或許一直住在之前的那個獨棟小樓裏。
我拍屁股起身,決定去登門拜訪一下。縣城經過擴建,變化還真不小,我順着記憶摸索,期間走錯路兩次,但最後還是讓我找到了。
原本被良田包圍的獨棟小樓多了不少鄰居,卻沒有多幾分熱鬧之意。我站在黑漆門前,舉手欲敲門,突然有些猶豫。
小文他是妖不錯,但似乎并沒有做壞事,和健哥相處20年,也一直相安無事。況且他的妖行并沒有在我面前顯露,沒有挑釁,亦沒有作惡跡象。至于收服之說,現在考慮也為時尚早。據我所知,和人類居住在一起的妖類,實在不在少數。
我放下手,慢慢轉身。
回到旅店,驚覺出事了……
門口街上人頭攢聚,高聲叫罵者有之,怒斥者有之,圍觀看熱鬧人群竊竊私語亦有之。
我撥開人群擠進去,只見一個中年大媽,腦後紮着短馬尾,身穿一件極不符合她年紀的且質量很差的混紡紗裙,正慷慨激昂唾沫星四濺的用超大的嗓門嚷着什麽。她對面,健哥一手拉着怒火沖天如被激怒了的小母雞似的媳婦,滿臉的嚴肅。
我聽了兩句,從大媽車轱辘話裏聽出個端倪,原來此大媽是昨天一早退房的那個男孩的媽媽,唔,好像是姓周。男孩在健哥店裏受了驚吓,回去沒多久就病了,發燒說胡話,直嚷着鬼啊鬼啊什麽的。周大媽一打聽,于是将目标就鎖定了健哥的旅店。
此刻,周大媽似是罵累了,往沙發上一座,手一拍茶幾,“你說吧!怎麽辦吧!我家就這麽一個娃兒,燒壞了你怎麽賠!”
健哥媳婦終于按捺不住,反唇相譏,“你那娃兒,壞了就壞了,反正也是個禍害!”這話說的有點過了,我不由擔心起來。
果然,那一句話猶如在油鍋裏澆了瓢鹽粒子,周大媽立刻蹦得老高,“會說人話不!會說不!!損陰德哩你!難怪母雞不下蛋!”健哥夫妻好像确實沒有小孩,在這個小縣城裏,想必被人在背後說了不少閑話。
突然圍觀群衆有人喊了一嗓門,“周家的,你家小子被鬼迷了,你在人家這鬧也沒用啊,去山上請師父來看看吧!”
想不到這裏也能碰到同道中人,我好奇的支起了耳朵。
旁人附和起來,“對啊,去請道長來吧!”
難道說的是那個道觀?看上去那麽蕭條一副模樣,原來平時他們也捉捉鬼打打秋風。
這個提議遭到了衆多附和,加之健哥不停道歉,周大媽暫時中止了怒氣。健哥再道,“就這樣吧,等下我就去山上找師父,費用我們出。成了吧?”看來健哥只求息事寧人,不想把自家店招牌砸了。健哥媳婦剛要表示不滿,健哥猛拉了她一把。
丢下一句“中午之前我要看到我兒子活蹦亂跳!”周大媽罵罵咧咧的擠開人群走了。人也漸漸散去。
我看見了久未見面的小文,還是雙手插兜,低着頭,縮在街角,他茫然的盯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對周圍的熱鬧聽進去了幾分。
我走上前,想和小文說話,但斜地裏竄了只野狗出來,驚了我一下。再回頭看去,小文已經消失,我只好轉身回了旅店。
大堂裏,健哥媳婦正氣呼呼的用抹布使力抹着适才周大媽坐過的地方。健哥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問,“你啥時回來的?”
我說,“剛才……”
健哥說,“那,你都看見了吧……”
我說,“嗯,平時沒見到過這麽多人,剛才算見識過了。”
我語氣裏的輕松讓健哥大感安慰,他緊繃的面皮松了下來,笑了笑說,“我們這的人,挺信這個的……哎……”
健哥媳婦把手裏的抹布一丢,“你真要上山啊?”
健哥點頭。
健哥媳婦勸阻,“你這一上山不就把事情給坐實了麽?要是人家都說我們這鬧鬼,生意還怎麽做?”
健哥愁的抓抓後腦勺,“不去吧,周大媽哪肯放過我們?就當破財消災……”說完看看我,“現在店裏除了木子以外就309那對夫妻了,就是人家要退房,損失也沒多大。再說,都街坊鄰居的,還是就這樣吧……”
我馬上表态,“我不退啊。”有熱鬧不瞧白不瞧。健哥媳婦感激的沖我笑了笑。我跟着再問,“剛才你們說的山上的師傅,就是道觀裏的道士麽?”
健哥點頭,“是啊,我們這有點什麽紅白喜事,都會找道士來做做道場。”
“靈不?”我繼續問。
健哥想了想,遲疑的說,“還成……嗨,這事,不好說,信則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