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之七

我和‘大奔’話別,但車還在飛奔,窗外景物唰唰閃過。眼看着群山黛影隐約出現,一條長河漠漠伴路而流。我們已經接近一處風水靈地,南山別墅一定便在左近了……

敲了敲駕駛室的塑料防護欄,遞還手機的時候順便通知餘軍不要再往前行,麻煩他将車調頭送我回酒店。餘軍有些驚訝,但還是馬上放緩了速度,然後在下一個十字路口調了個180°的頭。

回去的路上,街燈一盞盞亮起。有了燈光的襯托,夜色愈發幽靜。我盯着窗外,數着一盞一盞‘biu~’一下掠過的路燈,百無聊賴。

我的諸多猜測都需要從‘大奔’的主人那裏得到證實,但是,他卻不願意見我,難道他并不想最快解決他家祖宅的問題?

若是不想,幹嘛找來那麽多修道人來除魔,還連累人家命喪老宅!

忽覺車速放緩,轉頭見餘軍又将手機掏了出來。我暗自歡喜,沒準是‘大奔’的主人改變主意又想見我了,遂充滿期待的盯着。但是餘軍接通電話後喚了對方一聲,“夏姑婆,找我什麽事?”

唉,不是的……我興趣缺缺,繼續數路燈。

車廂空間太小,所以餘軍說與對方的話都落進了我的耳裏。我于無聊中開始猜測他們的對話內容,比如說——括號中為我的心理活動——如下:

餘軍剛問了對方一句,“哦,是麽?”(語氣中驚訝很少疑問也很少,有可能是對方跟他說了什麽平時他司空見慣的事情。)

接着餘軍說,“要是敲門不開,那就是出去了。”(對方好像在向他打聽某人下落。)

“哦,是,TA這個時候是挺少出門的。”(她還是他,現在還不知道。)

“去哪了?嗨,姑婆,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開車,要不您再等一等?也許我小姨只不過出去散步了,可能馬上就回來了。”(噢……原來對話中的主角是餘軍的小姨……)

“一喲,您找我小姨有急事?等不了?”(我想起了祖奶奶,人老了有股倔強勁頭,啥事都想順着自己心意來,估計這個夏姑婆也是。)

“什麽?做涼茶的食譜?”(呵呵……)

“我也不知道呀,只有我小姨知道!哎,姑婆,我在開車,我車上還有客人!您看……”(……)

“噢,您着急要啊,哦,有人等着拿啊,那,那我也沒辦法啊!”(餘軍有些着急起來了,因為他的聲調高了一度。)

“您讓我回來幫您找?一喲,還馬上?嗨!”餘軍噎住了,伸舌出來連舔下唇好幾次,似是不知該說什麽好,這夏姑婆果然是個纏人的老頑固。

我心念一動,拍了拍餘軍的肩膀,插話說,“你小姨家在哪啊,回去繞一繞也不要緊,我反正不趕時間。”正好順便認個門,看看他家附近有什麽個厲害的妖能讓他這一臉妖氣森森的。沒準就是這個夏姑婆,俗話說,老而不死是為賊!若論老了還能堅持着不死這個本領,那妖可謂得天獨厚。

一開始餘軍還跟我客氣,一個勁的說着那怎麽可以之類的話,但看我确實是不在意,于是轉而道謝,還說等下算車費的時候給我打個折。我本想說打折就不用了這點錢我也沒放在心裏,一瞄計價器,六十多塊,回去後肯定超一百,忍不住肚子裏暗罵了‘大奔’一句不厚道。害我白跑一趟不說,還得自個兒掏出租車費,有機會我一定要跟他報銷。

餘軍熟門熟路的拐着車來到一個胡同口,周遭都是一片低矮的老房子,和我從總統套的窗戶朝外望時看見的那片老城區的環境很相似。

他先将車泊在路邊,然後對我說,“木小姐,不好意思,我去去就來,很快的。”

我回說,“好,不着急。”

待餘軍離開,我的目光便一直追着他,見他直接拐進了胡同裏的第一張門。我想下車跟過去看個究竟,順便研究一下地形以便二次拜訪,正要開門時,驚見一個一身白衣的女人出現在泊車位的街口對面。雖然之前只見過她的側面和背影,但我還是一眼将她認出,只因她的衣服太好辨認了。

白衣白褲,走起來褲腳飄在空中,真是搖曳得很,可不正是上午在大悲寺山腳的那個老廟外頭見到的女妖麽……

哦,對了,人家還是南迦的俗家老婆……

H市真是太小了,我想,處處都能見到一面之緣的人,或,妖……

透過車窗緊緊盯着她,我很有興趣的研究起來。

她好像想過街,頭朝街道兩頭看看,跟着目光落在了我坐着的出租車上,不知為何,似是頓了一下。我往後縮了縮,心說不會是我的目光太銳利了吧……她卻徑直朝車的方向走了過來,停在了車外,先彎腰看了看駕駛室,緊接着便看見了坐在後座的我。

我不言不動靜觀其變。

她繼續将頭湊近後座車窗,于是我搖下窗玻璃回視她,在我們視線交彙的那一刻,我從她的眼中讀出了懷疑。我笑着打招呼,“小姐,有事?”

她卻起身朝剛才餘軍消失的方向眺了眺,再轉回頭看着我說,“這出租車是我侄子的。他人呢?你又是誰?”

“唵?”我眼珠子幾乎掉下來,問,“你就是餘軍的小姨?”

白衣女妖以問答問,“你認識我侄子?”

“呃,嗯!”我大方承認,“剛認識的……”跟着簡單解釋了一下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句句都是真話,其實沒什麽好欺瞞的,最後體貼提醒她,“你要不要回去幫你侄子找那個什麽涼茶食譜?好像那個叫夏姑婆的,很着急要。”

她遲疑了不到一秒鐘便點頭向我道謝,然後轉身離開。

我開門下車,伸了個懶腰舒活一下在狹小車廂內蜷縮了許久的身體。更加輕松的是我的心情,有句老話叫什麽來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餘軍那一身一臉的妖氣,一定是從這個‘小姨’這傳染而來。

我将附近街道名稱默念幾遍記在心中,琢磨着不如明天白天再來瞧上一瞧,餘軍是夜班司機,晚上正是忙活的時候,想必那‘小姨’亦是如此,畢竟對妖來說,晚上出沒比白天更為便當安全。

繞着車踱步轉圈子,轉到第四個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急急的。我回頭,看見餘軍,邊擦着額角的汗,邊對我笑着致歉。我先回了個沒關系,跟着便想向他借手機充電器,話即将出口的時候心有所動,轉做一句,“沒事了?那我們就走吧!”

餘軍連聲說好,先拉開後廂車門,等我鑽入坐定,他才矮身坐進駕駛室,發動車,調低空調,繼而轉頭對我笑道,“幸好我小姨回來了……”

我甚有戚戚焉,點頭表示同意,“幸好……”否則我半夜摸進那個叫夏姑婆的老太太家,被人當賊抓事小,把人老太太吓出個好歹來就罪過了。

之後餘軍索性躲了大路走小路,在老城區小巷子裏鑽來鑽去,幸好是夜裏,活動的人不多,鑽了大概一刻鐘左右,再度上了一條大路,我認出來,就是緊挨着酒店的那條路。

餘軍的家果然離我住的酒店很近……

我突然覺得這筆生意真的有那麽點兒意思,抵達H市不過兩天,就巧遇了一系列的人和事。我撫着下巴陷入沉思,問題就出在這個“巧遇”上……

巧合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收音機裏傳來悠揚歌曲,一曲江南小調緩緩流淌。尚未曲畢,車便停了下來,我擡頭看見酒店那金字招牌。

餘軍轉頭對我報了個數,一共一百二十七塊,“小姐就付一百二吧,”他再道,“零頭免了。”

“不用,”我搖頭拒絕,遞上二百大洋,“不差這點。”

餘軍不再堅持,舔了舔嘴将錢接過,找了七十三塊,連同發票一起遞來。

下車,踏入酒店大堂,慢吞吞走進電梯廳。電梯載着我上升,我的心情卻在下降。

我不相信‘巧合’,我相信所有的‘巧合’之間必然有一根線,一根邏輯線。一個無形的手操控着這根邏輯線,将所有的‘巧合’穿在一起。

以往我都很超脫而淡然的在‘線’外觀賞、觀察,找到邏輯線的連接點,或,找到那個無形的手的弱點,在必要時出手,予以致命一擊從而大獲全勝。但這次,從踏入H市的頭一天起,我就感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成了顆棋子,或曰,一顆珠子,一顆即将被穿在線上的珠子……

我很不甘心!

我想跳出來,我必須要跳出來,這樣才能更為冷靜和客觀,助我抹去眼前層層迷惑人心的迷霧,找到矛盾的根本。

坦白說,所有的問題也好矛盾也罷甚至包括謎團,都可以用簡單的一句話來簡而概括之——很簡單的一句話——抛去所有的修飾和隐藏,再複雜的事物,也會返璞歸真。

‘叮’的一聲脆響打斷我的思路,電梯門緩緩拉開。

夜夢中,我與祖奶奶做了深層次的交流,向她詳細描繪了這一路發生的事情,各種人物,各種偶然,還有我對‘大奔’主人的疑慮,連帶我內心的隐憂和不安,唧唧呱呱好久,連坐出租車花掉一百二十七塊這樣的細節都毫無遺漏。于是結果就是,祖奶奶被我的話繞暈了,‘pia’賞我一個鑿栗,“你廢話怎麽這麽多!”

我心中委屈和惱怒交加,撅嘴不語。

祖奶奶瞄也不瞄我,直接道,“你想那麽多做什麽?遇見了妖,去收掉她不就是了?!”這句話如醍醐灌頂,将我從百般束縛中解救出來!

假如這個女妖也是線上的一顆珠子,我解決了她不就正是掐斷了那根線麽!

我睜開眼,從床上一蹦而起。

窗外有蒙蒙亮色,朝陽正在升起。我推開窗,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新的一天開始了,新的戰鬥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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