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之十一

泡了壺茶,歇了歇飯氣,期間檢查了正在充電的手機若幹次,等那個空空的小電池标志出現一道黑杠的時候,我将線拔下,按住開機按鈕。一陣綠光閃爍後,屏幕顯示出一連串數據,手機開機了。

盯着那些五花八門的功能鍵,我有些犯了難,我不會用這個手機。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該用這個手機做什麽。除了能幫我窺探一下那個密宗和尚的某些隐私之外,它還有什麽用呢?

我無聊的将手機重新插上線,丢在地上任它充電。

将窗簾全部拉開來,我翹着腿坐在舒适高背沙發裏,瞅着外頭風景發了陣呆。外頭能入眼的,我之前描述過,無非是屬于老城區的一片綿延破敗屋面。

某些單調景觀,你看着看着吧,就容易犯困,比如說我現在,那一片黑瓦在烈日暴曬下發出眩暈光芒,刺得我昏昏欲睡。

于是,我就真的靠着沙發背小憩了一下。直到我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半夢半醒中我第一反應就是,喲呵,‘大奔’終于想起我來了!于是從沙發中跳起來撲到床上去夠床頭櫃上放着的電話,将話筒摘下放在耳朵旁我一連‘喂’了三聲。但是聽筒裏傳來奇怪聲音,長長的‘嘟’聲,我傻瞪着眼,在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中想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不是房裏的電話在響……

那是什麽在響?

随即,我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充電的手機上。

果不其然,随着鈴聲,手機小小白色屏幕亮一陣暗一陣。

手機在桌上,随着鈴響還有些微微震動,我湊眼上去,屏幕裏顯示出一個人名,三個字歡快的跳着,鄧居士。嚴格上來說,這不是一個人名,而是一個姓鄧的居士,或許人家是密宗和尚的信徒,有事找他而已。只是,他電話打得未免太巧了點!關機三年,剛開機三小時就打進來了。我将電話拾起放在手中,猶豫着要不要接,接通了又該怎麽跟對方解釋和尚的不幸遭遇。

正琢磨着,手機停了下來,我心情一松。也好,畢竟親口告知死訊這樣的事情,不會令人覺得愉快。可是,手機旋即再度響起,鈴聲刺耳且不依不饒。我只好按下接通鍵,然後将手機靠近耳朵。我沒有先出聲,而是等着對方的聲音響起。

對方的聲音果然很快響起,“堂哥,是你麽,堂哥?”

喲,竟然還是親戚關系……我驚嘆……

“堂哥,說話呀!” 那個聲音焦急極了,“你這三年去了哪啊?我一直在找你啊!你上哪去了啊!”

“咳咳!”我聽不下去了,沖話筒發出點動靜。

“……你怎麽一關機就三年啊,堂哥……”那人正在抒發懷念,抒到一半變了調,“……哎?堂哥,是你麽?堂哥?”

我‘喂’了一聲。

“女的?……哎,你不是堂哥?”他先是驚呼,跟着一句質問緊追而來,“喂喂!你誰啊?你哪來的這個手機?!”

我又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然後溫柔呼喚對方道,“鄧先生……”

他立刻毫不客氣打斷我的話像一只炸毛貓一樣爆出一連串問號,“你、你、你怎麽知道我姓鄧?你、你、你究竟是誰?我堂哥呢?”

啧啧!這不是有來電顯示麽!

我略加重了些語氣,“鄧先生,你要是再這樣激動下去,我們沒法子交流的!你能先安心聽我把話講完麽?”

聽筒中好一陣沒傳來噪音,只有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聲。我其實很體諒他的心情,遂再度放緩了語氣,“鄧先生,沒錯,這個手機确實是你堂哥的,至于他的下落……唔,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請問你想先聽哪個?”

對方似是有些愣了,隔了許久才遲疑着回了句,“好,呃,好的吧……”

“是這樣的……”我開始打腹稿,想讓我的描繪盡量美麗而充滿希望一些,可是那人很快改變了主意,急急來了句,“壞的!還是先聽壞的!”

“你堂哥已經死了!”于是我很幹脆來了這麽一句,然後等着對方驚呼或者悲哭。等了一陣沒等到,我忍不樁喂’了一下,然後問,“鄧先生,你還在線上麽?”問完後便聽見長長一聲嘆息,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竟然沒有驚得大呼小叫,讓我有點吃驚,旋即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又小驚了一把。他說,“唉……果然還是讓我猜到了……”聲音裏頭,那是相當的苦澀哇。

我不由追問,“你是怎麽猜到你堂哥已經死了?”

鄧堂弟(暫時這麽稱呼一下吧)沉痛回道,“他一失蹤就是三年,我怎麽會猜不到?”

“你們,呃,關系很親密?”我繼續問。據我所知,堂兄弟三年不往來不算稀奇事,如今社會浮躁得很,人人都一門心思想着怎麽發財。不過問完這句,我覺得我的話有些傻了。和尚将堂弟的名字存做‘居士’,顯然這個堂弟也是拜佛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聯系密切當屬尋常。

“我勸過他,他不聽,”鄧堂弟沒有回答我這個白癡問題,只是又一聲長嘆,“他不聽啊……唉……”

這……話裏有話……

我的耳朵豎了起來,但鄧堂弟沒有繼續就此展開感嘆,他轉而問我,“我堂哥都死了,你還有什麽好消息告訴我?總不是他又活轉來了吧?”

“好消息就是,”我斟酌了一下語句,希望講得通俗點,讓這位鄧堂弟可以理解且能夠接受,“你堂哥現在正在佛祖前受香聽經,也算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活着。”

我不善于寬慰人,能說得這樣婉轉已經是超常水平發揮。好在鄧堂弟一點即通,立時應景的宣了個佛號。見他情緒已經平穩下來,我适時問他,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勸過他堂哥什麽。但鄧堂弟一開始不願意說,反倒問我和他堂哥有什麽關系,手機又是怎麽到我手裏的。我只得把南迦搬出來,說是他給我的,還跟我提及了一下他堂哥的一些事情。

“哦,是南迦師傅……”鄧堂弟如此言道,我似是能看見他便說邊點頭的一副模樣。跟着,他又猶豫了片刻,才将事情原委告訴我。

原來和尚法號元峥,如我之前猜測,活着的時常幫施主們排憂解難,做做法式降妖除鬼。而這個堂弟鄧某,就是他的,呃,算是業務接洽人吧。收到的香火錢一般都是兩人平分,堂弟用來養家,堂哥拿去孝敬菩薩。

有一天一個姓任的人找上門來,說買了個宅子,但是有些不幹淨,想請元峥替他去做個法式驅驅邪。鄧堂弟見來人談吐文雅出手甚是大方,于是便一口應承,還收了人家好大一筆定金。

我及時插口問,“定金是什麽?”鄧堂弟回,“十兩黃金,頭款5兩。”這些都在我意料中,倒也不覺得奇怪,但鄧堂弟接下來說的東西,便有些奇怪了。

達成了初步的口頭協議後,鄧堂弟和任先生又約了一次,他想了解一下細節,比如說宅子的地址,歷史,以前出過什麽樣的狀況等等,了解好後便好向和尚堂哥彙報——這也是他二人平時合作的習慣。這次因為酬勞豐厚,所以鄧堂弟格外用心,畢竟高風險才會帶來高報酬。鄧堂弟說,他那時就覺得這宅子裏的東西十有八九很是兇惡,這個法式應該不是那麽好做。

聽到此處,我忍不住深深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約在一處頗為雅致的茶樓,鄧堂弟先到的,被引到一個僻靜的雅座,等了會兒,便看見有人挑了簾子進門,寒暄幾句後就開始了正題。

此時我插口請鄧堂弟描繪一下來人相貌,他回憶了一陣,簡短說了幾句發型臉型眼睛衣飾什麽的,聽着挺像‘大奔’。

據任先生介紹,那宅子是他三年前新買的,位于XX路與XX路交界之處,本是個很古老的平房,不大,三開間帶一個院子……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的眉毛挑了起來,一句‘你沒弄錯吧’差點沖口而出。

鄧堂弟繼續着他的回憶……

裏頭好像冤死過一個女人,逃難來的,被主人家收留了,結果被男主人輕薄後還被女主人責罵誣陷為她勾人,于是怨怒交加下投了井。之後陰魂開始鬧騰,主人家一家六口在一夜間全部離奇死亡。巡捕房——那時還叫這個——派了人來查,本來是豔陽高照的天,一進院子就暗無天日陰風狂吹,吓得巡捕房将門一封了事。

稍後就爆發了內戰,再是新中國成立,分房分田,這裏也住進了好幾家住戶,卻一直相安無事。不過後來文革時又莫名其妙死過人,便開始出現沒法解釋的奇景,諸如井水變成血紅的顏色,正是秋高物燥的時候,牆壁卻往外滲水,發展到後來,有人晚上看見一個紅衣女鬼在院子裏圍着井繞圈子等等等。一時傳的沸沸揚揚,于是再沒有人敢去住,一拖到現在。

而那位任先生,通過市政府的關系,只花了些微錢財疏通,便将宅子買了下來。說是等老城區拆遷,打算發筆橫財。一等經年,不知道什麽緣故,老城區就是沒拆。

我忍不住打斷,問,“你說這個宅子在老城區?H市的老城區?”

“是吧……”鄧堂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确定,“我去看過,周圍都挺破爛的,還都是平房,聽街坊鄰居說,那裏是H市的老城,跟貧民窟似的。我其實也不很了解,我畢竟不是本地人。”

後來,也就是鄧堂弟去實地考察的時候,他随身帶了只黑貓。剛靠近那平房,貓就無端端焦躁,稍後竟然發起狂來,抓了鄧堂弟一手傷後倉皇逃走,鄧堂弟立時覺得這個地方很兇險。起初是有退意,但定金已收,五兩金子啊……

“說實話,”鄧堂弟特坦白誠懇的說,“揣在懷裏沉甸甸的,真是舍不得再給退回去……”所以他還是與元峥聯系了一下,想看看他的意見。

我深有感觸的點點頭,那種金屬的質感和量感帶給人的滿足感,真是很難以用言語來描繪。

說到此時,鄧堂弟深深深深的,嘆了口氣,“我堂哥一聽我的描繪,卻立時起了好勝之心!他自持深谙佛理,精通《孔雀明王經》,所以安慰我不必多慮,只要帶他去那裏,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他就是。可是……”

待元峥抵達H市時,先與鄧堂弟會了面,了解了基本情況,跟着兩人去宅院踩了踩點。

“我們還在宅院外頭時,堂哥的法器突然裂了……”鄧堂弟話中透出驚悸,道,“我一看,不好!這種情況以前從沒發生過,于是就勸堂哥三思而行。”

可是元峥不肯,但也沒有當時就貿然闖進宅院,而是吩咐了鄧堂弟先行離開,他自有對策。鄧堂弟見勸元峥不動,也只好回了家。他與元峥約好,每天下午三點通一個電話,了解下情況和進度。起初都挺順利,元峥告訴鄧堂弟說他現在在H市名寺大悲寺腳下,借住在別院中,以期沾點佛光助其順利破魔,南迦的名諱鄧堂弟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的。

沒幾天,元峥便出發前往宅院,之後,鄧堂弟便與他失去了聯系。這三年來,鄧堂弟每天都會給元峥撥電話,一直到今天,終于叫他撥通。

“今天聽說了這個噩耗,其實我并不意外,堂哥失蹤一個月後,我就猜到他肯定出事了。”他憂傷的說,“後來我曾找到任先生退定金,但是任先生不收,說既然出了力,自然要有回報,事情沒成功也是天命使然,他斷沒有道理收回定金。”末了,鄧堂弟好一聲感嘆,“真是慷慨的人啊……”

我忍不住冷笑,慷慨?嘿嘿!這就是買命財而已!想着,眼神微瞟,落在床頭櫃面端放的那個小錦盒上。它沐浴在夕陽斜晖中,金絲繡花發出點點爍爍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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