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之十三

出得門來,叫了輛計程車——住酒店就這點便當,門口24小時都有出租車等着。天已經陰了,再過一陣城市的路燈就會打開。我望着車窗外一掃而過的街景,沉吟,茫然的沉吟。茫然完了自己給自己打氣,不就是去收個鬼麽,這事以前做的多,怎麽這次就這麽瞻前顧後了呢?加油!加油!

不待我收勢好負面情緒,司機一踩剎車,扭頭對我說,“到了,小姐,一共十八塊!”

掏了張五十大鈔遞過去,在等司機找零的時候我開始打量地形。

首先,這裏有着老城區特有的低矮密集的屋檐,逼仄曲折的小巷,爛而積水的窄街,濃綠青苔幾乎能爬到窗臺。路燈照不到這裏,城市的發展與此無關,空氣中充滿奇怪的味道,似乎一踏進這塊地方,連時間流逝的速度也會變慢。

唯一值得贊美的,就是居住在此的人們了,街坊鄰居常來常往,甚至祖輩起就這樣生活在一起,過了好幾代後,生活還是如此。鄰裏間滋生出不是親情更甚親情的感情,互相照顧互相幫忙,代表人物夏姑婆,熱心幫女妖守大門。這叫,人情味。

下了車,先環顧四周,目光迅速鎖定三間小屋。

這三間屋子都朝街開着大門,一個是個小雜貨鋪,一個是個小飯店,還一個是個小理發店。呈品字形,占據十字路口三個角。此時我就站在十字路口的另外那個角,不由回頭一看,果然身後也有個小店,一個花圈挂在牆外,兩個半人高的紙紮小人立在門側,卻是賣香燭紙錢的。

太陽剛下山,納涼的人就出了屋,大街上一溜排開聚集了不少居民,有站有坐,還有人支了張竹鋪,半躺在那,扇着蒲扇趕蚊子。

笑鬧聲,寒暄聲,打情罵俏聲,半真半假吵架聲,不絕于耳,甚是熱鬧。

于是,我毫不費力就把我要去的目的地認了出來,就在香燭鋪隔壁。那裏冷冷清清,別說在那休息納涼了,就是偶有路過的人,也會又是嫌棄又是害怕的繞開一個大圈子。

想了想,我先進了香燭店。

頭晃了一圈,店裏沒人,我正要提高聲音叫一句‘有人麽’,忽然聽見櫃臺裏面的角落傳來咯吱聲。雙手趴上櫃臺,踮腳朝裏望,将脖子伸到最長,才剛好看見一雙腳。又肥又白,踏着雙黑色塑料拖鞋,踩在竹制躺椅的踏腳上,那咯吱聲就是踏腳所發。

“喂,老板,”我沖那雙腳招呼了一聲,“買東西。”

那雙腳不安的扭動了一下,又發出嘈雜的咯吱聲響。一陣,恢複平靜。我心說一句奇怪,難道這人睡着了?遂提高聲音再叫了聲,“老板!”邊叫還邊拍了一下櫃臺面。

那人受了驚,猛然縮回雙腳直起身來,于是我看見他的上半身。因為胖而導致五官擠做一團,胸口兩團肉垂了下來,一身油脂,更關鍵的是,他目呆嘴歪,還拖着兩行鼻涕,原來是個癡呆兒。

癡呆兒發出‘喔咿啊咿’怪叫,用無神的兩只死魚眼躲閃畏懼的看着我。我一愣,正想着該怎麽和他交流,忽聽內屋傳來細碎腳步聲,一人用手挑開布簾,邊應了一聲,“來了,來了!”

出來的是一個老婆婆,至少八十有多。她尖皺如一枚風幹核桃一般的臉上毫無表情,望我一眼,眼神倒挺犀利的,丢下一句,“啥事啊?”然後開始安慰癡呆兒,“大寶乖哦,大寶不怕,不怕…奶奶在這裏…”

我朝門口左邊那個‘童女’指指,“那個,多錢一個?”

“30。”老婆婆安慰孫子照顧買賣兩不誤,反應靈敏得很,“來來,大寶,躺躺好,熱不熱,奶奶給你拿冰棍。”

我取出錢來放在櫃臺上,老婆婆麻溜的把錢收了去,邊問,“燒給親人的啊?怎麽不燒一對兒呢?”

“托夢了,”我順嘴胡謅,“說要一個就好,兩個太吵。”

提溜着小人離了香燭店,在外頭繞了一圈又回來。老婆婆還沒進內屋,見我再度進了店,于是迎上前來問,“還想買啥?”

我抓抓腦袋,“不買什麽,坐一會兒成麽?”外頭人太多,我現在行事不太方便。

“坐這?”老婆婆驚奇,“你不嫌晦氣麽姑娘?”

“我等人……”這可沒說瞎話,我是在等人,等人都散了……跟着再問,“您這店什麽時候關門?”

“嗨,随意,随意,一般等我孫子睡了我就關門了。”老婆婆幹脆坐了下來,看得出來聊天的興致很高,大概很少人能這樣和她說說話,“往來都是街坊鄰居,敲門我也開。”說着,她看我一眼,狐疑問,“我沒見過你,姑娘,你不是住這兒的吧。”

“不是,路過而已。”我微笑着,想緩釋老婆婆的疑心,然後将話題拐到其他地方,“這兒就您和您孫子兩個人住?您兒子兒媳呢?”

“死了,都,”老婆婆很直接的回,語氣很是平淡,“車禍,兩人一塊兒去了,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八十多的老人帶着個一個癡呆兒孫子,可想而知這日子有多艱難。掃了一掃布滿灰塵的櫃臺和貨架,我決定等下走的時候多買點東西。多的幫不了,略盡點兒綿薄之力吧。

老婆婆看了癡呆兒大寶一眼,大寶在吃冰棍,吃得有滋有味,此時正低着頭,想舔滴在胸口的冰棒汁。老婆婆從褲兜裏掏出一塊髒得看不出顏色的手絹,上前給大寶一通亂擦,看得出來力氣用的不小,擦得大寶哇哇亂叫。

“作孽哦,這個讨債的小冤家!”老婆婆低聲念叨,像是自言自語。

我跟着問了句,“他,這是什麽病?”

“是病就好了,”老婆婆回了座位,接着用手帕擤了下鼻涕,折巴折巴塞回兜裏,邊道,“生生是被吓成傻子的。”

我心念一動,難道和隔壁的鬼屋有關?

結果不是。而是因為十多年前那次要了大寶爸媽命的車禍發生時,大寶就在現場,眼睜睜看着自己爸媽被一輛沒挂牌的渣土車撞飛好幾米遠,摔下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那時大寶才十歲,吓暈了三天三夜,醒來的時候就傻了。

老婆婆一人帶着大寶住在這裏,親戚們早已經不來往,實在沒法,開了間香燭店賺點小錢聊以為生。

“等我死了,就帶着大寶一塊兒走,省的他一人活着也是受罪。”老婆婆最後這樣說,我心一沉。我聽得出來,她不是在開玩笑。

大寶這症狀是典型的魂被吓出竅,及時找人來喊一喊,應該沒多大問題。不知當時有沒有請個神婆來。想到,便将問題問出。老婆婆嘆着氣道,“一直忙着料理大寶爹媽的後事,等忙完後我這個老婆子也撐不住大病了一場,沒人來關照這孩子。隔了好久才想到請個神婆來,一來就說,晚了,這孩子的魂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唉,命喲……”我忍不住跟着嘆了一口氣。

感嘆完老婆婆驚訝了一下,問我怎麽還知道喊魂這種事,說現在的年輕人信這個的可不多。我笑笑,沒有回答,朝外張望一下,已經有人開始陸續收拾東西進屋睡覺。我站在門外等了等,結果還有不少人聊興正酣,不由煩躁,背着雙手在香燭店門外來回踱着步。

大寶睡着了,鼾聲震天。我不好再打攪,于是準備買些香燭紙錢後告辭離開。付錢的時候老婆婆突然問我,“你不是在等人吧?”

我遲疑一刻,沒有否認。老婆婆沒有追問,目送着我出門。

天已經黑透,夜蟲開始出沒,叫得熱鬧極了。幸好這裏沒有路燈,尤其是在鬼屋外頭,黑得簡直伸手不見五指。一張八字門朝外,兩扇朽爛的木門依稀看得出原本漆的紅色油漆,銅質門環綠鏽斑斑。

我沒有貿然進去,而是蹲坐在門口一塊青石上。大概熬了一個小時,納涼的人終于散盡。

我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掏出紙錢分作六堆,用香燭底下的竹簽穿好,按照上一中二下三的順序插入門外地面的磚縫中。夜風有些急,吹得竹簽上的紙錢呼啦作響。接着,我将紙人放在地上,腳朝上頭朝下,正對着頂上頭一支香燭。之後取出紅線來,繞着布置的這些物什一周,但在三堆紙錢連成線的那道邊外留了一個缺口。

這是李家獨門法術,叫做‘壘星陣’,引個野鬼來上紙人的身,代替我去一些我自己不想去的地方。

布置完後,我盤膝在地,念咒,用桃木劍穿上符,再念咒引火燃符。符燒到一半,火引到壘星陣中,紙錢和香燭一起燃燒了起來。

續念咒,開陰眼。濃濃黑暗中一時沒有動靜,等過一會,待紙錢基本燒盡時,一個黑影朝我爬來。它四肢着地,但極力仰着頭,追逐着香燭燃燒時發出的誘人味道,漸漸接近紅繩。突然它警覺的停下,看了我一眼,我不理不睬,雙手結印輕輕放在膝上。

終究還是抵受不住誘惑,野鬼繼續開始爬行起來,它焦急的圍着紅繩繞了一圈,終于來到特意而留的缺口處,踯躅片刻,小心探手入內,跟着便是腳,待它整個兒進入繩圈,我輕巧用桃木劍一撥,将缺口堵上,跟着默念起咒語來。

野鬼嚣叫起來,聲音凄厲。它想沖出繩圈,每每躍起,又被咒語彈回原地,摔得幾下,它開始趴地向我磕起頭來,口中嗚嗚咽咽,話也說不清,粗聽下都是求饒之意。

我沒管它,收了我的錢,自然要替我辦事,再說等下事情辦完,我還可以念法超度讓它早入輪回,這實在是件對它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之美差。口中繼續念咒,野鬼漸漸消了實形,扭曲拉長,沿着壘星陣三角的兩邊朝頂點聚集,然後貫彙入紙人頭頂。待它盡數進入紙人後,我停了咒語。

為了便于控制紙人行動,我取出紅線團抽出線頭,拴住紙人的四肢和頸脖。之後順手在紙人額頭貼上定魂符,一來以防它逃脫,二來若是裏頭鬼太厲,這符也可給這弱小的野鬼起個護身作用。

萬事準備停當,我拎起拴着紙人的繩頭掂了掂,試了試分量,然後将紙人甩進鬼屋八字門內。耳聽咵嚓一響,紙人落入門內。

我将紅繩的這一端纏在我右手五指上,中指控制頭部,食指和無名指控制上肢,其餘兩指控制下肢。紙人四肢沒有因被迫翻牆頭而摔壞,質量真是不錯。我指揮它半立起來,由于手指局限性,紙人站立的姿勢想必不會好看,應當是身體如弓,雙腿彎曲,兩手曲伸在身前,頭雖極力上仰,但也只能舉在胸前而已。

我閉上眼睛,開始以感覺代替眼耳,探查鬼屋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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